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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失的人(中篇小說)

2014-03-13 04:10:46蔣興強
滇池 2014年3期

蔣興強

陡峭險峻的青石梯,向懸崖深處逶迤而去;寂靜的碼頭,停歇著一葉小木船,薄薄的雙槳像蜻蜓折斷的翅膀,在清澈的溪水里映出悠悠的影子;一只孤獨的水鳥棲息在黝黑的船篷上,空寂深遠的崖澗人跡杳然,一線山路悄無聲息伸向遠方……

南來北往的行人,一到崖上就像過去一樣,“江老漢,過河——”當聽不到那熟悉的“來了咯——”時,來人又扯起嗓子喊,還是沒有老人的回應,也不見他委托的人影。

擺渡的江長水失蹤了。

下游龜形巨石上,劉老漢站在“龜”左肩,腿一叉,舉起魚竿奮力一舞,餌鉤帶著細線,“嗤——”的一聲就向河中央飛去,“今上午,他兒娃子還把奔馳開回來在找呢!”另一位老人則搭個小方凳,坐在“龜”右肩,守著兩根魚竿,瞅著平靜的水面,“好像聽說一走就仨噢!”

江長水,真的不見了。

1

江長水78歲,還有兩年就整整80歲高齡了。

江長水的家三面臨水。一澗明凈的溪水從北而南,與東來西去、寬寬坦坦的渠江一匯再向南一拐,就端端正正進入了小平故里。于是乎,寬闊的江水、窄小的溪流,一下把原本連在一起的村落,劃成了三鄉最偏遠的界地;三個隔水相望的碼頭,也以附近的古剎得了名叫“觀音溪”。而江長水的家就雄踞在對岸高高的崖邊,離碼頭僅五六百米,那遠山的云霞與北來南往的船帆、鄰村的狗吠雞鳴和水上的槳聲漁歌,便盡在眼底耳畔了。

在這觀音溪,稍上點年紀的人都知道,江長水跟這條河是有感情的。他十多歲就上船,深知行船走水圖的就是個平安,于是給幾個兒女都取了個吉祥的名。老大老二老三是兒娃,叫順水、順風、順當;幺女叫順麗。

早在十多年前,江長水的名字就像門前這兩條河一樣,名貫渠、竹、廣三縣,家喻戶曉。他和老伴秦明月生的三兒一女,老大少小就文筆靈秀,還著書立說;老二老三一放下書包不久,就成了百萬、億萬富翁。不知是祖墳埋正了龍脈,還是他兩口子前世積了大德,竟連那個這些年有點坎坷的幺囡,也與眾不同的出類拔尖,要身材有身材,要本事有本事。

可就是這個軟硬實力都讓人夢寐以求的家庭,江長水卻不以為然。幾個兒女年年回來團圓,動員他去“城里”,而他好像習慣了老家生活,依然兩個眼睛一睜,爬起來就挑水掃院、去碼頭,晚上一關雞圈鴨籠,又上床看他的戲劇頻道,或撳響他那部雙喇叭手機,聽他的“公社是棵長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一類紅歌。全把兒女的話當耳邊風。

78歲的人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老人一口氣不來“擺”在了家里。那連河兩岸、文壇商界,還不弄出個“江氏門”丑聞?

江長水卻不顧及后果,大兒順水讓他去省城,他微微一笑,甩了甩腦殼;老二順風一家大小開著兩百多萬元的奔馳越野回來接他,他眉頭一皺,“不去”;三兒順當跟他商量,“老漢,我那里到二哥家也近,你去試住幾天,想家了就送你回來。”老人嘿嘿一笑,“農村空氣好”;幺女順麗眉頭一顫,向三嫂許靈眼色一遞,“前兩天,我在街上遇到個80多歲的算命先生。你們說怪不怪?他看著我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最后竟說是我們家有邪氣呢!”

“邪氣?”許靈一驚,就跟著火上澆油:“那可不得了啊!”

江長水一愣。順麗就繪聲繪色地說,那算命老先生皓發童面、高高瘦瘦,穿一身藍色長衫,他不問生辰八字就知道我姊妹幾個、是男是女,甚至連我母親是啥年月去世的都說得一清二楚。接著順麗就學起算命先生來,俗話說:“發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這位女士幾姊妹要走“魔窟運”呢!什么時候?多則不過半年,少則三個月內——就要顯!你不信?你看這甲子、乙丑、丙寅、丁卯……辦法嗎?好!看你這囡耿直,給了100塊錢,我就幫你一把吧!今年甲子硬,你父親八字大,可以壓邪;你再給18塊8角8分錢,我給他畫一道符戴上,在你幾姊妹家輪流住些時間。不然,就不能免災喲——

“莫信那些!生意靠做,文章靠寫!”順水嘴一癟,不知道這是許靈、順麗兩個約好的點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爸,你就安心度你的晚年,別再為我們操心了!”

“莫信?安心?”江長水眼睛一瞪,“跟老子,盡在胡說!做生意,誰不講運氣?當老人的就是為兒為女嘛!去!下午就走!從大到小,先去順水家!”

“爸,你就先住我們家吧!”老二媳婦邱菊信以為真,一想到自己每天營業額五六萬,萬一真有邪氣,那一天損失不就大了?她連忙抿嘴一笑,“爸!我們給你專門留了套別墅呢!”

“咦?我老邱還有孝心嘛,比我這當兒的都想得周到呢!”叼著一支“軟中”的順風,向媳婦會意一笑,已掏出了那鮮紅的高檔煙盒,恭恭敬敬給老人和兩個弟兄遞煙、點火,“爸,那就先去我家吧?下次到大哥家,我送你!”侯勤心想,人家二弟一家是商人,天上不落地上不生,靠的就是個運氣。我作為長嫂就當母親,自己不讓誰讓呢?就依然一副文質彬彬、寬泛溫和的語氣,“我們家條件差,只要爸爸不嫌棄,住到180歲都行!”

“那,那,”老人想的是從老大家開始,話卻結結巴巴、左右為難,成了“那就先從老二家吧。老三,你只有吃點虧,放在最后了呵。”

“行!”老三順當從小乖巧,見老二兩口子一個志在必得,一個婦唱夫隨,不禁一笑,“弟兄間,不計較。”

邱菊一聽,忙跳到地壩邊,朝著鄰居劉老漢家,扯開甜甜的嗓子,“劉表叔,你下來一下,我們有點忙要你幫咯!”

劉老漢與江長水是遠房老表。他一走進地壩,邱菊就請表叔“中午一起吃飯”,隨手就遞上去100元,說是拿去買煙。劉表叔剛一落座,她就把幫忙擺渡的事托付妥了。

幾個兒子陪著劉表叔抽煙喝茶,老爺子江長水就照例與幾個兒媳和幺女一起燒火做飯去了。

這是個典型的川東農村民居。正房是一字形的九間三層樓房,兩層石頭墻上是一層青磚樓房,外加左右各一間轉角平房。那是他在河邊擺渡抽閑,撒了幾十年網,千條魚萬簍蝦攢起來的;一抓鬮,左邊就給了老大,右邊就給了老二,中間的就是老三的了。幾個兒子一進城,老人就留在了離曬壩、水井近一點的右邊吃住。過年過節,兒女們帶著食蔬回來“團圓”,老二的灶屋自然就成了“公用廚房”。endprint

幾個后人擔心夜長夢多,三下五除二把飯一吃,老二就發動了車,邱菊要扶江長水上車,老人受寵若驚,“剛才我都能挑水劈柴,莫牽莫牽!”江長水一掙開,就自個穩穩健健行走起來。

2

冰城,有南富西貴東窮北亂一說,老二家在南富黃金地段。江長水知道,老二家有五套一模一樣的別墅。兩套是給雙方父母住的,兩套給兩個兒的,剩下的一套是順風兩口子自己住。按二兒媳邱菊的話,他們家情況特殊,老人跟兒子說不到一塊,兩親家更住不得一搭,樓盤增值這么快,一套別墅首付50%才兩三百萬,錢是銀行的,賺的是自己的,不買白不買。

江長水一到冰城,兩個孫子和未過門的孫媳早已開著寶馬,恭恭敬敬等候在只有兩層樓的別墅前,一個眉目清秀,前面一排稀疏整齊的劉海,后面綰著個發髻的保姆,大大方方喊了一聲“江叔!”過來就要扶他,江長水身子一側,“我自己走!”便大步進了門。這時,他才從兒媳那里知道保姆姓“羅”。江長水一進別墅,小羅就挪過來一雙棉拖鞋。江長水正驚詫廳堂的開闊、大氣和布局的高雅、裝修的精致,順風就向老人介紹,這間會客廳,面積只有100多點平方,墻上那青石,只有攀枝花才有,那是聞名中外的苴卻石;地面是耐磨磚,既防滑又防潮,是德國進口的;墻上的大屏幕數字電視、高清可視電話,是真正的日本原裝;后面的花園和前面的人造山水、魚池、林蔭道,是法國建筑師精心設計的……

兒子話音一畢,兒媳邱菊就甜甜地喊:“爸爸,你來看看!”江長水過去一瞧,那是一間有兩個臥室大的房間。房間三面臨窗,窗外近有碧波蕩漾、遠有田園青山,里面擺著兩套新嶄嶄的不銹鋼設施。一套配有一條輸送帶和電源開關;一套床式模樣,像醫院的B超機。江長水眉頭一皺,心頭就有些不快,“這咋像醫療設備呢?”

“爸,這健身房裝修簡單,連跑步機、氧離子健身床才18萬多點!”

江長水前腳剛往里一跨,保姆又遞過來一雙柔軟的“耐克”,“江叔,要換鞋呢!”老漢心頭一愣:“嗯?剛換了鞋嘛,咋又要換呢?”江長水心想,這人也怪。沒錢的人,把重要的事簡單辦;有錢的人,就總是把簡單問題給往復雜里整,還說那叫檔次、享受。這不,連鞋都要分個里外軟硬。順風見老人有些尷尬,哈哈一笑,“小羅,在這里我爸是最高級別的長官,就免了那些手續,隨他便吧!”

江長水在老二那別墅,沒住上10天,家里的幺囡順麗就一臉愁容找老大順水去了。

原來離了婚的順麗租那復印、照像和賣影碟的門市,讓“5· 12”地震給震成了危房,人家要拆。順麗兩個孩子,一個正讀研,一個剛小升初,家里一天都缺不得錢。而重新租門市,連轉讓帶租金竟要差20多萬!

俗話說:“有風吹大坡,有事找大哥”。一想到順麗的處境,順水就愁眉不展。這怎么辦?眼看父親要來,自己立馬就把煙給戒了,妻子的社保按60%都要幾千,年終獎金還沒發就給“取了名字”,妹妹命本身就苦,自己是大哥不管,咋好叫下面的兄弟幫助呢!順水眉頭一皺,就腳痛顧腳表了態:“門市,你抓緊落實,我年終可能有5000塊錢,就借給你吧!”

“大哥,你再跟我想點辦法吧!這些年我還了老賬,又養兩個娃娃,手頭只有1萬多點了。”順麗一聽臉都急得泛白了,她原以為大哥是報社的干部又是作家,這幾年多少都存得有些錢。哪知大哥并不是人們想象的那么風光。順水問她父親知道不,順麗點了點頭,說是父親一聽,還摸索出了一張活期存折,是我們給他的生活費,積攢了8000塊,準備老了那天跟后人松點“重量”的。順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哎,老三雖然有百多萬,可剛買了房子,還到處都挪著人家的貨款,他能把自己家哈轉就不錯了;順風幾個億,隨時扯個幾萬當然沒問題,可那年我租門市借他那1萬,他兩口子都吵了一架,這口不好開呀……”

3

盡管大哥在說“錢,大家幫忙”,但順麗知道,為了她這個當妹妹的事,兩個弟弟沒有少受大哥的氣。那年順麗向老二借錢,老二猶豫不決,說了句“你二嫂不同意”,就讓老大一頓狠狠臭罵,“你不借?你還是不是秦明月生的?你姓不姓江?你是不是以為你長粗了長大了,我這當大哥的拿你沒辦法?嗯,嗯。”最后兩口子不得不乖乖借給她1萬。順麗想到這件事,情緒才稍稍穩定,就向大哥說了自己的想法,“哥哥,現在一時半刻不一定有合適的門市,我想一邊找門面,一邊幫人打工給娃兒掙點生活費。”

“打工?”順水一聽,眼睛一瞪,就像他寫文章一樣,邏輯嚴密地提醒順麗:“你當這么多年老板,習慣?我看你還不如先做個什么小生意自由!”

“自由?”順麗撲哧一笑,又取笑起大哥來,“你喲——搖筆桿,內行;做生意,你還不行啰!租三兩個月的門市,人家能便宜租給你?后頭再搞復印,你那貨不處理?挑個擔擔、擺個簸箕,現在的城管,你不知道?”

“行!工作你出去跑跑,我也給你聯系聯系,看有沒有輕松點的活。”

“累點、苦點,我不怕!只是住宿的事……”

“住宿,你就別租房了,在我這里!”老大家是九十年代末報社的集資房,有80余個平方,兩臥一廁,餐廳客廳是合二為一的。“搭餐桌那兒,我扯塊布簾回來一隔,空氣流通,光線也好。”

“我就睡這沙發吧,有床棉絮就行了,免得影響吃飯!”

“打工,一般都是三班倒,那你怎么休息?在我家,你就別客氣了!”

順水嘆了一口氣,在四兄妹中,最能干命也最苦,讓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獨妹妹。自己在錦城,順風與順當在冰城,順麗一個人在石城,這些年為了拉扯兩個孩子,順麗根本就沒有寬裕的錢去買住房,以前一家人吃飯和兩個孩子睡覺、做作業都擠在門市后邊一個堆貨的房間,晚上門市一打烊,大人就一張折疊床休息。可那個山旮旯城市,還在大報小報內刊外刊涂脂抹粉,隔三差五花錢讓電視臺去拍些刷一層白漆皮皮的“小洋房”,說老百姓過上了“小康”生活呢!

為借錢的事,順水一直在冥思苦想。同事那里,從這幾年報社與一家企業合資后,年終有點獎金都給換成了購物券。家家戶戶都給弄得連年都過不愉快,除社委會幾個不好說什么外,下面的中層干部和編輯、記者幾乎怨聲一片。連續幾天晚上,順水把電話本翻過來又翻過去,關系好的都一一給梳理了出來,一個個打電話,一個個求情,最后還是從過去他采訪過的一位為人厚道的企業家那里借了2萬元。天!即使妹妹把所有的親戚跑遍,最多湊夠10萬也就不錯了,而那些看似好客的親友,誰不是只要你一說“錢”,人家就會說得跟揭不開鍋,馬上要上民政局一樣?endprint

可是,沒有錢租門市,順麗就沒有了生活來源,好端端的兩個孩子就要給毀了啊!順水把電話打到父親歇住的別墅,一聽保姆不在,就說:“爸爸,你幫妹妹開口,向老二給借幾萬,我在一旁敲敲邊鼓。”江長水嘴一癟,“你跟哪個都可以說‘借,千萬別向他兩口子提那個‘錢!可惜你一句話!”

老人的看法歸老人。萬一這些年順風、邱菊兩口子變了呢?順水這么一想,一到星期五下午就和妹妹順麗,登上了去老二那里的火車。

火車上,順水眼前就恍惚有了一條路來,那路上是妹妹一個人這些年留下的足跡,深深淺淺、彎彎曲曲……

二十年前,一個不滿18歲的女子,苗條的身腰、黑黑的一對杏眼,一頭瀑布般的黑發,是遠近聞名的一朵黑牡丹,加上一手好字,高中沒畢業,農村的栽秧、撻谷就樣樣利索,挑一擔100多斤的水糞,扁擔閃悠悠、腳下步兒快,遇上半人高的坡坎,一步下去腿都不得閃一下,一挑水糞該放哪,就給你穩穩地擱到了哪,點滴不濺,連伺弄莊稼的老把式都咂舌:“這女子,今后一般家庭怕討不去呵!”

當年哪家小伙想娶江家順麗,簡直有摘星星要月亮般難。江順麗剛一畢業,就跟她當時還在搞無線電的三哥順當,早上一同上街、晚上一路回家,背著個裝工具的背簍學無線電修理去了。誰知技術剛學八成,順麗竟像鬼迷了心竅,私下與鄰村一樣子長得不錯,卻游手好閑的高中生愛上了。盡管一家人千阻萬攔,甚至氣得江長水舉起根扁擔攆了幾根田埂,要打斷她腿,也沒有改變她的一意孤行,與那小伙遠離家鄉做起了水果生意,最后生了兩個孩子當了媽。不出三年,江順麗就沒逃脫川東流行那句古話,“不聽老人言,必定受饑寒。”從小耍慣、嬌慣長大的丈夫,一結婚就跟些不三不四的男女一起打牌搞賭通宵達旦、夜不歸家,最后竟發展到和幾個賭女勾搭成奸。生性好強愛面子的江順麗,一肚子的委屈這里不好對娘家人說,那邊生意場上競爭激烈、家里開支要保證,就只有親自出去收貨,到云南收菠蘿、廣西訂香蕉、河北運鴨梨、甘肅販花椒、陜西拉蘋果。收貨,人家些大男人總是把錢給信息員一摔,就約上幾個同行打牌去了,而她總是披風瀝雨、腳踏實地進果園,到瓜地,以質論價,親自把關,把生意做得風聲水起。一個女人十幾年如一日,擔起家庭的擔子,好不容易委屈求全,熬到大孩子12歲、小的才兩歲多,那男人就得寸進尺,一天吵三架,三天打五回,輕則拳頭耳光侍候,重則板凳木棒砸來,兩個親生女兒更不敢在他面前說話。還是一個老大媽悄悄提醒她,“人家在外怕有了吧?”江順麗才意識到后院出了問題,趁丈夫出門悄悄跟了上去,在一個新落成的花園小區,發現丈夫與一個披金戴銀、風姿綽約的少婦牽著個兩歲左右的男童,說說笑笑漫步在風景如畫的桃花下,那男童方方正正的臉、濃濃的眉,一張寬大的嘴,分明就是丈夫的“杰作”,走著走著男童就張開雙臂,撒起嬌來,“爸爸!抱我……”

江順麗一核實,那女人是離了婚的,原來在一家公司上班,自從生了這個寶貝兒子后,就在這里買了房,停薪留職做起了專職“太太”。

江順麗哪里丟得起人,回來不到一個月就把婚離了。自己兩個孩子的撫養,也全攬了過來。為了照看孩子,從此她不再外出,立馬開起了打字、復印、照像門市。不到半年,江順麗就從請來的兩個女工那里學會了五筆字輸入和制圖照像等全套技術。雖然法院判了3萬元撫養費,一個孩子戶口不在本地,讀的是高價書,一個娃娃還要請人照管,幾年來該要多少個3萬?后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個“朋友”,但這些離過的“男人”,不是賭嫖成習、貪玩懶惰,就是一個好看的“衣架”。還是當記者的哥哥順水一句話,“真正一個好丈夫,哪個女人舍得丟手讓給別人呢?”她才終于明白,那些結了一百次,或老是離離合合,最后還是一個“8”字的病因——離了婚的男人女人,就像自己好強一樣,絕對有難以饒恕的毛病;而一個女人,只要一離婚,就往往與悲劇、苦難走近了一步,大多會越陷越深……

4

正在辦公室談生意的老二,一見順水、順麗去了,就連忙迎上來,哈哈一笑,“大哥、妹妹坐坐!兒子,出來劃價!大爸、幺姑來了!”老二把生意跟大兒子江帆一交待,兩杯水就端在了大哥、妹妹面前,立馬就給幾個來自重慶、成都、西安的客戶介紹:“這是我大哥,這是我妹妹!晚上,大家就在一起吃飯,都是自己人!”

與二哥的客戶打了招呼,趁二嫂沒在場,順麗就說了借錢的事。順風瞅了一眼客戶,就爽快答應了,“沒問題!我正湊一筆錢,可能要等幾天!”

順水、順麗一聽,心里都踏實了,到底是親兄妹。說話間,辦公室外傳來“啼嗑,啼嗑”的皮鞋聲,順風一聽,知道是老婆來了,趕緊貓著腰輕輕扭開了門。門口邱菊面塵仆仆,有幾絲疲憊,看到順風正想罵句“你個死鬼也不來接我”,順風朝她努了努嘴,又朝里屋瞄了瞄,側身把邱菊讓了進來。邱菊一看是大哥和妹妹,心里咯噔了一下,立馬換了張臉,“喲,大哥,幺妹兒,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哈。”推得門進來緊挨順麗坐下,一手就搭在順麗大腿上,無比親熱。做事一貫明來明去的大哥待邱菊坐定,先談了談順利的處境以及借錢的事。邱菊一聽,臉上的肉抖了一下,立馬又笑了,咽了咽口水,“大哥,幺妹兒,莫急,莫急哈,等幾天,等幾天。來,吃香蕉,吃香蕉。”說著從茶幾上拿起一根剝了皮,首先遞給了大哥,接著又利利索索削好一個紅紅的蘋果遞給順麗……

不到6點,老二就讓他們坐上自己的愛騎“奔馳”, 并一如既往特地讓大哥坐他旁邊的副駕位置,親自駕車到了冰城最豪華的“南豪酒店”。

車剛一停穩,車位保安就上前給幫開了車門,一個標準的手式,“江總,請!”把順風一行引向酒店門前,不待保安介紹,迎賓小姐就一個媚笑,一邊引路上樓,一邊甜甜地問:“江總,您還是幽谷藍草888,或要新設的極品包間頤和古風999?”順風故意停下腳步,氣派隨和地向身后一望,話分明是說給一行來客聽的:“今天來的都是些稀客,那就頤和古風吧!”

大家一落座,服務員就說,極品廳剛運行,除酒水外,對老顧客按5折計費。順風僅指指點點幾下,一桌價值6000元,只按3000元付款的特色菜和兩瓶“飛天”茅臺,就陸續上來了。飯桌上,順風一邊周到熟練地應酬著客戶,一邊勸哥哥妹妹飯菜,噓寒問暖。endprint

置身如此高檔豪華的環境,大家一片祥和,說說笑笑;順水、順麗也忘了來時的煩憂。

飯間,當得知大哥、妹妹有要事需連夜趕回,順風就悄無聲息給訂好了臥鋪票。飯一畢,順水、順麗起身要走,兩張票就恭恭敬敬遞了上來。

誰知,順水、順麗一回去,一等沒有老二的電話,二等沒有老二的回音。老大擔心中間扯拐,就親自給老二打電話,老二說妹妹的事,他沒意見,老婆好像也沒反對,不過還是讓妹妹親自下來拿吧,現在不是講“和諧發展”嗎,這也有利于我家“和諧”嘛。一聽文化只個小學的老二一口官話,盡管順水心里在罵“貴州騾子做馬叫”,但口頭上還是客氣,“都怪大哥沒本事,這次又讓你擔當了!”

順麗按老二約定的時間去冰城,二嫂從價值8000多元的意大利“通派”真皮挎包里取出一個信封,當面交給了順風,順風一副慈善家的派頭,雙手把信封畢恭畢敬遞給順麗:“妹妹,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和嫂子商量好了,這2000塊錢是送給妹妹的!”

順麗一聽,當場就差點氣暈過去。我明明說的到處都借遍了,實在沒辦法,最少差3萬。還給承諾按銀行貸款出利息,三年還清。他今天送2000,我拿去能起啥作用呢!”順麗明白,二哥二嫂是擔心自己生意做賠了還不起,“寧愿送2000,也不擔3萬的風險”。哎,億萬富翁。這就是一個父母所生的親兄妹!順麗一愣,立刻清醒過來,從來愛面子的順麗強打精神,裝著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錢我就不要了,我是順便來看看呢!”順麗說完,借口有點要緊事得辦,一轉身就上了出租車,眼淚也止不住流了出來,“真是哥有嫂有,不好開口啊!”

順麗強裝笑臉與父親道過別,一路恍恍惚惚上了火車,腦袋里一片空白。

早上起來,江長水就赫然發現,這城里隱藏著不少秘密:洗臉,那水先冷得人刺骨,后又燙得人脫皮,就像這城里的人變化多端,假熱;泡早茶,明明茶葉、泡法一樣,就沒有老家巖洞灣的水泡起香,顯然也是那表面身價高貴,還蓋了個圈圈(QS)的怪物(桶裝水)作怪,假水;還有光鮮的豬肉、水淋淋的蔬菜,明明剛從市場上買回來,不管怎么燒炒煮燉,吃在嘴里菜沒菜香、肉沒油味,也是日哄人的東西,假貨;墻上那價值達數萬元的青石,看起和老家鮮開的石頭沒有二樣,上面沒有熟悉的苔蘚,野草也不見露水,連石頭都假了;一盤盤盆景、一缽缽花草,本該長在山上山下,也讓這像“恐怖分子”一樣的金錢給綁架來,弄到了房前屋后,騙人;特別是那名字蠻好聽的“山”、幾個月都不見一只鳥兒的“林”,再加上淺淺一層水的“魚池”,就取個名兒的“花園”,越瞧越覺得那池子里的幾條魚兒竟像城里花花綠綠的男男女女,明明一個個要死不活的沒點精神,還披金戴銀,穿一層光鮮的“皮皮”,把一張張死魚般的老臉畫得眉清目秀、裝嫩勾魂……

人一上年紀,腦殼就亂想。逐漸,江長水就覺得那天老二兩口子,一聽說他可以“壓邪免災”,就像愛看小說的外孫女春燕跟他講那故事,與大烙鐵(夏洛克)、各人來(葛朗臺)差不多,把他當成了金幣搶;再往深處想,眼前就有了老二那串顯示身份的鑰匙,才感到邱菊每次回老家怪,為啥總是她“爸爸、爸爸”叫得溝對面的人都曉得“老二回來了”,也似乎明白了幾姊妹在一起,為甚總是她“哥哥妹妹”喊得最甜,腳下的步子也總是她最輕快、最扯眼……

哎!簡直是“鬼摸了腦殼”,我咋跑到城里來嘛?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

江長水眼前又浮現起在老家的日子。在老家觀音溪,天一亮就看得到青山綠水,聽得見鳥鳴雞唱;腳一抬就到了河邊,魚竿一抖就擊起一層顫悠悠的微瀾,“嘩!”的一聲,一群悠閑覓食的魚群,便向河水深處游去,連倒映在水里的樹影山形都在笑……

這城里住不得,還是回去的好。

待小羅前腳一出門,江長水就趕緊下樓來到旁邊超市,稱了2斤五顏六色的軟糖,買了兩包帶嘴的“富豪”,又給幫忙擺渡的劉老表選了些酥梨、蘋果,就匆匆忙忙趕回別墅,裝進了他那只帆布包,把順風喊了過來,“這城里,我睡不好。你馬上把我送回去!”

“哎!”順風略一沉吟,就一臉和風細雨,“我也曉得,你在這里住不習慣。老家、這里,都是你的家。爸,你把那道壓邪的符留給我吧,回去你再找人畫一個……”

“可以可以!”

不等兒子說完,江長水就把那只小巧玲瓏的紅布包掏出來,交給了兒子,連忙提上行李,上了兒子的座騎。跟著下來的小羅,笑盈盈地向老人道別,響亮亮地叫順風路上慢些,車子一出院門,就罵了句:“哼!一個土包子!一個奸商……”

奔馳一出冰城,江長水眼里的事物,就一目了然,天藍水明亮,呼吸也暢了。

5

一進村口,老二就放慢了車速,見了熟人,便緩緩停在人家跟前,連忙下車,一根“軟中”恭恭敬敬遞上去,嘴上也跟著按字輩稱呼:“三爺、四爸、五叔,抽煙抽煙!”

“你看這娃兒,連煙都是省長級別的呢!”前邊三爺尖起兩根指頭捏舉著那煙夸耀,后邊四爸就跟著討好套近乎:“老伙計,兒子接你去享福,你還沒耍就回來啥子嘛?”

“一天大魚大肉的,這身體發胖呢!”江長水炫耀地拍拍那絲毫不見變樣,甚至還有點干癟的肚皮。一到家,鄰里的娃娃就來看熱鬧了,江長水連忙抓出那花紙糖,給孩子們一人五顆依次散發,孩子們“爺爺、祖祖”喊得山響,江長水一臉的皺褶就笑成了重疊的“八”字,手頭的嘴“富豪”也給抽煙的嫂子、弟媳、七弟、八老表散得歡。待老二一走,江長水已提著酥梨謝了劉老表,在碼頭擺他的渡了。

觀音溪,又“咿呀——嘩!咿呀——嘩!”響起了槳聲擊水聲,碼頭也恢復了往日的生氣和靈性。人們才發現老人與這一河水交情太深了。

江長水回去在碼頭上沒蹲幾天,從小做事細心的老三順當就回來了。“大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原來說的借你的‘八字大,幾個后人那里一個住幾天,你這一走,旁人不說大哥大嫂沒有孝心?爸,你還望你子女有個好運氣好名聲吧?”江長水一想,平時老大在幾兄妹里,起了半個父親的作用,加上老大也來接自己了,順麗也在那里,就依從了順當的話,“好,一家住幾天!”便到了老大順水那里。endprint

老大家只有兩間臥室,一間他兩口,一間兒子。餐廳騰出來給了順麗在住,余一間是只能搭一張書柜、書桌和一個小凳的書房。那是裝修時,讓餐廳客廳合二為一擠出來的一綹。老人還沒去,大兒媳婦侯勤就早早把小兒的臥室給騰出來,等老人去了。小兒就搬進了那間只有四平方米的書房。江長水一看,孫子睡覺,一張門板鋪上一張舊棉絮就是一張床;孫子學習,門板一立,小凳才有位置擱。老人無論如何都要孫子過去和他住一起,順水見公孫倆親熱,也就點頭同意了。晚上,孫子做作業,爺爺就早早給孫子把枕頭、棉絮理好,還把一袋熱水放在被窩里,給暖得熱乎乎的;孫子一上床,說是爺爺年齡大了沒有火氣,就把爺爺的一雙腳摟在懷里,公孫倆就像一對老少“哥們”般親密。放學回來,一個人沒跨進門檻,老遠就叫“爺爺”;一個一見到孫子就笑得格外燦爛……

6

順水家雖狹窄,江長水見四個兒女,就有順水、順麗兩個天天在跟前,心頭也開朗了許多。

順麗在老大那里住下后,晚上就拿著一個本本、一支筆,在家瀏覽報紙上的招聘信息和摘錄電視上的招聘廣告,第二天就根據電話咨詢的情況按圖索驥去用人單位應聘。誰知,第一天她去的一家竟是中介公司,那接待他的是一位年約三十的女子。順麗一進門,對方就熱情地倒來一杯開水。不待順麗開口,那女子就問她過去的職業和有啥特長。當聽說江順麗過去是開門市的,文化高中、從小在農村長大能吃苦時,對方說江順麗氣質不錯,身材也好,立馬就指著墻上的信息欄,給推薦了飲料推銷經理、服裝營業員、超市銷售、飯店勤雜等工種,并一一介紹了工資待遇讓她選擇。江順麗一想,服裝一職雖然上班時間長些,但工資待遇不錯,接觸的人單純也清潔,就選擇了“服裝銷售”。對方與用人單位打了電話,要了江順麗的身份證復印件,讓填了一個表,交了200元信息費,就喊來一個小伙,說是帶她去服裝商場。到了商場,老板一瞅江順麗卻說:“年齡大了點,不適合”;去第二家,人家又“剛招滿”。江順麗回到中介所,對方說:“我們講誠信,信息費絕對只收一次。要么你等幾天,有合適的服裝行業,我們給你打電話。要么帶你去超市,你把我們去的出租車費認了就行。”江順麗“咕”的聲,吞下口饞液,簡化掉幾周的葷菜省車費,就同意了。到了那家超市,門可羅雀,管人事的拿出一份合同,上面不僅規定折貨賠償,每月還必須完成所負責的專柜營業額達到1.5萬元以上,才有500元底薪加超額部分的獎勵,一天從早上8:30上班到晚上9:00不說,請假還須自己找人頂替完成任務,還要押金3000元,違約分文不退。江順麗一看這些條條框框就知道,是典型的“霸王條款”,只要一交押金就進了“套”。盡管江順麗氣得話都沒說一句就走了,但還是哭臉裝笑臉,很有涵養地回到了中介所。中介所那女子見江順麗再次回來,態度就有了些變化,說是帶路的人是請的,他們也得給人發工資,只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的道理。如果你要急著落實工作,我們還是不收信息費,你給帶路的人出50元腳步費就行。廢話,誰有錢不知道在家清閑,還低三下四像牲口一樣讓人挑肥揀瘦?江順麗心里不高興,但還是一臉堆笑,跟著帶路的去了一家飲料公司,找到了董事長辦公室。

前庭飽滿、方臉微胖,已年近六十的董事長,仰靠在高靠真皮沙發上,隔著一張氣派的黑色辦公桌,正在對四位行政人士模樣的人夸夸其談。“你們放心,渠江邊上那個石膏板廠價值2000多萬,我抵押給你們貸款1000萬,連過去才差你們1500萬,我呂有田說話算數,你們的利息我每季度給你們一結,全縣20個煤礦我就有5個,你們那點利息,我一個煤礦就給你保證了,還別說我酒廠年產10萬噸的贏利呢?”

幾個夾公文包的出來,一人就悄悄提醒領導模樣的人:“他那石膏板廠,是租的別人的地皮喲——”領導模樣的人眼睛一瞪:“我們不放貸,你獎金問天上要啊……”

江順麗見辦事的人一走,就禮貌性地敲了敲門跨了進去。帶路的中介把江順麗當過老板、懂經營、會電腦等情況一說,董事長就爽快地表了態,說是中介可以回去了,他們正需要小江這種人才,既懂銷售又知道當老板的不易。中介一走,董事長就親自倒了一杯水,放在江順麗面前,然后回到高靠椅上,捋了一下那染得油亮亮的頭發,欠著身問了江順麗過去的經營項目,又問目前家里的狀況,當聽說江順麗的哥哥是幾個億的資產、她離了婚還要養育兩個孩子時,眼睛一轉就說,我在梁平還有個石膏板項目,“你可以想法拉點融資,我給你20%提成;入100萬,年贏利至少200萬。”江順麗嘆了一口氣,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董事長一聽就改了口,說小江也適合搞酒水推銷,一月可以掙萬兒八千,但是必須與時俱進,學會應酬。即使心里不愿意,也要裝出滿臉陽光。只要有付出,自然就會有收獲。江順麗就說,自己都“奔四”了,只要兩個孩子生活有保障,苦點累點不算啥。聽江順麗說話實在,董事長就站起來,蹭到了她身邊,說從今以后他就把她當干妹妹,一只手也跟著搭在了江順麗的肩上,江順麗身子一側,忙擺著手:“不不不!”董事長已抓住了江順麗的手,近乎哀求:“我跟老婆離婚也十多年了,我給你60%提成!你好好干……”

江順麗連忙逃出辦公室,一路小跑下樓,上了公交車。

江長水一想到順麗的工作和租門市的錢,還沒有著落,兩個女兒天天又要開銷,臉上的愁云也就越積越重。一連幾天,江長水都只是抽悶煙不說話。一天,江長水把煙頭一扔,拿起順麗送他那存有不少“紅歌”的手機,撥通了老二的電話,“我是江長水!你手下雇了幾十號人?工資多少?能不能讓順麗到你那里做些雜活?打掃衛生也不懂?她不會給你做飯?不會給你花園澆水除草?你——畜生!”

不等順風解釋,老人就把電話一撂,氣得白胡子直抖,臉色鐵青。

翌日一早,江長水說是老是在家里坐不行,得出去走動走動,天天等順麗、順水、侯勤前腳一走,就自個出了門;一到上午下午兒子兒媳快下班了,才匆匆忙忙回來,往往還弄得一臉汗水一身灰塵。兒媳侯勤問他是不是摔倒了,他說是在鍛煉身體。順水見老人雖然有些疲倦,但一想到老人是鍛煉,只是叮囑了些“鍛煉適可而止”之類的話,也就沒有深問。endprint

聽說順麗的工作一直沒找上,老三順當一想到自己兩個整天蹲門市,家里做飯送飯做衛生也需要人,和愛人徐靈一商量,就讓順麗去了他家給幫忙做家務,五險一金全買、月薪1500元。

7

順麗到了老三那里,14歲的女兒春燕也隨媽媽轉學去了冰城,進了老三女兒春蘭就讀的一所中學,春蘭在1班,她在2班。兩家原本各居一地的孩子,就歡天喜地聚在了一起。

春燕與春蘭,一個頭天生,一個第二天生,兩個從小就耍得像親姊妹一樣,長得又像一對雙胞胎,都高高挑挑的身材、端端正正的鼻梁、小巧的櫻桃嘴、一雙大而明澈的眼睛,走在一路連舉手投足都那么相像。春燕不拘小節,從小就愛劈腿弄劍、唱歌跳舞。在同學中又豪爽仗義,還寫得一手頗有靈氣的文章。她在校內校外都有一幫朋友,過去的同伴們都喊她“大姐大”;春蘭,四歲起就跟著一位聞名全國的書法家習字,十歲又拜師學畫,一手字畫早就讓一些為文從教的老師們贊嘆不已,小小年紀就獲得一些國家、省市級書畫大獎,在全校有“美才女”之稱。去冰城讀書的第一節課間,幾位男生就看稀奇似的,在春燕背后指手畫腳,嘀嘀咕咕:“她是誰呀,怎和1班的春蘭那么像。”

“呵呵,真假美猴王啊!哈哈……”班里一陣哄堂大笑。從未受過污辱的春燕,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她大喊一聲:“哪個臭小子胡說八道,看我不撕掉你的嘴巴……”

“你敢!黃毛丫頭,說說大話算了,哥們念你是新來的,不與你計較,要不然,哼!”春燕轉過身,眼里噴著火,拳頭攥得緊緊的,她隨手抄起一個男生的筆記本,咔咔幾下,就天女散花般給揚得在空中飛散。那男生一愣就傻了眼,這時上課的鈴聲響了,幾個懂事的女生趕緊收拾了碎紙片。大家裝作若無其事上課。沒想到放了學,兩個男生就把兩姊妹擋在回家的路上,不依不饒地要春燕陪筆記本。急得春蘭不停地在一旁賠不是:“我給你們重抄一本還不行嗎?”

“抄?說得輕巧,點根燈草!要和我哥們的字一筆都不差的,你能抄嗎?”其中一個男生哼哼,另一個男孩則說:“不賠也行,但必須打她兩個耳光,不然這口氣出不來。”

還沒等反應過來,那男生就出手了,沒想到反讓手疾眼快的春燕給打了一個耳光。誰知,那男生的父親是教育局的,男生的母親立馬就找到學校,學校把家長喊去一頓“訓”。這還了得?今后“一個興風、一個作浪”,學校還不成了你兩姊妹的天下?還不把人家好好的一個春蘭給毀了?順麗一想,就把春燕轉到了附近一所學校。

春燕的孤癖、倔強,當舅舅、舅媽的清楚,與她父親的“粗暴”、母親的好強和雙親的離異有關,就常常把春燕喊到一邊開導,講哪些人可以來往、哪些人不能接觸和做人處事的道理。可久而久之說多了,春燕就認為舅舅、舅媽歧視她,有了寄人籬下的感覺。順當、許靈一看,要轉變孩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為了不影響女兒的成長,周末回來,兩孩子睡覺就變過去的一張床為各一張;原來兩個孩子學習在一間屋,也分開給指定了地方,“學習不能互相串門”。從小就要好的兩個孩子,人各在一邊,心照樣在一起。一避大人耳目,就又在一塊。兩家大人一商量,周末春燕一回來,就只好讓春蘭去了也在冰城的姨娘家。日久天長,兩個孩子就有了距離。春燕對舅舅、舅媽也就有了隔膜,覺得原來耍得好的春蘭不理她了,加上近在咫尺的二舅、二舅媽也沒來看過她一次,就越發感到人情的淡薄、親戚的虛假。甲流感期間放假15天,冰城溫度達到42度,近萬人的學校,孩子們紛紛回到了父母身邊,只有她和幾個留守孩子依然留在寢室;周末、暑假,同學們都高高興興回家,只有她孤孤單單一人留在學生宿舍。白天她可以看電視,可是一到夜晚,遠離四五百米的兩名保安一睡,面對學校占地幾萬平方米的空曠、幽靜,獨處一偶的她就想到了圍墻邊那片墳地,奇形怪狀的樹影、樓影、山影,就活靈活現,變成了一群長了腳的幽靈,陰森、恐怖地隨著夜色而來。外面稍有風吹樹晃,特別是那窸窸窣窣的老鼠,老讓她想起《聊齋》一類的鬼故事,想起某某學校的殺人案、強奸少女案,嚇得一個14歲的女孩,往往縮成一團,一夜噩夢……春燕也在想,母親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今年足足14歲,都讀初中了,難道就不能去幫二舅家干些家務活做做飯,在他那里歇歇腳?

8

星期四下午,學校一宣布元旦放假,春燕就早早隨二舅的小兒子、春天哥去了二舅家。由于孩子在三舅那里受了些委屈,一到二舅家把書包一放,袖子一挽,圍裙一結,就給舅舅、舅媽做起衛生來。春燕太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了,在這個城二舅家是她唯一的親戚了,她要從頭做起,讓舅舅、舅媽喜歡她。

過去,春燕也經常幫媽媽做衛生,她知道得從里向外、從上到下、由臥室往客廳,后邊一完畢,前面就干了,做了衛生的玻璃、地面、家具才不會留下手紋鞋印。想到媽媽說過,“一個好孩子,主人不在家,不能進人家的臥室”,春燕就先從餐廳、客廳、陽臺、觀景臺開始,再到廚房、書房、健身房。春燕按媽媽平時“一掃二拖三擦四過細”的規律,利利索索把幾個房間一掃,就問正在書房做作業的春天哥擦布在哪里,哥哥出來找了一遍沒有找著,她就掏出自己平時省下的生活費,在附近花了18元買了3塊新白毛巾,一塊擦桌椅、沙發,兩塊專門擦灶臺廚具、廁所壁窗。經近兩小時的緊張忙碌,幾個房間里外的玻璃、窗臺、陽臺、地面,甚至連鋁合金的死角、電源插座開關、音響電視的背面、廚房的冰箱抽油煙機、水表、冷熱水開關、洗手間的衣鉤物架和洗刷用具,春燕都學著媽媽給全部進行了“過細”。特別是拖屋,春燕更不敢馬虎,記住了媽媽說的“拖把要洗凈擰干,地面才干得快,又沒潮氣又有亮度。”原來漱了口、洗了臉、出門后匆匆忙忙一晾一扔的毛巾、口缸、香皂、拖鞋,也給擺放得工工整整、井然有序。

春燕一看屋里屋外大變了樣,才顧上揩了一把汗,這時才感到蹴著扭著的家務活真是很累很累,腰竟差點直不起來。心里不禁想起媽媽。唉,媽媽平時要養家糊口,回家還要做家務,一定是更累啊!但一看那里里外外亮亮堂堂、面目一新的幾個房間,春燕心頭就有了從未有過的喜悅,臉上也有了久違的笑靨。只要舅舅、舅媽高興,我每周都來給打掃衛生。節假日,我也有個歇腳地,媽媽也少操些心。endprint

“家里的活是做不完的,只要你去找。”春燕記得這是外婆說的,媽媽也經常這樣教育她。春燕來到洗衣間,又把舅媽換下的外衣、內褲和舅舅脫下的一件襯衣、兩個哥哥扔下的五六雙臭熏熏粘乎乎的襪子給洗凈、甩干,一一給晾在了陽臺外,才按春天哥說的他們家晚上愛吃稀飯,又給點上灶火做起飯來。

一會,二舅回來一見春燕,開始一驚,繼而一笑,外侄女來了?這里二舅在問話,那里二舅媽邱菊見到那3塊新買的毛巾就跑進臥室,拉開抽屜清點起平時隨手扔在里面的零鈔來。清完零鈔,邱菊又想起春燕她媽說過,孩子愛喊一幫同學搞家庭餐的話,忙跑進廚房打開冰箱,查看凍在里面的餃子、瘦肉塊、火腿、湯圓、飲料動過沒有,接著又一個一個數起了冰箱里的雞蛋。本來就跟她媽一樣自尊心特強的孩子,今天來是想給舅舅、舅媽留下個好印象,正準備進去給二舅端洗腳水,一見邱菊正在數雞蛋,人就當掉進了冰窟窿般,心一下就涼透了。但還是把一盆水端去,放在二舅面前,沒料到舅媽指著二舅的鼻子罵道:“順風!你跟老子斷腳斷手了啊?連一盆水、做點衛生、做做飯都要靠人?保姆請假這幾天,你都要靠別個?”接著又像警察一樣盯著她問,“春燕,你媽不是都住在三舅那里的嘛,你到這里來干啥……”

春燕頭一低,心里刀絞一般,“我、我……”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串晶瑩的淚珠唰唰滾出。她頭一轉,書包一挎,拉開門就跑出去了。一個14歲的孩子就不知道了該去哪里。三舅那里,誰都知道她像甲流感患者,比毒瘤還危險可怕,害得春蘭連續三個周末都去了姨家;去學校,除個別同學有憐憫之心,大多數人甚至包括個別老師都帶著鄙夷目光,自己常常主動與人搭訕,人家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都誤認為她是被開除來的壞孩子;去同學那里,幾乎個個家長都給子女宣布了禁令,誰都可以來往,唯獨不準與你們學校那個春燕接觸……

“我這是怎么啦——為什么都這樣對我?”春燕淚眼婆娑,望天天無路,瞧地地無縫,眼前條條路都寬寬闊闊,可通向四面八方,唯獨自己不知道該去哪里;過往孩子行色匆匆,人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只有自己這個從小跟著媽媽長大、沒有爸爸遮風擋雨的孩子沒有一個歇腳住宿的立錐之地。春燕就不該出生,春燕是多余的。“媽!媽!媽……”春燕滿眼是淚水,一邊喃喃地喊著媽媽,一邊漫無目的的走著……

9

順麗發現女兒出走,還是在復課的前一天下午。這天順麗還是照例如往常,帶上女兒一周的開銷,匆匆忙忙來到春燕的學校,打算陪孩子一起吃碗面條和女兒聊上一會,讓孩子稍微感受到一點母愛。哪知一到學校,卻沒有了孩子的身影。打電話,不通;充上話費,還是不通。原以為春燕到同學家去了,一打聽春燕過去的老學校、現在的新學校,同學們都說“沒看見”。順麗害怕老三知道春燕出走,對春蘭的成長更擔憂,就悄悄向春蘭打聽,春蘭也說“一星期沒有和春燕聯系了”。順麗白天在街上找,晚上去學校等,一等二等,同學們都紛紛大包小包背著書包、行李,三三兩兩、喜氣洋洋回學校了,還是不見孩子的身影……

復課第三天傍晚,冰城下起了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刮在校園光禿禿的樹枝上嗚嗚顫抖,校區教室、宿舍的房上地上,積著厚厚一層白雪,屋檐下、花園里,偶爾一枝半葉艱難地從雪里伸出一點頭梢,教室里上自習的燈光,在輕盈的空調聲里格外明亮、溫馨。江順麗仰望著迷蒙的夜空,仿佛有一個孩子就在那雪地遠處彳亍前行。“孩子,你在哪里呀——”

春燕的奪荒而逃,老二一家人自然心知肚明,又都裝作若無其事,誰也沒有給順麗吭聲。只是當順麗向順風打聽,看到春燕沒有,老二才含含糊糊地說孩子曾來過家里一趟,連夜飯都沒吃就走了;邱菊更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也不知順麗是咋個管教的,一個女孩兒家,不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到處亂跑!”

除老二兩口子照常做他的批發外,順水、順當、順麗三家都默契地找起春燕來。老大負責向媒體、網站發布尋人啟事和收集春燕的信息;老三一家白天開門市、晚上就兩口子一路,大街小巷找人;春蘭一放學就掛上QQ,邊做作業邊瞅春燕的頭像;順麗則像過“梳子”般已找遍了冰城,她準備到別的城市去找女兒了。

一連三個月過去,幾家人都瞞著江長水,沒有讓老人知道孫女出走的事。一天下午,住在老大家的江長水,說是又出去鍛煉,可一會就拿著一摞報紙神情沮喪、步履蹣跚回來了。剛一進屋門,人就癱軟在地上。老人一醒過來,就質問順水:“為啥娃兒不在了?為啥一直瞞著我?”說完江長水就老淚縱橫,自言自語呼喚:“春燕!春燕!春燕……”

一旁的順水沒敢說話,侯勤只是默默地擦眼淚。孫子見狀,才告訴爺爺,春燕是在二舅家出走的……

江長水畢竟是少小就從險灘惡水、風風雨雨中過來的人。第二天,他就當沒事一樣吃飯、喝水,甚至還給孫子邊疊鋪蓋邊趣話孫子:“這兒怕要娶了媳婦,才改得了不疊被子的毛病嘍——”

老大順水兩口子見老人心情不錯,就照常上班去了,準備下班后繼續到旮旯角角去看看。而江長水自從看到那則尋人啟事,得知春燕出走后就在琢磨,這孩子會去了哪呢?是不是回了老家?是的,一定是在老家!老人這么一揣想,就心急火燎租了輛的士回了老家。

順水、侯勤下班回來,發現老人不見了,他倆分頭一個去火車站、汽車站,一個跑公園、草堂、府城河,該找的都找遍了,還是不見老人的影子。老大這才告訴順風、順當,“老人也不見了”。兩弟兄考慮老人常常念叨老家,就連夜驅車趕了回去。

回到老家,江長水滿腦子都是春燕的影子。他房前屋后、里里外外看,也沒有春燕回來過的跡象。面對空寂的老家,江長水一臉茫然,兩行濁淚就順著臉頰的溝溝壑壑直往下落。屋里出奇的靜,似乎能聽到淚滴的音響,“孩子,你在哪兒?這些天,你吃住怎么辦?一個女孩家,要是遇上壞人……”江長水急得在屋里團團轉,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了下來,翻出紙筆,顫顫抖抖寫了一陣,就把那紙條壓在飯桌上,順手從身上掏出一摞錢塞進床下,接著又翻出一捆草紙來,恭恭敬敬放進一個大背包里,順手把門一鎖,鑰匙往“老地方”一放,就直奔觀音溪碼頭而去。endprint

來到一座墳前,江長水就停了下來。

這座墳長滿了青草,周圍看不到足跡。是啊,一晃有幾個月沒來這里了。他蹲下來,拿出那捆黃紙,小心翼翼解散,顫巍巍掏出火柴,輕輕一劃一點,火苗就嗤嗤地往上躥,淚水也跟著潸然而下。火光中,他又看到了愛妻的身影。愛妻還是那么文靜、清瘦,臉上也在流淚。面對這情景,他郁積在心頭的壓抑,就變成了深深的愧疚、自責:“月啊,我對不住你!想我江長水人前人后,誰不羨慕?兒子中有億萬百萬富翁,有識文斷字的作家,女兒從小聰明能干一枝花……可誰又知道我心中的苦啊!誰都不知,只有你知!錢為何物?沒有親情的錢,還叫錢嗎?狗日的錢咯——不長眼睛呢!‘爹親娘親,沒有兒女親;千好萬好,沒有錢好呵!姊妹弟兄是個啥?連同船過渡的陌生人都不及!人家同船人一遇到風高浪急,都知道祈禱一船平安呢!億萬富翁是個啥?是個窮得只剩下錢的“冷血”!畜生都懂感情、都分得清親疏啊!可是,你我卻生了個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接進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奸詐女人!我這一輩子好后悔呀,后悔不該生的生了,不該養的當初當寶貝一樣養了;不該讓進門的,我糊里糊涂讓進了門。后悔我今年78,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掉進河里,無力拉扯,有話說不出口……自從順麗求職無著落,她娘倆四處碰壁、漂泊,我就一直瞞著你和孩子們,悄悄在做一事情,也沒讓你們和熟人知道,我怕給你們丟面子。我想幫幫她,哪怕是幫她掙點錢夠租個草棚棚,讓咱春燕放學后有個地兒放板凳做作業,晚上有個遮露氣、躲躲雨的地方,也盡到了一個當爺爺的心。可是我背著你們撿了半年破爛加平時省下的生活費,只存了9101.99元。明天就過年了,人家的孩子過年歡天喜地,又放鞭炮又有人疼,一家人熱熱鬧鬧,而咱春燕卻杳無音訊、無家可歸,孤孤單單一人流浪在外,她媽順麗也在外面找孩子,到現在還沒有著落。我的心都碎了啊!可這些我又能跟誰說,跟誰都不能說啊!剛才我把我身上那點錢留給順麗,就當你和我的一點心意,你該不會怪我吧!我走了,我去找咱春燕,要是找不到這孩子,我也不回來了,我就去天堂找你。月啊,我走了,別惦記我,你要多保重!多保重!

江長水跪在墳前,連磕了三個頭,起來深鞠了三個躬,又看了看那裊裊飛舞的紙灰、冥冥繚繞的青煙,就轉身離去了……

順風、順當風塵仆仆趕到老家,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張信紙。

老大、老二、老三:

我知道你們會回來的。不過,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走了很遠很遠了。雖然我年事已高,反應遲鈍多了,但還是和你們一樣心疼兒女。順麗、春燕也是我的骨肉啊!這些日子,我看到她母女倆可憐,一直放心不下,就攢了一筆錢,放心吧,這些錢是干凈的,你們也不必猜想是哪來的,我放在以前咱家存錢的地方,你們拿出來交給順麗,這回是爸偏心順麗了!

你們也不要考慮那么多,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爸風里雨里慣了,我一個閑人,出不了錢就出力。我一邊撿破爛,一邊去找我的春燕。找到了春燕,我立馬就把孩子帶回老家,遠離那虛假的城市,在碼頭擺渡、撒網掙點干凈錢,讓她在這鄉村中學讀書。畢業后,春燕就種些田地,養點家禽,在這塊偏僻、清靜的農村,與淳樸、憨厚的農民一起生活。如果找不到春燕,我就不回來了,你們也別找我了……

江長水

己丑年臘月二十九

當順風從床下的盒子里取出錢來,一下驚呆了,那是怎樣的錢啊!除幾千元是嶄新的紙幣,連編號都挨著,明顯是他們給老人的生活費外,余下的三四千全是臟兮兮的、皺皺巴巴的塊塊、角角零碎錢,是哪里來的?

順風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神情漠然。

順當讀著讀著,就感到事情比預想的還嚴重,顫顫抖抖給大哥和妹妹發了一個短信。一會,那邊就回復過來。老大說,侯勤向單位請了半個月假,專門找人;他已給10多個省級媒體聯系了,請他們寫“軟聞”,發動社會各界幫忙;順麗則發來短信:

“老二、老三,商場競爭激烈,你們生意要緊。這事不怪你們,只怪妹妹命不好牽連了老人,門市我不租了,班我也不去上了。爸和孩子,該由我去找。冰城已經找遍了,我已離開那里。從小我就能吃苦,哪怕是凍死、餓死、累死在外面,我也要找到他們才回來……”

順當、順風來到碼頭,只見母親墳前,一團燒過的紙灰在山風里搖曳,似乎在述說著什么;小船靜靜地泊在岸邊,也沒有老人的身影。面對寂靜的碼頭、寬坦的河面,順當遙望遠方,心頭的蒼涼、悲愴就伴著淚水噴薄而出,似是問水又像問天:“爸爸呀爸爸!你們在哪里?我們一家人就出走了仨,怎么辦……”

一只羽翼未豐的小鳥,“噗!”地從船棚上驚起,在碼頭上盤旋了兩圈,就順著對峙的懸崖漸飛漸遠,消失在茫茫天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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