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蒼梧之酒文化

黎　軍

西江文脈

古蒼梧之酒文化

黎軍

梧州，古地名“倉吾”，為古倉吾部族的聚居地。南越王趙佗割據南方，封其宗人趙光為蒼梧王，建立蒼梧國。西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設置蒼梧郡，并且成為漢代交州的治都。蒼梧一直成為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地域。唐代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改蒼梧郡為州治，故稱為梧州。

梧州“遙連五嶺，水匯三江”，自古為嶺南水道交通咽喉。

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漢朝，梧州出產的名酒風行國內，盛名于朝，傳飲于帝京洛陽，成為宮廷名酒。這名酒，叫“蒼梧縹清”，又稱“蒼梧清”。

漢人劉熙著《釋名?釋飲食》說：“酒言宜成醪，蒼梧清之屬也?！奔粗赋鲎院币顺堑孽簿坪蜕n梧的縹清酒。

秦漢以前，酒以釀制用糧、成酒時間、工藝方式不同而命名不同。濁酒曰酪，亦曰醞。濁而微清者曰醮。清者曰栗，或曰醥。厚者曰醇，亦曰爵。重釀者曰醉，三重釀曰酊。未涼之酒曰酷。汁滓之酒曰醪。一宿之酒曰醴。

漢代釀酒，以清濁分別，濁酒稱為醪，即為白酒，屬于比較混濁的米酒，使用酒曲量少，釀制時間也較短，因而顯得混濁，色澤深重，酒精含量也不高。清酒則用曲量較多，釀造期長，還要經過復雜工序進行過濾、壓榨，釀出來的酒，酒液清澈，濃度較高，美味芳醇。漢代蒼梧出產的縹清酒，總結了民間先進造酒工藝流程，達到當時全國最高釀造技術水平，品質出類拔萃，使得皇家酒也排在蒼梧酒之下。

東漢哲學家、經學家桓譚，在其著作《新論》中說：“玄酒不如蒼梧之醇?！毙?，是當時朝廷國宴大典特制的禮儀酒，具有極高的規格，但它卻被世人公認比不上蒼梧酒。

蒼梧縹清一直以強勁勢頭在社會上風行，產品暢銷國內很多地區，讓天下酒人為之傳揚。當時運輸工具落后，只靠木船負載。蒼梧酒從嶺南內地江河和陸路驛站交替轉運，漂流長江，跨越黃河，輾轉6410里路程，到達帝都洛陽，可謂好酒不怕路途遙了。

《御定歷代賦匯》（卷一○○）引用曹植《酒賦》描述當時的酒業風貌：“其味有宜成醪醴、蒼梧縹清。或秋藏冬發，或春醞夏成：或云沸川涌，或素蟻浮萍。爾乃王孫公子，游俠翱翔，將承歡以接意，會凌云之采堂。”

《御定歷代賦匯補逸》（卷一三）引用傅玄《酒賦》：“課長興與中山，比蒼梧與宜城?！?/p>

古代這些典籍記載，說明了蒼梧酒名聲遠播，成為當時國內廣泛流行傳飲的地方名酒。

傳統名酒 傳揚千年

蒼梧縹清不僅在漢代風行于社會，傳飲于宮廷上流之中，而且，長盛不衰，一直跨越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十幾個歷史朝代不間斷。

明朝，以詩和學術名世的江蘇吳江名士俞安期，一生游歷江湖，結交廣博。他到各地游歷時，寫下的詩篇還記載蒼梧縹清酒在當時的風行場面：

安刺史邀集帶湘樓飲蒼梧縹清

載筆登臨席晚移，丹樓粉堞擁參差。

山連華嶺廻成扆，郭帶湘波引作池。

白苧清歌翻古調，蒼梧名酒醉歸遲。

風流刺史同山簡，騎馬南街倒接籬。

陳望父別駕邀飲蒼梧酒，紀以短歌

潯州別駕武陵客，遷官歸來舟最輕。

郁林之石載一片，蒼梧縹清乃數罌。

甖中浸以桑寄生，粵中此酒古有聲。

味如甘露微帶冽，色似玉乳還加清。

碧沉一盞才傾后，芳液流涎滿吾口。

多粘太淡殊厭斟，萍實傷甘不思剖。

蘭生百味法不存，余之所嗜差可論。

安家二泉之新釀，魏郡易水之上尊。

二酒輕滑亦足比，意外風味寧相似？

新豐平樂傳紛紛，斗酒十千浪言耳！

黃使君邀飲榴陰亭，以余不得醉，欲倩白將軍為犄角，戲成短歌

昭州太守太無事，荷鋤手劈衙東地。

藝蔬種樹復灌花，千片鮮霞錯青翠。

我來痛飲榴陰亭，光如九枝圍夜屏。

蒼梧縹清恰所好，但愿在地為酒星。

對君瀟灑大快意，百觚千鐘不得醉。

驚為酒城不易攻，欲乞將軍出飛騎。

君不見漢時落魄高陽生，

酒徒膽氣縱復橫。

舌下齊城七十二，誰言不及淮陰兵！

張質卿太仆邀同張羽、王京兆載蒼梧酒過集漓山旅館

款門張仆正，京兆復能俱。

嶺外此名士，尊前惟野夫。

玉羮沉綠筍，碧縹出蒼梧。

屢喚墻頭甕，微喧警夜烏。

以上抄錄的幾首詩，都是這位明代詩人在桂林、昭州各地宴飲蒼梧名酒留下的作品，足以說明蒼梧歷史名酒的聲名地位和流傳時代的久遠。

梧州名酒 各具特色

自漢以來到魏晉時期，蒼梧名酒備受世人推崇，傳飲的名酒猶如雨后春筍冒出。

有一種酒叫蒼梧九釀，《御定歷代賦匯?逸句》（卷一）引晉朝傅玄《七漠》：“乃有蒼梧之九釀”?！熬裴劇保钱敃r釀酒作坊創造的通過多次投料，長時間醞釀，獲得高酒度醇酒的方法，故稱之為九釀。九釀出而為名酒，說明當時梧州的釀酒技術不斷探索突破。九釀酒的流行于世，把蒼梧酒升華到更高的境界。

南北朝時，蒼梧酒保持著很高的知名度?！豆艃罚ň硎┦珍浟赫衙魈印镀咂酢氛f，“古圣所珍，其酒則蒼梧九釀。”陳朝詩人張正見在《置酒高殿上》吟唱“清醪稱玉饋，浮蟻擅蒼梧”，情不自禁贊頌蒼梧名酒。

竹葉清酒是蒼梧首創的植物酒?！稖Y鑒類函》（卷三九三）引用晉人張華《輕薄篇》中“蒼梧竹葉清”的記載。竹葉清酒從流行成名而被記載，必然經歷相當一段時期，說明竹葉清酒在晉初就流行，因而蒼梧是歷史上最早釀造竹葉清酒的產地。

竹葉清酒，以竹葉為原料與酒浸泡，竹葉有清熱養陰，降火清心，安神定驚，祛除煩渴，清痰潤肺等功效，是民間傳統常用驗方。竹葉入酒能降低燒酒本身的燥熱，調節酒味柔和清爽，酒色也變得淡綠可人。蒼梧竹葉清開啟了中國釀造植物酒的先河，蒼梧也成為植物藥酒的發祥地。較多品種的植物、動物藥酒也在蒼梧疊出，推廣到各地去。

蒼梧桑寄生酒在宋元間已流行，宋末，宋伯仁所著的《酒小史》，收錄世傳名酒有“蒼梧桑寄生”條。

明朝人張受，在他著述的《疑耀》（卷五）記載：“五嶺以外，絕無佳釀。近宦游者，宴會皆嗜蒼梧寄生酒。獨其性酷熱，不宜多飲?！?/p>

明朝戲劇家湯顯祖在《小金山同陳清州夜酌四首》中，也寫到蒼梧桑寄生酒，詩句云：“杯浮椰子白，酒得寄生清?！?/p>

明朝蘇州昆山進士王臨亨，在他所著《粵劍篇》（卷二）中說，“寄酒產生粵西，采寄生釀之，色純白而味清香。然多燒酒摻入，令人不能豪飲?！?/p>

清人屈大均《翁山詩外》（卷九）《為程母陳太夫人壽》詩云：“端水嘉魚美，梧州寄酒清。”(卷十五)《送客上端州號子》詩云：“梧州寄酒冬尤美，莫惜天寒匹馬回?！痹娭杏浭鲎塾玫氖俏嘀萆＜纳啤６遥涂蜕隙酥葸€囑托：千萬別匹馬空手不帶桑寄生酒回來。

清人汪森，浙江桐廬人，康熙間出任廣西桂林和太平府通判。在他編纂的《粵西叢載》(卷十九)《酒》篇中，摘錄了多家文獻有關蒼梧寄生酒的記載。其中，引用了明朝任廣西右布政使的謝肇淛（福建長樂人）所著《百粵風土記》，稱“以寄生為上，官私皆用之，梧州者佳?！痹摃忠昧藦埵繚伞段酀‰s志》的說法，稱“桑寄生酒，出梧州，色白，味頗清冽?！?/p>

桑寄生作藥物，《廣西通志》有載：“五嶺以南絕無霜雪，最宜樹，樹上多寄生，即〈山海經〉所謂寓木也。而桑寄生以入藥，名獨著。梧之長洲有之。”

酒肆眾多 公私皆釀

宋時酒皆官釀，惟嶺南以煙瘴不禁，謂萬戶酒。萬戶酒通稱：“養生主”。明代梅堯臣曰：“越林多蔽天，黃柑雜丹橘。萬室通釀酤，地遠無禁律?！奔壹医葬劊瑧魬魹榫疲瑺幤娑访?，故名賢遷謫于此，多好嗜之。蘇長公《桂酒頌》曰：“嶺南萬戶皆春色”、“雪花浮動萬家春”。

梧州蛇酒早在唐宋間流行，北宋人田錫《麴本草》：“廣西蛇酒，壇中有蛇數寸許，言能去風。其麴乃山中取草所造，良毒不能無慮?！?宋伯仁《酒小史》載“廣南香蛇酒”均產自梧州。梧州釀造蛇酒至今已有1380多年歷史。

梧州蛇酒發展到明朝，用蛇種類已繁多，蛇酒品質十分優良。在明朝廷中歷任工部、刑部、戶部尚書的山東昌邑人黃福，永樂年間幾度到梧州，他寫下多首詩記述梧州的蛇酒，如《蒼梧即事》：“一棹抵蒼梧，西山日欲晡。 魚羹煮已熟，蛇酒入城沽?！薄哆^蒼梧》：“不到蒼梧二十年，今朝再過倍凄然。江邊山色渾如許，城外人家不似前。橄欖鮮嘗香濺齒，檳榔干嚼澀流涎。南交事盬歸來日，蛇酒多沽不較錢?！?/p>

梧州酒具有歷史傳統，唐宋間，梧州酒坊很多，官、私皆釀之。市井鄉野，無不賣酒?！痘浳鲄草d》（卷十九）：“酒肆之多，日中以后，自衙役至市井小民，無不將醉者?！北彼蜗唐搅辏?003年）從朝廷出任梧州知州長達16年之久，后調回朝廷并升任宰相的江西南昌人陳執中，在離開梧州時，寫了一首《題蒼梧部》詩，以四十句長排律描繪讓他留戀的梧州風情畫卷。其中，寫到梧州酒業的興盛和酒文化習俗風氣：“封疆自覺隋時廣，飲食從分過嶺殊。”“風輕別墅來漁唱，人到閑坊戀酒壚?！薄胺絮r華幾兩蜀，市相交易類全吳?！?/p>

唐宋間，梧州市場多種被世人公認的名酒各具特色，交相輝映，任鄉土酒人和往來官商士人選購。

僅是蛇酒，梧州就產出多種蛇類酒。梧州府所屬轄的縣，也出產蛇酒。與梧州氣候資源相同的地區，也競相浸釀蛇酒。

明朝醫學家李時珍，所著《本草綱目》記載：蛇，具有強筋壯骨、祛疲、活血、化痰、滋陰壯陽、補血益精等功效。對腰酸腿痛、四肢乏力、性功能衰退、神經性疼痛、風濕性關節炎、濕疹皮炎等有奇效。書中收入產自廣西的蛇酒有四種：花蛇酒、烏蛇酒、蝮蛇酒、蚺蛇酒。這幾種蛇酒，均為梧州所產。

《廣西通志》（卷三十一）《物產》記載梧州府“烏蛇浸酒，可治風?！?/p>

《古今圖書集成》（食貨典卷二七八）引用明朝人杜庠一首詩：“藤峽香醪遠寄來，一樽公館晚涼開。功同薏苡能消瘴，色膠葡萄乍潑醅。錢在杖頭直剩買，壁懸弓影莫深猜。主人情重憐衰病，入夜張燈再舉杯?！倍赔栽谠娭醒约?，蛇酒有薏苡仁祛瘴除濕的功效，能調養自己的疾病。

梧州是植物和動物酒的最早發祥地。古代，嶺南地處蠻荒瘴癘之地。由于五嶺山脈阻隔，形成天然屏障。梧州則處在“遙連五嶺，水匯三江”地帶，四面層層疊疊高山，境內樹枝狀的江河，從云、貴、湘、粵北、桂北、越南匯源而集結到梧州河谷流泄。廣西又處亞熱帶季風氣候區，雨量充沛，莽莽山川，草木蓊蔚，古木參天，毒蛇猛獸，遍布森林。敗葉腐氣，蒸發林間山野，形成彌漫陰霧瘴氣。

《梧州府志》說：“春夏之交，淫雨彌旬，漲潦時發，三伏炎暑特甚，大抵炎方燠多寒少。一歲之間，暑熱過半，故人氣上壅多汗，腠理不密。人多中濕、體倦、腳氣之病?！薄按蠖寄匣?，火宅暑熱，其常雨過凄然，則山谷之氣垂蔭，雨而中人。況瘴霧蠻煙，或昏旦不開，累朝皆以此地為惡，累臣遷客至焉。今冬無愆，夏無伏，已無陰陽之患矣?！?/p>

瘴癘之氣，使人體多病，植物、動物酒便成為人們祛除暑濕瘴毒之類疾病的保健酒，而梧州豐富的動植物資源以及獨特的氣候、水質資源，也給梧州動植物酒釀造提供了優良的條件。

嶺南地區，古代為貶官和流放之地。中原各地外域官員，大都水土不服而染病甚至死去。李白詩“嶺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宋李綱詩“常誦蒼梧云起愁”。中原各地的官員們來到梧州，必以蛇類動植物酒調理身體。

尤其是秦、漢社會的大動蕩，秦始皇吞并天下的戰爭，西漢王莽之亂，迫使中原人大規模南遷、逃難到蒼梧。在此前后百年間，蒼梧郡戶口增加了四倍。許多外來的學者、醫家也因與之生存關系密切的環境氣候而投入到傳統植物動物酒治病保健的研究與開發，使得梧州動植物酒發展到一個鼎盛聞名時期。

責任編輯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