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莫昕



說起夢這個主題,就不得不提到一個人,他是第一個將夢的寓意以生動連貫且有詩歌之美的形式表現于散文中的人,被稱為我國夢文學的開山鼻祖,他的名字叫做莊周。
莊周一生淡泊明志,雖頗得楚威王賞識,但不愿置身官場、備受束縛,只接了個漆園吏的活計來做。漆園吏工作輕松,莊周每天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發呆和遐想,太陽正當頭的時候,便倚著廊柱小寐。
有一天,莊周又曬著太陽睡著了,其間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美麗的蝴蝶,揮舞著絢麗的翅膀穿梭于花叢中。夢醒后,莊周一時間有些恍惚,晃動一下手腳,發現自己仍舊是那個倚著廊柱打瞌睡的莊周。他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那個夢到蝴蝶的莊周,還是那個夢到莊周的蝴蝶呢?于是莊周提出了一個流傳千古的哲學問題:人如何認識真實。
通常意義上來說,人們都以為自己能夠區分真實與夢境,夢只是夢,夢醒了就回到了現實的生活中來。但莊周卻不這么認為,在夢中,他幻化的蝴蝶是那么真實,甚至連煽動翅膀的感覺都活靈活現,這根本不像是夢,更像是蝴蝶的真實動態。那么,人們憑什么認為這是夢,而醒過來才是真實的?難道就沒有這種可能:醒著經歷的一切其實是一個長長久久的夢?
莊周的想法看起來似乎有些荒唐,但卻是一個非常清晰的哲學問題,問題的根源在于:我們憑借著感官感知到的這個世界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很顯然,莊周抱著懷疑的態度,既然我們能在夢里體驗到很清晰的感受,這就證明我們的感覺是不可靠的。換句話說,如果我們的感覺真實可靠,那清晰的夢便不是夢,而是現實,那莊周也不是莊周,只是一只蝴蝶罷了。
關于夢的意義,莊周有其獨到的解釋:“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黨,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
其大致意思是說,人在做夢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醒來以后才知道是在做夢。而人只有在最清醒的時候才知道自身也是一場很大的夢,愚昧的人自以為清醒,像是什么都知曉,實在淺薄。你們都在做夢。我說你們在做夢,其實我也在做夢。
莊周夢蝶的故事充滿了迷幻色彩,“夢”與“蝶”的交織更是體現了獨特的藝術魅力,無數文人騷客為之傾倒,借以抒發情懷和困惑,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梁簡文帝蕭綱的《十空六首·如夢》:“秘駕良難辨,司夢并成虛。未驗周為蝶,安知人作魚。”身為傀儡皇帝的蕭綱運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來表達人生如夢、一切皆空的悲涼情緒,后人讀之,無不感嘆神傷。
詩仙李白在富貴無定數、恍惚在夢中的挫敗之際,也曾大量運用這一典故進行創作。如《古風五十九首》:“莊周夢蝴蝶,胡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復作清淺流。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富貴故如此,營營何所求。”昔日富貴榮華的東陵侯成了農家的種瓜人,這人世間的事情哪里會有定數呢?
“鹿疑鄭相終難辨,蝶化莊生詎可知。假使如今不是夢,能長于夢幾多時。”白居易的《疑夢二首》寫于他遭受挫折、理想破滅之際,整日如墜夢中、恍惚于字詞之間的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而今看來,那些唯美的詩句總是架構在逆境和荒涼的人生之上的,這不得不讓人發出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的感慨。
與詩歌和文字不同的,是以莊周夢蝶為母題的繪畫作品。從畫中能看到的更多是莊周那閑適的、似夢非醒的神態,和不遠處曼妙逼真的蝴蝶,相比文字的傷感多情,這些繪畫作品反而多了一份閑云野鶴、與世無爭的自由和淡然。
其實,莊周關于夢與真實、人之生死的理念并不只有“夢蝶”一個故事,雜糅其道家理念精華的《莊子》一書中,有著很多關于夢寓言的文章。如《至樂篇》中關于骷髏的托夢、《人間世》中的匠石之夢等等。
縱觀古今,“夢”在文學、書畫和藝術創作中,已經脫離了其狹義的概念,上升到人生的真實與虛無、自由與必然、瞬間與永恒、圓滿與殘缺的根本性關系上來了。而“夢”與“覺”這兩種不相同但相通的感覺和意識都在誘發或者說推動著那些想要參透人生的人們去更深入地研究“人生”這一問題以及“活著”的意義。
由莊周開啟的有關夢寓言的旅程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已經游蕩了幾千年,其核心理念雖然略帶消極,但卻不乏生命的本真意義,雖然我們無法完全在真實與虛無之間找到一條明顯的界限,但我們卻能夠于真實和虛無間找到一些存在的意義。
夢醒了嗎?我原來是睡著的嗎?還是這夢原本就不是一個夢?
我要尋找的人在哪里?那個聲音確實曾經存在嗎?還是我原本就什么都沒聽到?
夢里的人神神叨叨,我決定醒來再探究這一切??墒?,我竟然醒不過來,這招夢術完全不靠譜??!
做夢——求夢——招夢——陷夢
我陷入了自己劃定的夢的領域,不能自拔。我自找的夢,夢卻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了:我要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夢。
這個夢,是古往今來很多人的夢:
它有時是一個神靈的暗示——當人們對未知現實充滿恐懼時;
它有時是一個美妙的仙界——當人們對求之不得無比向往時;
它有時是一個荒唐的故事——當人們想要暫時逃避、暫時忘卻時;
……
所以,才會有對夢的百般求解,才會有對夢的神往懷戀,才會有對夢的矛盾敬畏。
于是,夢成為一個神跡。
就像月球上的嫦娥、玉兔、吳剛、桂樹……科學的真實只會破壞那份美好。
人們更愿意停留在自己所造的夢中,懷有那一份夢境、一份夢想,不愿醒來。
尋夢得夢,我開心得笑醒了。
我醒了,夢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