(西南石油大學 外國語學院 610500)
《浮生六記》(以下簡稱《浮》)以作者沈復與其妻陳蕓的生活為主線,總分六個部分,總起來講夫婦二人生活樂少愁多,以往觀點普遍認為,沈陳二人鶼鰈情深,尤其作者沈復淡泊名利,對妻情堅不移,這對腐朽封建制度下女人為附屬品的婚姻愛情觀是一種反叛,本文贊同以往觀點但同時亦有補充,認為沈復厚情鐘情的同時亦薄情。
沈陳二人的愛情可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沈年十三隨母歸寧,第一次見到了這位聰穎過人才思雋秀的表姐,便“心注不能釋”,雖然對于蕓沒有過多的外貌描寫,但只言片語也可窺見一般,身材苗條纖細,眉目清秀,雖兩齒微露,但并不影響她的美,靈動的眼神顧盼生姿,定是位可人的女子。蕓的可愛除了外貌才思,還表現在對沈復細致入微的愛上,為其藏粥便是一例,“蕓暗牽余袖,隨至其室,見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乃藏此專待汝婿耶?”。
大婚當夜,“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讀到此處不禁想起紅樓“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回,寶黛同在一張床上,既親密又純潔,卻又并非全然的柏拉圖,寶玉曾說“我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可見除了靈魂的共鳴亦有肉體的吸引,寶黛是,沈陳亦是。沈復送嫁歸來,見蕓讀書,“……遂與比肩調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擁之入帳,不知東方既白。”這段描寫旖旎卻無半分色情,情到深處水到渠成。婚后二人年愈久情愈密,默契也是羨煞旁人的,“蕓或與人坐談,見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彼并焉。”這份默契,非心靈相犀不能為之。二人各執一朱一白印章,刻之“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如此細致地記錄閨房之樂,在以士大夫情結為主導的古代是不妥甚至是及不雅的,《浮》之可貴即在此。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中如此評價:“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之間關系,而于正式男女關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艷昵之情景,家庭米鹽之瑣屑,大抵不列載于篇章,惟以籠統之詞,概括言之而已。此后來沈三白《浮生六記》之閨房記樂,所以為例外創作”。
除了生活上的情趣外,陳蕓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是可以在精神上與丈夫交流,課書論古對詩飲酒,她敢于穿男裝與夫外出同游,淡泊寧靜蕙質蘭心,才華與情調兼具,這樣的女子怎不可愛。夫妻間的情誼堅如磐石。
古代,在中國男子意識里,女子都是微不足道的。李漁在《閑情偶寄》聲容部-習技第四中論道:娶妻如買田莊,非五谷不植,非桑麻不樹,稍涉游觀之物即拔而去之,以其為衣食所出,地力有限,不能旁及其他也。買姬妾如治園圃,結子之花亦種,不結子之花亦種,成陰之樹亦栽,不成陰之樹亦栽。以其原為一情而設,所重在耳目。則口腹有時而輕,不能顧名兼顧實也。李漁一人之見不能以偏概全但也可一窺當時整個社會風氣,男子并未將女子視為人,而是可以買賣之物。
沈陳生活在清代,這種意識在他們身上亦能尋到。首先是陳蕓作為女人,投夫所好。沈復愛花,她便為他養蘭花植盆景做草蟲畫,還設計梅花盒盛裝飯食。沈復喜好整潔,她便將他的小帽領襪收拾的干靜整潔。她甚至會主動為夫納妾,這即使是在一夫多妾制的古代也是鮮見的。魯迅認為中國女性身上有三種特征:母性、女兒性、妻性。仔細分析這三種性質并非描述一個獨立人格,而是分別依從子、父、夫而存在的。儒家提出三綱五常、男尊女卑,發展到程朱理學更是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程頤說:女不能自處,比從男;陰不能獨立,比從陽。陰陽尊卑之義,男女長少之序,天地之大經也。在這樣的教化下,女子形成一種集體的無我意識。她們習慣按照男性的審美改變自己,比如清朝盛行的小腳美,以此在男權社會得以生存。陳蕓為夫納妾一事便可以理解,當時男子以妻妾數量彰顯尊嚴地位,陳蕓已經無我到了可以心甘情愿與他人分享丈夫也要讓其有尊嚴的地步。
沈復外出經商,年關回家途中去游河觀妓,出人意料的是居然招了一位名叫喜兒的妓女并與其廝磨數月之久,而此時陳蕓在家中翹首以盼,等待丈夫歸來團聚。更有甚沈復描述喜兒為“身材狀貌有類余婦蕓娘”,似是表達對妻子的愛并對此頗為得意,直至老鴇要其為喜兒贖身才落荒而逃,喜兒因其不告而別幾尋短見,他卻輕描淡寫一句“半年一覺揚邦夢,贏得花船薄幸名”,好一個薄情郎。
蕓仙逝后,沈復曾說“卿果中道相舍,斷無再續之理。”情之真摯似是日月可鑒,但當兒子夭折后,友人琢堂贈其一妾就又重入春夢了,真應了東坡那句“事如春夢了無痕”啊。再深的情相較子嗣后代這樣的大事就都只能“了無痕”了吧。
本文從厚情與薄情兩方面,對《浮》中的“情”做了更為理性的分析概括,不能否認的是《浮》作為描寫愛情的中國古典名作,其中之愛的確深沉雋永,讀來撼人心魂,但同時由于封建觀念制度的影響,當時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生活情感都必會受其影響。其中的情愛美也應辯證觀之。
參考文獻:
[1]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艷詩及悼亡詩[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
[2]陳毓署.《紅樓夢》和《浮生六記》.紅樓夢學刊,1980年第四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