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目
從不準時的912
●張目

小李和我住同一個街區,在澳大利亞,住在同一街區的人們往往習慣將彼此看作鄰居,未必一定要挨著。
小李和我一樣來自中國,她的老公則是土生土長的澳洲白人。小李是家里的獨生女,所以就把媽媽和外婆都接到了澳洲。這兩位老人連一句英文都不會說,而我們住的地方除了我們兩家就再也看不到亞裔面孔了。兩位老人待在這個地方很難不覺得無聊,所以小李經常帶媽媽、姥姥坐912路班車去恩加丁小鎮,那里有幾家廣東人開的餐館和上海人開的雜貨店,有幾個說中文的人。另外,恩加丁小鎮還有大型超市和非常漂亮的公園,兩位老人在那里消磨時間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小李每天上班的時候把兩位老人送上912,然后自己坐火車上班。下午下班時早點兒跑,到恩加丁接兩位老人回家。可是折騰幾回下來發現這樣不行。為什么?因為912從來都不準時。
本來小李算好了時間,912首班車7點40分發車,送兩位老人上了車,自己趕到火車站坐7點58分的火車,時間應該是夠用的。可問題是912從來都不能按時發車。這趟從老人院始發的班車,坐車的幾乎都是老人,一個個步履蹣跚,排隊、上車、坐好,那可得費點兒時間。那個912的司機每次都笑瞇瞇地看著老人們全坐穩了才開車,從來不會催一句。這樣一來,每次發車都會晚幾分鐘。等到小李把兩位老人交到司機手里,交代好下車地點,買好車票,然后快馬加鞭往火車站跑,每次都趕不上火車。
就在小李被這個不準時的912搞得頭大的時候,她的老公Peter奇怪地問她:“為什么不讓她們自己去坐912?我覺得你根本沒有必要去專門接送她們。”
讓兩位一句英文都不會的老人自己坐912?把自己搞丟了怎么辦?Peter說:“放心吧,你只要告訴司機她們在哪里下車就行了,司機會照顧她們的。”小李還是有點兒不放心,似乎又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就嘗試了一下。那天,她將兩位老人托付給司機。司機一口答應,然后專門讓老人坐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小李又給兩位老人身上放了好幾張寫著自己電話號碼和一些求救用語的卡片,然后惴惴不安地上班去了。
那天,小李魂不守舍地上完班,一到5點鐘就沖出辦公室往家趕。到家一看,媽媽和外婆不但早就回來了,還從恩加丁買了不少菜,晚飯都做好了。兩位老人興高采烈地說起這一天的過程,她們說司機人很好,一路上對每位老人都很負責。
從那以后小李可算是徹底解放了,兩位老人每天等他們夫妻走了以后,不慌不忙地收拾完碗筷,然后優哉游哉地去老人院門口坐912,享受一天的休閑生活。現在,所有912的司機都知道有兩位中國老太太每天會坐912,不論誰開車,服務標準都是一樣的。有時候,早上沒看到她們,司機還會多等一會兒。兩位老人對于每天享受這種待遇非常滿意,尤其是外婆,普通話都不會說的她硬是用一個月的時間學會了英文的“你好”“謝謝”“再見”等禮貌用語,每天親切地問候那些司機師傅。
我和小李聊天的時候對她說:“你老公真不錯,一個對自我空間要求很高的澳洲人,能和你們這一大家講廣東話的人生活在一起,且毫無怨言,太難得了。”小李說:“Peter的確是個好人。我跟他結婚的時候心里也沒有底,畢竟我是獨生女,媽媽也是獨生女,外婆快80歲了,遲早得搬來這里和我一起住,我覺得Peter肯定不會痛快答應的。沒想到,他跟我回了一趟中國以后,啥都沒說,同意了。”
我問她發生什么事了。她說她和Peter在老家坐公共汽車,那天車上人不算很多,剛好人人有座。這個時候,車上又上來了一位老人,但沒有人給老人讓座,結果Peter站了起來,讓老人坐。還有一次,他倆坐地鐵,車廂門一開,他們看到一個雙人空座,正準備走過去,突然身后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像兔子一樣躥過去,一屁股坐在座位的正中央,雙手撐著椅子,然后喊道:“姐,快來,這兒有空座。”當時Peter很震驚,在澳洲,學生坐地鐵是必須給成年人讓座的。
后來一回家,Peter就跟小李說:“給你媽媽和外婆辦理親屬團聚移民吧,我實在難以想象你媽媽扶著外婆坐公共汽車或地鐵時會是什么場面,實在是太可怕了。”
對于Peter同志這種夸張的反應,我頗為不忿。他怎么能專門看陰暗面呢?后來想想也怪不得人家,誰讓人家偏偏看到了陰暗面呢?咱總不能硬拉著他給他指,你看我們的路多寬,樓多高。就如他也不能左右我看到澳洲有不禮貌的人一樣。我們不是在比誰差,而是在討論怎樣是對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地排隊,給別人讓座,在公眾場合小聲說話……想想看,其實也不算很難。
(摘自《讀者·原創版》 201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