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錯位與諜戰劇英雄形象的缺失

⊙韓春萌［南昌師范學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原型錯位與諜戰劇英雄形象的缺失

⊙韓春萌［南昌師范學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每年有大量的諜戰影視文學問世，但在藝術上卻難有新的突破。諜戰劇面臨的這一困境，與原型錯位而造成的英雄形象的缺失有十分密切的關系。總結形象塑造上的成敗得失，有利于諜戰影視文學走出誤區取得更大發展。

諜戰劇原型錯位求真合成與互見形象缺失

近年來的諜戰電視劇塑造了一大批英雄形象，從大量諜戰劇的時代背景和人物真實身份及姓名“標簽”上，劇作家力求讓觀眾相信“作品的主人公是歷史上的真實人物”。然而，一大批諜戰劇力求真實但塑造出的人物卻似是而非，因此適得其反。究其原因，主要是對歷史上真實的諜戰人物進行藝術處理時，處理得不成功，造成形象錯位失真。

一、“唐敏儀式”的嫁接，英雄形象被扭曲變性

《江南鋤奸》是一部以20世紀30年代中共特科生活為背景的諜戰連續劇，其中所涉及到的人物事件，大多數可以與歷史上的真人真事對上號，如李少白是周恩來的化身，肖一鳴的原型是顧順章，王飛的原型是陳賡。劇中人白興是中共叛徒白鑫，徐曾均則是國民黨中統特務頭子徐恩曾。這樣一部幾乎全真的歷史劇，卻在一個關鍵人物的塑造上出了差錯，劇中人唐敏儀的形象，是一大敗筆。

該劇第九集敘述徐曾均尋找一個機要秘書，李少白借機派唐敏儀打入中統。第十一集描寫唐敏儀經過了徐曾均的各種考察，獲得了徐的信任，并以楊登云未婚妻的身份斷了徐的色心，成為徐的得力助手。劇中的徐曾均與歷史上的中統特務頭子徐恩曾的事情基本一致，包括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好色等特點。第十九集描述唐敏儀截獲六封加急密碼電報，破譯后得知肖一鳴叛變一事，連夜趕往上海向組織上報信，此舉在危急關頭挽救了上海的中央機關。上述情節與歷史上顧順章叛變的真實事件完全一致，但這個給中央特科送情報的人，并非一個像唐敏儀式的女性，而是被譽為中共情報戰線“龍潭三杰”之首的錢壯飛。

錢壯飛1896年出生于浙江湖州，五四革命時期，在北京求學的錢壯飛通過錢玄同認識了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一批文學革命的先驅，深受他們的影響。1925年錢壯飛和夫人張振華在北京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8年春，他考入上海國際無線電管理局，打入國民黨的特務機構，主持無線電管理處考試的人，正是后來成為中統大特務頭子的徐恩曾。1931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特科負責人之一的顧順章叛變，上海黨組織處在極度危險之中，值班的錢壯飛截獲六封加急電報，及時把顧順章叛變的情報送出，挽救了在上海的中央機關及周恩來、陳賡等一大批中共要員。大名鼎鼎的錢壯飛，在電視劇中卻突然由男性變成了女性，豈不混淆視聽，給不熟悉中共歷史的人造成誤導。

二、“關萍露式”的合成，“你中有我”成似是而非

諜戰劇《旗袍》中的關萍露，據稱是綜合了兩個人物的原型創作的?！镀炫邸肪巹斈昝⒁粫r的著名女作家、中共地下黨員關露和電影《色戒》中王佳芝的原型鄭蘋如的真實故事糅合在一起進行改編，在虛實之間展現了女特工的潛伏生活。關露和鄭蘋如，一個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一個是國民黨的情報人員，她們能雜糅到一起嗎？

打入汪偽76號的中共情報人員，歷史上真實的人物叫關露，當時被稱為“四大才女”之一的女作家、詩人。1928年暑期，關露考入南京中央大學文學系。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關露參加了上海民眾抗日反帝大同盟的活動，認識了許多抗日積極分子，其中有一位是紡織廠的女工、共產黨員張佩蘭。張佩蘭仔細了解了關露的經歷后，推薦她擔任上海婦女抗日反帝大同盟宣傳部的副部長，不久又介紹她參加了中國共產黨。1939年深秋，上海地下黨情報工作的負責人劉少文，帶著中共南方局葉劍英給關露的密電來找關露。關露于是在香港接受了黨組織的任務：利用她妹妹與76號特務頭子李士群妻子的關系，到李士群的身邊去搜集情報，適當的時候做些策反工作，并及時向黨組織匯報。李士群對關露是共產黨臥底這一點十分清楚，她與李士群之間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不存在《旗袍》中描寫的那種感情糾葛。

歷史上的鄭蘋如，1918年出生，民國名媛，中日混血兒。其父鄭英伯是追隨孫中山革命的國民黨元老，母親是鄭英伯留學日本時結識的名門閨秀木村花子（隨丈夫回到中國后，改名為鄭華君）。當年上海第一大畫報《良友畫報》曾將鄭蘋如作為封面女郎，足見其美貌出眾。上海淪陷后，她秘密加入中統，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混跡于日偽人員當中獲取情報。后參與暗殺日偽特務頭子丁默，因暴露身份而被捕，但她咬定是為情所困而雇兇殺人，此事成為當年上海灘重大新聞之一。1940年2月，她被秘密處決于滬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時年23歲。盡管她加入了國民黨中統，但她的義舉讓人們一直視其為愛國英烈。

盡管關露與鄭蘋如都是女性，都在抗戰中與汪偽特務打過交道，都對中國的抗日戰爭有過貢獻，但把關露與鄭蘋如的事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給觀眾造成的印象是“關萍露”的形象失真。既然力求歷史的真實，這種合成方式顯然是不可取的。

三、“諜戰＋愛情”的移植，有“情”未必真英雄

當前的電視劇普遍存在著“追長”的毛病，動輒三四十集，甚至超過五十集。如此長的篇幅，使得諜戰劇固有的情節緊張、懸念迭起等特色被大大減弱。為了吸引觀眾，只好插入不少情感劇、生活劇的內容，以此來調節觀眾的口味。《潛伏》中余則成與左藍的戀愛戲、與翠萍的假扮夫妻戲、與晚秋的曖昧戲占了很長的時間，據有人統計，平均每集有15分鐘之多。諜戰劇豈不成了言情??？

這種“愛情+諜戰”的嫁接，給諜戰劇帶來了致命硬傷?！督箱z奸》中，楊登云、陳小墨都喜歡上了唐敏儀，但唐敏儀愛的卻是王飛。當她打入國民黨中統即將離開上海前往南京時，王飛與她依依惜別。王飛的原型是陳賡，而陳賡的愛情生活中，并沒有這段浪漫之旅。網上有資料稱，唐敏儀這個形象是錢壯飛與黃慕蘭的嫁接體，黃慕蘭與律師陳志皋曾結過婚，這似乎可以與陳小墨喜歡唐敏儀這一點吻合，但唐敏儀這個人物的故事都與錢壯飛的事情相吻合，故不能把唐敏儀與黃慕蘭劃等號。更何況，黃慕蘭與陳賡也沒有發生過戀情。在主要形象都與歷史相吻合的情況下，這種胡編就顯得不倫不類。

歷史上的黃慕蘭也是個情報戰線上的英雄。她出身名門，在武漢時期，黃慕蘭結識了《民國日報》總編輯、國民黨市黨部宣傳部的共產黨員宛希儼，二人于1927年“三八婦女節”登報結婚。國共分裂后，她就開始轉為地下，去了江西南昌當交通員。不久，她生了個兒子，兒子生出來剛三天，黃慕蘭還在醫院里，丈夫就上山打游擊了。后來，宛希儼在贛南領導暴動時犧牲，于是她把兒子送到男方家，自己前往上海。在那里，她遇到了新任的中央委員賀昌，經周恩來批準，二人正式同居結婚。1930年6月22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在上海法租界被捕，旋即自首。黃慕蘭第一個得到這個消息后，立即傳給了周恩來，周恩來等人才幸免于難。后來賀昌調往中央蘇區，黃慕蘭則留在上海繼續從事秘密工作。她的愛情婚姻家庭情況，與劇中的唐敏儀也是大不相同的。

再看《旗袍》中的關萍露，她的美女身份和她與丁默群的感情糾葛，更像是歷史上的鄭蘋如與丁默之間的關系。鄭蘋如為了刺殺漢奸丁默，曾借助自己的美貌接近丁默。但鄭蘋如是國民黨中統特工，劇中關萍露的身份是中共地下黨員，這兩者是不能等同的。從這一點來說，關萍露更多的是以關露為原型。將鄭蘋如的感情糾葛嫁接到關露身上，顯然混淆了事實，容易對觀眾造成誤導，也有損于英雄的形象。

四、“原型+變形”的互見，錯位的英雄哪個更真

當前的諜戰劇，由于不少作品取自同一歷史題材，描寫的是同一歷史事件，往往會出現在不同電視劇中有相同的人物出現這一情況。這種人物“互見”的情況，早在《史記》中就有之。然而，當前的諜戰劇并沒有繼承《史記》的優良傳統，在很多相同題材的作品中，同一人物在不同電影、電視劇中互現時，性格卻不能完美地統一。

以傳奇英雄錢壯飛為原型的電視劇為例，錢壯飛是中共諜戰英雄，被譽為情報戰線上的“龍潭三杰”之首。歷史上的錢壯飛曾為中國革命立下大功，在顧順章叛變革命的危急關頭他及時送出情報，挽救了在上海當時的中央機關?！稘摲分杏鄤t成的故事是綜合了李克農、錢壯飛的故事編寫而成，電視劇《暗算》的主人公錢之江，很多人認為就是以錢壯飛為原型的。諜戰劇《潛伏》《暗算》走紅熒屏后，以錢壯飛為原型創作的諜戰劇一部接著一部，以至于同一人物在多部作品中互見，如《旗袍》中的錢鵬飛、《江南鋤奸》中的唐敏儀等，原型都是錢壯飛，導致了形象與故事的重復雷同。

在這些重復的錢壯飛形象中，人物的性格和故事并不一致，有的已經明顯變形了，這使觀眾不知道這些錯位的英雄哪個才更真實。《江南鋤奸》中的唐敏儀是錢壯飛的化身，但其形象是個女性，其性格也是女性化的，當然不是全真的錢壯飛。另據報載，提到《旗袍》這部諜戰劇時李幼斌曾說，他飾演的錢鵬飛其原型是中共隱蔽戰線的傳奇英雄錢壯飛。錢壯飛1935年在長征途中犧牲，那時抗日戰爭尚未爆發，哪來降日的汪偽特務？當時已為革命獻身的錢鵬飛怎么可能復活并“臥底”在76號魔窟中呢？這個錢鵬飛也不是真實的錢壯飛。

當前的諜戰劇收視率在明顯下降，這一題材的影視劇面臨突破與創新，只有創新才有出路。就諜戰劇的形象塑造而言，也需要不斷創造出個性鮮明的新的藝術形象。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將藝術真實與歷史真實高度統一。惟其如此，才能塑造出真實感人而又具有鮮明個性的藝術形象，才能使諜戰劇更具藝術魅力。

作者：韓春萌，南昌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