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流照
西方戲劇中的夢,綺麗得如薩爾瓦多·達利的畫,復雜得如伊塔洛·卡爾維諾的城,一切都荒誕得無從究竟,卻又恰似有根線供你抽絲剝繭。表現主義、象征主義、魔幻主義、超現實主義,這些耳熟能詳卻又叫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名詞,構建著從古代兩希文明到現在的一整個印歐人的龐大夢境。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中提到,日神阿波羅是理想與希望的象征,他代表著一個夢幻的世界。夢中的形象直觀可見,卻徹徹底底地違背了“眼見為實”的信條,以虛幻枉然為本質。人可以裝作神,也可以裝作任何其他人,他們發現了自己和被偽裝者的不同,看清了現實和夢境的差異,同時掌握著通往兩邊的那把門鑰匙。
他說,那是最早的戲劇。
日神決計把這場夢做到永遠,卻被天主的中世紀枷鎖禁錮了幾百年,在乏味冗長的一神教宗教劇里打著淺淺的瞌睡。直到文藝復興,人的價值被挖掘出來,夢的意義被重新定義。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中,借助一朵西方仙境中花的力量,溯流到古希臘的城邦,將日神釋放出來。
仙王奧布朗說,援弓的丘比特本身的目標并不是這朵花,而是一個童貞的女王,他滿懷著愛意的手顫抖著打偏了;這花本也不是紫色的,而是從乳白色被丘比特的愛情創傷染作了嫩紫。傳說,它的汁液如果滴在睡著的人的眼皮上,無論男女,醒來一眼看見什么生物,都會發瘋似的愛它。
我們大可以說這朵讓仙后回心轉意、讓四個青年男女的結局皆大歡喜的小花,其實是一個夢境。而它的陰差陽錯,和丘比特掌握著卻對它無可奈何的愛情魔力,都歸于不得志的海倫娜。
在戲劇的開頭,海倫娜是誰都不喜歡的女子。拉山德與赫米婭私奔,心上人狄米特律斯竟不顧一切去追趕,甚至對苦苦勸告的海倫娜惡言相向。而就是這樣一個不幸的人,卻在紫色花汁的作用下成為了兩人爭奪的對象。
而原先被前呼后擁的赫米婭,卻接連品嘗著獨孤和遭棄的滋味。被比喻如“白鴿”一樣優美、傾倒著雅典城的赫米婭,如今被一再強調矮小的缺點、被指摘兇悍的名聲,還有她與拉山德私奔的不檢點。這一切都與現實翻了個面,莎翁似在為不幸的人平反,但夢終究是夢,夢里的錯誤會在現實中被厘清。
“等他們醒來之后,這一切的戲謔,就會像是一場夢景或是空虛的幻象;這一班戀人們便將回到雅典去,而且將訂下白頭到老、永無盡期的盟約。”精靈如是向仙王許諾道。
連莎翁在戲劇的最后也寫上了:“這種種幻景的顯現,不過是夢中的妄念;這一段無聊的情節,真同誕夢一樣無力。”
真假難憑,實虛無據,西方戲劇中以夢為題本的作品不如中國的多,,更多則是像《看不見的城市》中那些馬可·波羅所做的白日夢,駕著想像力的天馬,卻是有意識的。想來潛意識中日神金黃色的夢境也只能在濕熱的仲夏夜亙久酣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