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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狗·皮袍

2014-03-21 08:34:26忽拉爾頓·策·斯琴巴特爾
民族文學 2014年1期

忽拉爾頓·策·斯琴巴特爾

曲勒騰老人的黑母狗踏吾克失蹤已有七八天了。老人在這周圍附近能到的牧民家都挨家挨戶地去打聽,都說沒看到。到后來老人抱著哪怕能看到它尸體也行的心情,連著七八天咬著牙,搜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也沒有任何蹤影,就像蒸發了似的。最后老人徹底失望了,也累得筋疲力盡,拖著疲憊身軀,蹣跚地回到家,倒地就蓋上他那件一年四季不離身的皮袍躺下了。這會兒他連吃飯喝水的力氣都沒有。踏吾克確實是一條好狗啊!一點也不夸張,全村牧民幾乎都知道。它從來都不在野外瞎跑或隨便在野外覓食,也不吃除老人以外別人給它的東西,是一條訓練有素、習性非常好的狗。平日里不是天天跟著老人,就是在家守門。它還每年下兩窩小狗,所下的小狗,個個都是能看家守門的好手。自它走失后老人的心情一直很低落,食欲和睡眠也非常不好,滿腦子想的就是他那條黑母狗。曲勒騰老人自他老伴兒去世之后,十多年來一直與這條黑母狗為伴,可稱得上相依為命,除了睡覺之外,可以說形影不離。十幾年來老人一直與它從一口鍋里吃飯,他吃什么,它也吃什么,從不另開灶備食。按照狗的歲數來說,這條黑母狗年時已很高了。說來也是,在這家里沒有一個年紀輕的,老人的坐騎棗紅馬也已三十來歲,還有,冬季騎的那峰駱駝也是老的,是他老伴兒在世時候的坐騎。家里的家具和一些生活用品什么的,也沒有新鮮東西,幾乎都是與他老伴兒起灶時期便有,可稱得上是老古董。這座小蒙古包也是,不僅能給他擋風避雨,還是把老人遮蔽于外界視線之外的私人宮殿。自與他老伴兒結婚起到今天,一直起居于這座小蒙包里。這條黑母狗也是他老伴兒在世的時候,在野外放牧,從蘆葦叢里撿來的。他老伴兒每天給它喂羊奶和面糊糊,一直養活至今。現在很多牧民家,養狗只養公的,不養母的。母狗下崽后留下公崽兒,把母崽兒殘忍地扔到野外,活活餓死或凍死。據說下邊人家,媳婦兒生男孩子就很高興,要是生了姑娘就一百個不高興,有的還把姑娘送人或放在別人家門口,甚至放在路邊。原先這兒的牧民們聽了之后,很是不可思議。現在的牧民們也和他們差不多了。養狗時留下公的,母崽兒給扔到野外。狗崽兒雖然不是小孩兒,但它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呀。這個世道越來越奇怪,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一旦家里的狗死了或老了,個個兒都急急忙忙跑過來,嚷嚷著要狗崽兒。有的還提前一兩年就開始預定。全鄉所有牧民家幾乎都從曲勒騰老人手里領養過小狗,這是一點兒也不夸張。甚至還有鄰鄉的牧人家,也來老人這兒領養過小狗。遠的不說,就眼前來說納木德克家的白胸、加布德力家的白爪、敖其爾家的四眼、尼瑪家的獅子,道爾吉家的長毛、桑布家的霸王……等等都是曲勒騰老人家的黑母狗踏吾克下的崽兒,都是從老人手里領養的。老人的黑母狗所下的崽兒個個都大塊頭,聲音洪亮,每個都是看家好手,對人也不是太兇猛。所以,遠近的牧民們都喜歡從他這兒領養家犬。

曲勒騰老人一輩子無兒無女。自他老伴兒去世之后,就與這條黑母狗為伴,度過了十幾年,它與老人從沒遠離過。每當把黑母狗下的崽兒送到預定人家時,看到黑母狗踏吾克,為它的小崽兒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老人也不由得傷心。于是老人就坐在它旁邊撫摸它,嘴里不停地安撫它平靜下來。天下所有母親,沒有一個不為失去自己的骨肉而不痛苦的。老人每當看到這一切,更加疼愛和同情這條與他相伴的母狗。母性的偉大,使他更加疼愛和可憐這條不會言語,卻能夠理通人心的動物。自他老伴兒去世之后,黑母狗除了下崽兒或孕期,從不離開老人。只要他一出門,無論走到哪里,它就像影子一樣跟隨,到了別人家,它就守在老人的坐騎旁,等到老人再騎上他的坐騎,從這里走向另一個目的地時,立刻起身相伴。如果老人偶爾回不了家,在別處過夜的話,老人就指示它回家,它也很乖巧地聽從老人的話,一溜煙跑回家,守家在門口,第二天早上,又早早地跑過來在老人坐騎旁等候他。老人無論去誰家,主人都不用給他看狗,老人也從來不怕這些人家的狗。其原因是,第一,這些狗大部分都是從他手里領養的,狗的嗅覺記憶很強,憑著它的原始記憶,也能夠嗅得到老人氣味兒。第二,所有的狗,只要看到或嗅到母狗的氣味兒就只在乎母狗,而不去理會其他。這就是世間陰陽相吸的自然規律。老人對黑母狗踏吾克的發情期了如指掌,只要到了發情期,他就領著它,到遠處的鄰鄉去找與它沒有血緣關系的良種犬,讓它們交尾受孕,老人十幾年始終如此。

盛夏的夏天哈吉爾草原上牧人們在議論:“曲勒騰老人找他的黑母狗踏吾克找了七八天了,為一條老母狗快把自己也折騰死了,老頭兒真是一根筋。”還有的人,為老人的母狗失蹤感到有點兒可惜。

“以后可不好找這么好的犬崽兒呀!”

也有不以為然的:“嗨,老的已經不能下崽兒了,丟了就丟了唄,又不是母狗絕跡了。”

“可惜呀!我們家的狗也老得快不行了。正打算從老人那里再領養一條小狗來著,這可從哪兒再找。”

“我們家的狗前段時間也失蹤了,不知道是給淘金的人還是地質勘探隊的下邊人抓走了,連個尸首也沒找見,可惜得很。現在這些到處跑的下邊人越來越多,別說牛羊,連家門口的狗都被他們抓走。防不勝防,真是不可救藥。前幾天還給老人說,給我預留一條小崽兒來著。”

“我們家的杜錫(狗名)也是從曲勒騰老人的踏吾克窩里領養。確實是一條好狗,無論白天黑夜、刮風下雨,從不到門口來躲雨躲寒,連家附近的地方也不呆著,始終在羊圈外圍臥著。”

“哎呀!我們家那年從呼和高勒的東德布家領養了一條狗崽,看家倒是沒的說,就是脾性太烈,白天始終拴著,沒法放開它。脾性兇烈的狗也是個麻煩,總是提心吊膽,怕什么時候把人家的孩子或老人婦女給咬了,或把人家的坐騎給驚嚇,把人家摔傷了,給闖下大禍。后來從曲勒騰老人那里領養了一條狗挺好的,脾性也溫和,對人不兇,看家也不錯。現在也老了,早知道這樣,應該去年就領養一個好了。”

“據這些下邊人說,我們這里的牧羊狗品種特別少,在內地找不到,很多人以很高的價錢買這種狗。養一條母狗,讓它下崽兒,然后賣給他們是不是也能賺不少錢呀?”

“趁早打消那種歪念頭,你呀想都別想!會遭報應的。你見過哪一個蒙古人賣狗發財的?”有個長者立刻訓斥道。

“以后啊,自己家養一個母狗就不用從外面找狗崽兒了。”

“不,那也是個麻煩的事情。一到秋天,狗發情時,所有人家的狗或流浪狗都跑到你家里來,一群狗成天打架,弄得你雞犬不寧,可不是個事兒。”

“可是在曲勒騰老人家外面好像從沒看見過那么多狗呀!奇怪得很!”

“怎么沒有啊?只是你沒注意罷了。”

“嗨!自曲勒騰老人的黑母狗失蹤后,他就像老婆和別人私奔了一樣。到別人家話也不說,門也不進。叫他進屋喝口茶,也不搭理人家。”

“一個孤老頭,十幾年來一直與它為伴過來,現在狗突然失蹤了,肯定會很傷心。如果你也和他一樣孤身一人的話,也會那樣的。”

曲勒騰老人黑母狗失蹤,而老人尋狗之事在人們中引起了種種從未聽說過的奇特話題。老人這十來天在咚布灘上的所有牧戶和溝溝坑坑一個也沒落下,都找了個遍。最后連個尸首都沒見到,累得疲憊不堪,一回到家只喝了點炒面拌湯,就鉆進羔皮袍。這件羔皮袍是他老伴兒在世時給他縫制的,老人無論在家還是野外從不離身。

在咚布灘草原上老人的小六十式蒙古包仿佛是倒扣碗一樣,在晚霞半空中懸掛的初三月牙光下隱隱約約顯得那么微小。不一會兒月牙光被從西北天涯漂移的黑云團遮蓋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亮光能透過云層。天空伸手看不清五指,漆黑漆黑。老人偶爾從彌漫酥油味的羔皮袍里伸出灰白腦袋,不知道是在傾聽外面的動靜,還是看是否天亮。里外沒有一丁點兒的動靜,安靜的似乎在地上掉一根針也能聽得到。其實老人的耳朵幾年前就幾乎聾了,基本上聽不到什么。除了在他家東北邊不遠的關其克家四眼小狗偶爾叫兩下之外,整個咚布灘草原上老人就聽不到任何一丁點兒聲音。

老人把頭深埋在羔皮袍里繼續念著他的經。沒有牙齒的嘴里不停地嘟噥著“唔嗎呢班咪哄”。如果老人不伸出腦袋的話,別人根本感覺不到皮袍下面還有人。老人在皮袍下偶爾咳嗽幾下,仿佛要背過氣兒似的,然后就靜悄悄的,什么動靜也沒有。

突然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劃破靜夜,漸漸地接近曲勒騰老人的小氈包。老人奇跡般地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認得這個聲音。又是那只獨眼流浪白狗。老人仿佛聽到了噩耗似的,心情極其不安。老人在皮袍下面罵道:“真見鬼!”刺耳又讓人不安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來到了門口。老人覺得流浪白狗和那種難聽刺耳聲音從門縫里鉆了進來似的。那種讓人驚魂的聲音仿佛慢慢地透過他的皮袍和衣服,鉆到了骨頭里。讓老人覺得流浪白狗仿佛鉆到他皮袍下面,舔舐著他的鼻子和整個臉面。老人下意識地裹緊皮袍,又把頭深深埋進皮袍里面。流浪白狗的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彌漫于整個蒙古包和空氣中。老人屏住呼吸,盡可能地不吸這種死訊彌漫的空氣。但是這種空氣已彌漫于整個家,如雨水一樣慢慢滲進老人的身體。流浪狗的聲音仿佛在向老人已背多年的耳朵里傳遞著死訊。老人突然從那凄慘的嚎叫聲中仿佛聽到了黑母狗踏吾克的音訊。這是否它死后的野魂迷失,讓天狗不安呀?或者它與野狼交合在一起了?在老人的腦海里翻騰著各種各樣奇思怪想,十分離奇。老人突然感到渾身發涼,牙根都開始打顫。幾十年來頭一次感到這么孤獨。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恐懼已填滿了他的精神世界。老人多少年來把所有的孤獨、病痛、喜怒哀樂一統裹在這件皮袍里度過。這是件又溫暖、又溫馨的皮袍。只有這件皮袍能融化老人的冰點,使老人感到溫暖,它是老人的窩中窩。對老人來說,它是件能把溫暖或快意裹在里面,把寒冷或寒意阻隔在外面的奇物。是他身體的保溫物,生命的保護屏,生活的包裝品,是他世界中的小世界。老人平時屋內外沒什么事兒的話就埋在這件皮袍里。現在,老人就像還沒破殼兒的雞蛋一樣,把頭和身體深埋在皮袍里,生怕外面的空氣進到里面,把皮袍裹得緊緊。從此,再也不與外面空氣和灰塵沾染。在世的七十多年日日夜夜也不少了。當前或從此往后,我要待得空間就是這氈包里面,裹在這件皮袍下,暖暖呼呼睡一覺,才能遠離紅塵,順利走向想要去的地方。老人想盡快結束七十多年坎坷生活,趕緊去與他為伴一生、一起吃盡人間酸甜苦辣的老伴兒那里。老人趁機回憶著能回憶起的一切,也努力想象著從未想象過或未敢想象過的一切。

外面的一切越來越安靜,仿佛一切開始慢慢離他而去。獨眼流浪白狗的那種刺耳嚎叫聲也悄悄地從他皮袍下面流出去。屋里的空氣仿佛也慢慢變稀薄。老人的身體就像抽掉了所有的筋絡一樣逐漸發軟變薄,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干樹葉,輕飄飄的不敢動,怕稍有動靜隨風飄走,落地在誰也找不著的地方。老人的肚子不斷在“咕嚕嚕”地響,但他一點兒也不在乎,他想著,只要把屋里的空氣深深吸上兩口就行了。老人從來沒有這么貪婪地呼吸過空氣。老人覺得,這個世界的空氣從沒像現在這么干凈,這么新鮮,周圍也從沒像現在這么安靜和溫馨過。

可憐的她,雖然吃盡苦難,但走時干凈利落,可以說沒受一點罪。走的人和留下的人都很省事。她真的是一點兒也沒讓我折騰過。據佛經講,造孽不深的人就會那樣。不知道我會怎樣?我所造的孽也不會太淺的。要是成個半死不活的話可要受罪了。無論怎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睡覺,只要能夠睡得著覺,就是終結。老人又開始嘴里嘟噥著:“唔嗎呢班咪哄”。

老人的耳朵里獨眼流浪白狗的嚎叫聲越來越遠。讓人驚魂的嚎叫聲從老人的皮袍下悄悄溜出去,慢慢消散于空氣,最后消失的安安靜靜。盛夏的夜晚又沉浸于寧靜中。外面的狗聲走遠了,他的狗“聲”越來越近了。快到了,老人想到這兒,感到一絲欣慰。

七三年的冬天,老兩口在敖溫嘎圖放生產隊淘汰羊,連續幾晚上被狼襲擊了他家的羊群,損失了好幾只羊。于是他們上報到生產隊領導后,巴利吉隊長帶著他兒子來,在狼穴附近的路徑上打了夾子,當夜就抓到了兩只狼。沒過幾天,他老伴兒放牧晚歸時,懷里抱著個狼崽兒回來。

她說:“那兩個人把狼皮剝了之后把尸首扔在洞穴口不遠處。兩只崽兒圍著尸首轉了很久,一個死在旁邊,另一個只剩下一口氣,正好一只老山羊下了羔子,我用它的初乳喂了一下它,它既然活了,我只好把它抱過來。”老兩口只好把它藏在家里,用羊奶和面糊糊喂養它。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豹孩”。任何動物都有通人心的一面,何況還救過它的命。可憐的“豹孩”在兩位老人的細心呵護和照料下,一天比一天長大,越來越可愛,小家伙整天尾隨著兩個老人的后面,纏著他們的腿,玩耍個不停,夜里睡覺也鉆到他們的皮袍里。不多久它已長大好幾倍,一出去就被狗追咬,嚇得它拼命往家里逃。領它到羊圈里,它就追逐羊群,真是本性難改。它經常給他們添麻煩,沒辦法,老兩口就在外面給它搭了個窩棚,拴在里邊喂養它。以防被別人發現,就把窩棚搭在離家稍遠點兒的地方。一個冬天很快過去,開春之前就得搬離冬窩子。老兩口只好把它放到它原來的洞穴里,除了一些凍死或瘦死的牲畜尸骸之外,還偷偷殺了兩只快要死的殘疾羊羔,一起把尸骸留給了它。好在他們放的是生產隊淘汰羊,都是一些老弱病殘的、隨時準備處置的畜群,個別病死瘦死都屬正常死亡,也不太追究多大的責任。

在搬遷的頭兩天老兩口有意識地減少它的食物,使它受點饑餓。這樣臨走時扔給它點兒食物,它就忙著填肚子,不會跟人纏著不離。臨走時老頭兒留下來,把它牽到它的洞穴旁等著,他老伴兒提前牽著駱駝,趕著羊群走遠后,老頭兒才把食物扔給它。它忙著吃食物間,老人偷偷地溜走,躲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它只顧著吃,渾然不知老人已丟下它遠去。它雖然長大了,但還不到自己獨立覓食或學會捕獵其他動物為食的本領。這一切都只能由它父母大狼帶著它進行系統訓練后才學會。老兩口過上十天半個月過來一次,在它洞穴附近扔一些從野外撿來的動物尸骸什么的,然后就悄悄離去。野生動物畢竟就是野生動物。沒過幾個月,見到人它就逃得遠遠的,根本不接近人。給它食物也不過來,等到人走遠了,才過來小心翼翼地挨個兒嗅聞,覺得這些東西安全,才吃或拖進自己的洞穴里。就這樣一冬天加春天很快過去,他們家也搬往夏季草場,遠離了冬季草原。在搬家前,老人又帶著一些吃的去了一趟,也是最后一次。豹孩也長大了,幾乎跟大狼差不多高。它看見老人就躲到遠處站著,舔著嘴,搖著尾巴,一會坐下,一會兒站起來,似乎在跟他表達著什么似的。在家的時候,有時也會這樣來著,不知道表示感謝呢,還是在告別。并且在原地轉圈或來回奔跑,顯得非常不安。老人離開食物后,坐在不遠處,觀察了一會兒。豹孩也在原地轉著圈不時地看著老人,也不像往常一樣趕緊過去,吃給它的食物。老人和豹孩都在原地相互觀望了一段之后,老人騎上馬離去,豹孩立刻起身遠遠跟隨他一段距離后,跑到一個較高的凸包上,嚎叫了幾聲后一直站在那里望著。老人幾乎看不清它時,它好像還在那里站著。

不知道被誰發現了這一切,給大家散布出去的,全生產隊人都知道了。搬到夏季草場,沒幾天生產隊開群眾大會批斗了他們。罪名為“以社會主義生產隊的羊,喂養狼崽,實屬反對社會主義”。他們家本來就是牧主成分,是屬戴“帽子”的黑五類分子,這一下可罪加一等了。老兩口還能說什么呀,何況根本不讓他們說話。連續幾晚上挨批斗后,以老實“認罪”的態度才放過了他們。后來才知道,是巴利吉隊長的兒子在外面搭夾子時看到的,他也沒能抓到它。

第二年冬天老人到它洞穴口查看時,在洞口沒發現任何蹤跡,看來它很久沒在這里打窩。這里是生產隊冬季草場最偏遠的地方,水草最差的鹽堿地。一般都是家庭成分不好的牧人家或放精羊群(閹割的公羊群)的人家到這草場過冬,是只能夠吃三四家羊群的草場。這一年一共三家來這兒過冬。老兩口一方面默默地祈求不要有什么狼來襲擊人家或自家羊群,另一方面也盼望能發現豹孩的一些行蹤。他們每天出去在外放牧時,非常細心地觀察一些洞穴和狼可能打窩的地方。可是一個冬天什么也沒發現,老兩口似乎有點兒失落。來這兒過冬的幾家沒發生任何事情,很平靜地過了一個冬天。到了第三年冬天老兩口發現了豹孩它家族的一群狼。老人從遠處一眼就認出了它,當老人和它們相遇時,其他狼很快躲到了背處,唯獨豹孩轉過身來上到高處,看了他很久。老人用望遠鏡清楚地看到三年前放生它時,專門為它縫制的護身圈仍掛在它脖子上。也就在那年冬天,在北邊的兩家羊兩次被狼襲擊,損失了幾只羊。生產隊派來兩個民兵,他們在那一帶搜尋了兩三天,發現后開了幾槍,一個也沒打著,最終讓它們給跑了。他們兩家的羊群也沒再遭襲擊。以后的三年時間內,偶爾也有幾家羊群遭襲擊,但沒損失幾只羊,也就過去了。草原上羊群偶爾被狼襲擊,被狼吃掉一兩只羊,不足為奇。因為生物鏈就是這樣,相互為食取舍能量而生。

又過了三年只有曲勒騰老人一家來這里過冬。這一年他們家的黑母狗踏吾克有四歲。他們家還有一只滿牙的大烈獒。身高幾乎跟冬天的小牛犢那么大,非常兇狠,跳起來能拽下騎在駱駝背上的人。有一天夜里他們家的羊圈被狼襲擊,咬死了兩只羊,還咬傷了幾只羊。最可怕的是他老伴兒被狼襲擊,差點兒丟了性命。如果踏吾克沒跟在她身后,那天夜里他老伴兒的命肯定被狼要去了。老太婆過去想擋住被驚嚇的羊群時,恰好與一匹正在咬死一只羊的狼碰了個正著,她靠的距離太近,而狼為了保護它所獵到的食物,襲擊了老太婆,在把皮袍的袖子咬下之際,跟在她身邊的踏吾克從它后面一躍而上,死死咬住了狼的脖子,始終沒松口。就在這瞬間老人和大烈獒趕到,大獒也撲了過去,撕咬在一起,老人用手里拿著的鐵管,照著狼的背部和頭部猛地掄了兩下,狼慘叫了一聲趴下。由于鐵管比較粗,打得又猛,狼的腰際被打斷。被打傷的狼,拖著屁溝掙扎著,想站起來時,老人又照著它鼻梁打了一下,就地倒下一動不動。踏吾克和大獒仍在與它撕咬,老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們拉開時,踏吾克遍體鱗傷,滿身都是血。襲擊他家羊群的狼不是別的狼,就是他們養大后放生的豹孩。他們為它縫制的藍布護身圈仍掛在它脖子上。無論是何種食肉動物,為保護自己的食物而與靠近的動物拼死或襲擊是它們天性。豹孩小的時候,在他們家被養時也一樣,要是在它吃東西時候,人或羊靠近時,它就呲牙咧嘴地“呵兒呵兒”叫。踏吾克咬住豹孩的脖子始終沒松口,直到老人拉開它們為止。它的兩個耳朵被豹孩撕得一條一條,就像布穗兒似的。第二天它幾乎沒力氣能站起來,渾身沒有一處沒被咬,老兩口每天用鹽水給它洗傷口,悉心照料半個月后,傷口才痊愈。狗對主人的確很忠誠,而又能通人性。

……

這座小氈包,雖然沒什么人繼承,為他續火,但在他離開這世界的最后一刻,仍能給老人帶來一絲溫暖和溫馨。老人把七十八年坎坷不平的一生、七曲八歪的身軀和以及所有凌亂無序的思緒統統裹在這件皮袍里,一動不動,裹得緊不透氣。

……

老人突然感覺,從皮袍的縫隙間似乎聽到了家里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老伴兒的喘氣聲。在這家里很久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聲音了。

皮袍里面暖呼呼……

“老頭子啊!剛才在屋里有一種嘶叫的聲音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踏吾克下崽兒了?”老人仿佛聽到老伴兒的聲音,似乎從皮袍底下鉆到了老人耳邊私語。雖然幾十年沒聽到老伴兒的聲音,但還能夠絲毫不差地分得清。對此,老人就像昨天就在一起似的平靜,其實昨天就真的和老伴兒一起!?老人好像進入了真假難分的幻覺中。

“踏吾克已經死了”

“喔!什么時候?”

“我也不知道,剛剛那只獨眼流浪白狗,來這兒叫喚了一陣后消失了。”

“哪兒來的獨眼流浪白狗呀?”

“啊,不不,它可能是天狗,應該叫它天狗。”

“你在說些什么呀?什么一會兒獨眼流浪白狗,一會兒天狗地狗之類的,我一點兒也聽不明白。”

“哦,流浪狗也罷,天狗也罷,不是前幾天從南面來了個獨眼流浪白狗,在我們家外面呆了幾天嗎?”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呀?”

“噢,對啦,最近發生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呀!踏吾克也跟我一樣老了。”

“不對,你怎么了?”

“不是說人死了之后,投胎于動物的嗎?那條白狗是不是我的靈魂呀?!”

“當一個惡魂,倒不如投胎于一個祥物。在一個放牧人家當條狗也不賴,有吃有喝的。”

“惡魂?”

“是的。”

“……”

“你來這兒干什么呀?”

“什么叫你來這兒干什么?”

“不,是我在走近你呢?或是你在回來呢?”

“什么叫你呀?難道我已投胎于狗了嗎?”

“……”

獨眼流浪白狗的嘶叫聲再次劃破盛夏的夜空后,漸漸遠去。突然間從四處傳來很多狗叫聲,一時間沖破了這一寧靜的夜晚。

曲勒騰老人的心臟陣陣刺疼。肚子也不斷地“咕嚕嚕”叫。過了一會兒,夜壺也“滴滴答答”地響。

老人手中捻著的佛珠(瑪尼珠)就像春天掉群而蹣跚在羊群后面的山羊似的,一顆一顆地慢慢滾動在老人的大拇指和食指間。

不知道是早晨還是夜晚。老人也沒心思掀開皮袍看個究竟。或許太陽照著,或許月亮照著,管它什么,躺在暖呼呼的皮袍里,靜靜地聽著剛才那些聲音比什么都幸福。外面靜悄悄,屋內也死沉沉。老人的皮袍里透不進一絲光亮,然而,在他心理明明晶晶。他心中暗暗祈禱,自他成家立業,在社會風云中跌宕起伏、艱難坎坷的一生就此要畫上句號了。

給合作社奉獻的資產、五八年的“反革命分子”、文化大革命中的“牧主”、“四類分子”的帽子,還有“文革”后退還給他的幾萬元錢的折子亦就是作價給的合作社的資產費、八十年代政府頒發的平反昭雪書、五保戶及政協委員證等等,都在這座不起眼的小氈包里,鎖在擺放于正堂的兩口小黑木箱里。這兩個小黑木箱是他與老伴兒結婚時,老伴兒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自進這家,他倆開灶到現在,從未離開過這個位置,老人也一樣。無論給他安什么身份,戴什么帽子,他在這家里的身份和座位從未變過,是屬于他的神圣權利。老人畢生的榮辱,生活,所有家產以及喜怒哀樂等,都從這家的門窗(天窗)進出。他就是這座小氈包的皇帝,小氈包就是他的皇宮,這座小氈包就與他的一生共存亡。這座蒙古包裝滿了老人一生的酸甜苦辣和講述著他坎坷不平的人生經歷。

明亮的太陽雖然把陽光灑滿大地,給萬物提供光亮和溫暖,但在草原的狂風暴雨中首先被蹂躪的就是所有弱者。

曲勒騰老人的老婆連“帽子”都沒來得及摘掉就閉眼,撒手而去。是由于她的“帽子”問題,老頭兒連她的后事也沒能像樣地料理。他老伴兒是屬于個頭高大的女人。老人自己一個人無法搬的動,他只好向生產隊領導求援。生產隊派了兩個年輕人,給他們說:“別讓他去,你們幫他弄到遠點的地方就行。”這兩個年輕人就按著隊長的話,把老太太的尸體運到野外,隨便找了個地方,隨意放在草叢中就回來了。這個地方是生產隊隊長放牧的草場。此事又給老人惹了一次麻煩。說是“黑五類分子”把社會主義生產隊的草場當作了自家的墓葬之地,玷污和污染了生產隊牧場。其實那一帶就叫“肚魯塞圖”意為墓葬區。過去有些人,家里有人去世了就在那一帶野葬的。老人有一次被一頓批判后,只好自己去,重新料理了老伴兒的遺骸后,才算消停。老人去處理她遺骸時,只剩下頭顱和一些骨頭,骨頭被啃得干干凈凈。從周圍的狼、狐貍和禿鷲等食肉動物的那些腳印看,她很快就被“送走了”。野葬習俗講究,人死被野葬時,尸首被野生食肉動物啃食的越快越干凈為最吉。表明此人在生前所造的罪孽為最輕,認為已被“升天”了。她一輩子與人為善,樂意助人,愛惜所有有生命之物,可以說她從未造過什么罪孽,終生跟隨羊群,直到生命的最后。可以說她的后半生沒享過什么福,不知什么緣故,這樣一個善良厚德的人,也一生遭受如此多的罪。萬幸的是她走時倒沒受什么太多的罪,在睡夢中很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要是有些人那樣半死不活地躺倒了,不定要遭多大的罪呢。這也許是她一輩子與人為善,沒造罪孽而最終得到的福分吧。

老兩口在年輕時,雖然因為膝下沒有個一兒半女而有些沮喪過,但到了后半輩子,經歷了這么多稀奇古怪的劫難之后,覺得沒有孩子是他們的萬幸,他們時常暗暗給佛合掌默謝永佑。如果他們當初有了孩子,這么些年,在這些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中,孩子不定會遭受什么樣的罪。這也許是上天之意吧。老兩口在后半生,別說想要什么孩子,連想孩子的精力都沒有,應付于各種政治風波和批斗中度過余生。他們每當被揪去批斗時,默默感謝上蒼有眼,沒給他倆賜予孩子反而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把那些別人丟棄的小狗崽或被母羊不認的小羊羔,甚至小狼崽等,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一個一個喂養和呵護它們。

老人想,“我倒沒什么,目前會有人料理我這幾塊老骨頭的。因為,我現在的頭銜是省政協委員,生產隊唯一無保戶,再加上,我是手中還握有幾萬元存折的‘有錢人,不會沒人管我的。”世上的事情真是無法預料。當初歸公的那點兒資產,給老人帶來那么多災難,使他們變得一無所有,真正成為了“無產階級”,后來又變成了不小的貨幣,老人又回到了“富人”之列,還從戴“帽子”的“黑五類分子”變成了有頭銜,有尊嚴的省政協委員。可笑的是,這些仿佛都與老人無緣和無關。這幾萬元,自老人拿到手到今天,幾乎沒花幾個子兒,一直壓在老人的箱底兒,等老人走后肯定是會充公的。無論怎么樣,老人一輩子沒享用到這些,到了那邊更不會享用這些了。

屋里屋外靜悄悄,老人突然覺得獨眼流浪白狗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偶爾傳來鄰家們的狗叫聲,覺得聲音還蠻清楚,這兒的狗叫聲越清楚,說明他想去的地方還遠著呢。越是聽不到什么聲音,他想去的地方就越近,以此看來,時候還沒到。其實老人的耳朵幾乎聽不到什么聲音,實際上他所聽到的這些聲音只是個幻覺而已。現在對于他來說這個世界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不知道還等什么,老人覺得奇怪,心里也很著急。老人決心一直裹在這件皮袍里。老人深埋在皮袍里一動不動,堅持到最后一刻……

唉,該不會是卻晉這個家伙合伙與過路的下邊人把我的踏吾克給拾掇了吧?前些天老人看到他,領著幾個下邊人路過這兒來著。他那雙手沒有伸不到的地方。他那眼睛無論看到什么就順手牽羊。前幾年夜里從別人羊圈里把人家的一部分羊群趕回家,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家門口正要屠宰時,失羊家的主人跟隨其蹤跡來到他家附近后,立即報警,警察過來當場把他逮了個正著,就此蹲了幾年監獄。據說最近才出來。也是在前些年,周圍牧民家里的狗突然個個都莫名其妙地死掉。大家以為是有什么犬科疫在傳染,而驚慌失措,上報防疫部門來檢驗,檢驗結果是,認為投毒。過了很久,有人才發現又是卻晉這個滿腦子壞水的家伙,給人家的狗偷偷投毒,害死不少人家的狗。大家知道事情真相等報警時,人已跑的無影無蹤,最終也不了了之。

原來王吉勒家的白爪子是踏吾克窩的崽子。也是這卻晉打夾弩被弄死的。王吉勒老漢把皮剝下來后,來鄰家喝酒,恰好卻晉也來這里碰上了王吉勒老漢,老漢氣不夠他,正好也喝了一點酒,他趁這個勁兒,與卻晉吵了起來,手里還拿著剛剝下來的狗皮。當時曲勒騰老人也來這家,突然踏吾克沖了過去,襲擊王吉勒老漢,幸好老人反應快,把狗皮甩了過去,躲過了被踏吾克咬傷的危險。從那時起,踏吾克見不得王吉勒老漢和他家的任何人。偶爾王吉勒老漢來他家,坐在屋里說話時,踏吾克就不停地圍著蒙古包跑,一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它就對著聲音叫喚,恨不得鉆進來狠狠地咬他幾下。有一年王吉勒老漢家與曲勒騰老人鄰家幾個月,它就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他們家稍有一丁點的動靜,它就對著他家,叫個不停,幾個月幾乎天天如此,連他家的坐騎也不放過。狗也記得,那是它的孩子,是它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大概是天然的感應吧。

俗話說,“紅眼了”是指卻晉這樣的人吧。他已不少次被懲罰,一點也不吸取教訓,死不悔改。偷盜別人家門口的坐騎,盜竊別人的財物,合伙與社會盲流,偷盜和屠殺人家羊圈里的羊群,撬門溜鎖,沒有不沾手的。不僅這些,據別人說,他現在與下邊盲流一起吃狗肉,真是五毒俱全。最近領著幾個氓流以收羊皮、買牛羊為名,挨家挨戶串門來著。其實很有可能在預謀為再一次的大偷盜行動而在踩點兒呢。近幾年常常一些盲流或里外勾結的團伙白天踩好點,夜間開著車去牧民家,明目張膽地進行偷盜。更可惡的是,常常把一些野外駱駝的四蹄和峰囊活活割走,遭殘害的駱駝被發現時還活著,那種慘狀,簡直可謂慘不忍睹。這些人連野獸都不如,野獸捕獵動物時,也先咬死它后才吃。還有的把一些動物的嘴,用鐵絲封口袋似的封死,使它無法吃草喝水,活活餓死或渴死。可以說,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能干得出來的事。

俗話說,干盡壞事,殘害生靈,造孽罪深會遭報應的。卻晉的大兒子去年突然癱倒,失去知覺不久離開人世。據說,今年春天他自己喝酒后夜里出去不慎掉進一大坑里,摔斷了幾根肋骨,好了沒多久,他老婆又得病去城里,最終也沒能治愈就去世了。不知是真是假,聽人們議論,有個活佛還是什么圣人之類的說他,“你現在造孽太深,還經常吃一些不該吃的東西。你呀,該慈悲為懷,盡量做些善事,如果現在你能減輕一些罪孽,或許將來你的靈魂還能得點寬恕。”所有災禍都落在了家里人身上,他卻無動于衷,絲毫沒什么感覺,也許他的情感神經已麻木了。世上萬物都有其守護神,如果未準許肆意殘害其生命,會受到其守護神的懲罰。老天爺是有眼的,沒人能逃脫得了老天爺的懲罰。

老人越想越覺得他的踏吾克失蹤,就跟這卻晉有關,他路過這兒沒幾天,踏吾克就失蹤了。這家伙連一個臨死的老狗也不放過,它也沒招他惹他。該死的家伙總有一天,他那兩只沾滿污垢的手指不被別人剁也會因手指甲潰爛而手指壞死,成為無指禿手的懲罰。老人在皮袍里面想那些似乎已與他無關的事情,把自己氣的渾身發抖,幾乎把那最后幾顆還沒脫落掉的黃牙咬碎……

老人就這樣在這件皮袍里面躺了多久,他自己也已不清楚了。他的肚皮幾乎已貼到了脊梁骨上,覺得身體也越來越變薄,要不是裹在皮袍里面,似乎能飄起來。究竟是什么緣故,他覺得身體越來越變輕,感覺就像漂浮在空中。看來很快就能聽到“狗叫聲(快到終點)”了。很快能離開這紅塵世界。在他腦海中浮現的那些嘈雜聲,開始越來越淡漠,知覺也慢慢變模糊……

盛夏冉冉升起的朝陽把哈吉爾草原照亮的一絲無漏,通亮的朝霞已灌滿了草原上的每一座蒙古包。牧民家一天的生活,平常天剛剛發亮就開始,擠馬奶的人家,一大早把馬群趕回來,已拴好所有馬駒。擠牛奶的人家也已擠完了早晨的奶,開始放走母牛。

曲勒騰老人的小蒙古包外面,在拴馬莊上拴著兩匹已備好的馬。臨近的一些人,在忙碌中偶爾投去好奇的目光。他們往老人的家方向望兩眼后,心想“哦,這么大清早會是什么人呢?”誰也沒有再仔細想就忙于自己的事情去了。

頓珠布的兒子納木扎布、其外甥哈杜爾夫兩人是經常挨家串門,要酒喝的酒鬼,每到別人家,幫人家干點活兒,解決一下肚子,向人家要個一瓶半罐的酒,解解酒癮或掙兩個錢,立馬跑到鄉上去醉上幾天,把那點錢花光了,再去挨家串門。最近聽有些人講,偶爾也有順手牽羊的時候。兩人進老人屋后,呆呆的看了老人一陣,悄悄交耳說了幾句后,慢慢過去掀開老人的皮袍領子,睜大眼睛瞅了一會兒。兩人都咧著嘴相互看了看,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然后又目不轉睛地注視了老人的皮袍很長一會兒,看是否有動靜。

“是不是已經死啦?”

“啊!不會吧。”

他們又一次掀開老人的皮袍,觀察了一陣子,看老人沒任何反應后,互相點了點頭,又把皮袍蓋好后,兩人都笑得渾身發顫,但誰都沒有笑出聲音。他倆笑完后,開始隨手翻動屋里面的東西,連老人枕頭邊的黑匣子(用了多年的一個小木盒)都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找到什么可值錢的東西。最后兩人各自拿了老人吃飯用的銀碗和熬茶用的銅壺后,把那些翻動的東西稍稍歸位,收拾了一下后,又互相點頭示意出來,兩人誰也沒說話,快步走到了拴馬樁前,解下馬繩騎上馬,納木扎布猶豫了一下,給對方說:“哈杜爾夫!老頭兒已經死了,不管怎樣,我們應該給隊里的領導或給什么人說一聲吧。”

“舅舅,他真的死了嗎?”

納木扎布回答說:“如果沒死的話,剛才我們倆在翻動屋里東西時,不會起來嗎!?”

“倒也是。”

“大家不是說,老頭兒很富裕,有很多金銀財寶嗎?黑匣子里面什么也沒有啊,他把那些東西藏在什么地方了呢?”

“哪兒有什么金銀財寶,聽說在‘文革期間,所有的東西都被沒收后弄沒了。聽人們講,‘文革后賠償了些錢。加上五幾年給合作社充公一些資產和牲畜被作價后,應該有個幾十萬元錢。”

“啊,那些錢應該在什么地方?剛才為什么沒找到呀?”

納木扎布回答他的外甥說:“據說把折子長期存放在鄉政府信用社那里,找到折子也沒用,那個錢到不了你我的手里。”

“噢,那那些錢會不會到尼瑪手里?”

“不可能到尼瑪手里的。生產隊會把它轉到集體賬戶里充公的。”

“會那樣嗎?”

“當然了。又沒有一兒半女的,也沒有有血緣關系的親戚什么的,你看著,肯定被充公到生產隊的賬戶里。”

“好吧!好吧!那我們現在要通知誰呀?”

“去碾氈的地方,那兒人多,也許生產隊的領導就在那兒。”

“好吧!”兩個人說著,朝正在碾氈的桑布家,一溜煙策馬飛奔。

曲勒騰老人仿佛模模糊糊知道一點兒有人進屋來,但他始終沒理會,一直深埋于皮袍里面絲毫沒動。好像還有意識地憋著呼吸,慢慢地呼氣送氣,似乎怕他們發現他還活著,好像又怕嚇著他們。他想,隨他們拿吧,反正我現在也不需要這些。所以,剛才他一直沒動靜,甚至在他們掀開皮袍,看他時還憋著氣,使他們信以為他死了。“唔嗎呢班咪哄”老人又在皮袍里面默默地念著瑪尼,數著佛珠,祈求道:“老天爺,請快點告訴我,我現在是人是鬼,我現在自己也不知道在何處,求求老天爺!”老人從沒動搖過對蒼天的信任和崇拜。上天的存在在他心中是不可動搖的,這一生無論遭遇什么災難或不公,他從未懷疑過。他把對上天的崇拜深埋于心中,自己一個人時,經常默默地對上天祈禱。他的意識一陣清醒,一陣糊涂。現在的人們都不去寺院拜佛念經,也沒有任何信仰。曾有點信仰的一些人已老的老,死的死。他們也肯定和他一樣終身把信仰深藏于心底。

常言用“屋外聽不到狗叫聲,羊圈里看不到半頭羊”來形容一家的一貧如洗。這句話仿佛在說我,要是我的踏吾克在,哪有剛才那兩個家伙的胡作非為。任何動物都有通人心和天然聰明的一面,人人都覺得,它們是動物,不能思考,不能說話,除了吃什么也不能。但事實不是那樣。我的踏吾克尤為聰明伶俐,無法用言語來表述它,讓人想象不到的聰明之處。由于它的搭救,我才多活了這么些年,不然老天早已把我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五年前的冬天,我一個人騎著駱駝在烏戈湖蘆葦叢中走時,不慎駱駝在冰上滑倒,右腿被壓骨折,冰凍的三九天一個人在蘆葦叢中,躺在冰上,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應,活活被凍死是無疑的。幸好,踏吾克跟在我身邊,我才得救。烏戈湖蘆葦叢比騎駱駝的人還高,蘆葦又高又密,要是在里邊尋找什么,不直接撞上的話,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就在你眼前,兩三米的距離內也看不到的。我的腿骨折后無法動彈,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刺骨的冰面上,雖然有氣無力地喊了幾聲,可在這兒沒人能聽得到我的聲音的。何況我這嘶啞的聲音只能傳到十幾米以外。踏吾克到我身邊來,不時地嗅聞我的鼻子,又舔舐我的臉,看似很著急,還“嗯嗯”呻吟著,或“嗡!嗡!”叫兩聲后圍著我轉。我突發奇想,把我的帽子和念珠牢牢地拴在它脖子上,給它說:“快去叫人過來,你能行的,快去,我在這兒等你,你一定行的。”然后抱著它的脖子,拍了拍它脊背,又親吻了它幾下。又對它說:“快去吧!寶貝兒!我等著你。”踏吾克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嗡!嗡!”叫了兩聲后,消失在了蘆葦叢中。踏吾克一溜煙跑到鄰家門口不停地叫喚。鄰家人看了后,覺得它不對勁,出來仔細地觀察它,發現在脖子上拴著的我的帽子和念珠,他們就知道我出事了。幾個人立馬跟著它來找我。是踏吾克給他們引路,他們才找到我的。我得救后,在鄉政府衛生院住院治療的幾個月里,它還跑了幾趟到鄉政府醫院看我。它專門來到我病房門口叫幾聲,醫院的人或病友把我推出來時,那個高興勁兒,爬到我身上不是嗅聞就是舔我的臉。比那些不懂情面的人還熱情。可憐現在連個尸首都沒找到。這樣也好,眼不見耳不聞,由它去吧!何況我還抱有一絲希望,它沒準兒還活著。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倒霉,總是落在后面,讓我受罪。究竟是什么鬼東西揪著不放我呢?想死都不肯讓我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現在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去,可就是走不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彼岸,死神只在我身邊轉悠,卻始終鉆不進我的命脈里。該不會讓我在非死非活之間受罪吧?要是那樣的話生不如死。我這輩子也沒做過那么多罪孽至深的事情,我的上祖輩們也不至于造那么多不可饒恕的罪孽吧……

不管多久,白天也罷,夜間也罷,只要不放棄,老天有眼,會把我帶走的。其實老天爺一直在召喚我,就是不知道什么鬼魂纏著我不放……

“貢齊克松”、“唔嗎呢班咪哄”,老人雖然在心中默誦著瑪尼咒語,但仍一動不動地繼續深埋于自己的皮袍下面,以非常微弱的氣息默默地念叨著經,他的意識慢慢變模糊。

生產隊隊長得到老人不幸去世的消息后,為了料理老人后世,召集了幾位長者,來到老人家里。進屋后大家把現場掃了掃,觀察了一下室內的情況,然后隊長嘎拉生輕輕掀開老人的皮袍,簡單地看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也有些好奇的年輕人和鄰家的幾個小孩兒和婦女也在老人的屋外低聲“嘰里咕嚕”說著話。還有個別好奇的年輕人,偷偷跑到蒙古包后面,掀開蓋氈(苫氈)往里瞧,還有些小孩也偷偷從門簾縫隙里往里看了后,相互“唏唏噓噓”地說著什么。有位年長者還壓低著聲音說道:“你們在看什么呀?到一邊兒去!”

以嘎拉生隊長為首的幾位年長者坐在草地上,商談著老人的后世。往哪里送,怎么送,送葬有誰誰去和用什么運尸之類的事情。

有個長者對著在蒙古包周圍轉悠的孩子們喊道:“嗨!那些孩子到一邊兒去,別再往里看了,有什么可看的!”

“哎呀!前兩天還騎著馬,在尋找他那條狗來著,沒想到現在人已歸天了。”

“俗話說,樹被積雪壓斷、人被歲月腐蝕,人已到這個年紀就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命歸天,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把他們帶走的,何況老人這些天沒吃沒喝地一直在野外尋狗而勞累。”

“孤身一人就這點可怕,死了尸體腐爛了也沒人知道,幸好被納木扎布和哈杜爾夫兩人發現,不然還要多久才被發現。”

“是啊,雖說在我們隊里老人算富裕,但死后,沒有一兒半女、繼承其家業,也沒人親手料理老人后事的人,也夠可憐。”

“曾聽一些與老人同輩們講,老人家在年輕時家境很有富余,人也帥氣又熱情善良,溫和可親,樂意幫助別人,可以說是個世上少有的好人。老人的后半生卻很不幸,幾乎在‘運動中度過,每次‘運動都被揪出來批斗,可是受盡了磨難。”

“呼咦!不是還當了幾年省政協委員了嗎?”

“嗨!那都是最近的事兒,在那之前老人什么罪沒受過呀?對一個幾乎是耳聾眼瞎的老人來說,那玩意兒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連會議餐也沒能好好吃上幾頓。被別人硬拉去了兩次,都因飲食不適拉肚子而住進院,受了不少罪后,再也沒去。”

“嗨!嗨!扯那些沒用的浪費時間干什么呀!盡快把事兒定下,趕緊動身!”

“那把他這座氈包怎么辦?”

“這有什么可難的呀!看看有什么可用的東西,挑選出一些給料理后事的人答謝后,其余的都火化,讓老人自己帶走就完事。”

“沒人想要這座氈包嗎?”

“誰想要?你要啊?再說,誰愿意被戴繼承曲勒騰老人遺產,而發財的名聲呀?”

“老人自成家立業起,就沒離開過這座氈房。老人畢生的生活及其靈魂都附在每個縫隙間,要是老人的靈魂留守在里面不肯走,帶來禍可怎么辦?”

“哎呦!說的也是。”

“銀行里的存款怎么處置呀?”

“你操哪門子心呀!那都是銀行或國家的事情,不是充公就做慈善唄。”

“嗨!嗨!言歸正傳,說定了早點兒動身!”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定好計劃后,正準備動身時,在拴馬樁旁很多狗打起架來,使拴在樁上的馬都被驚嚇,脫繩跑掉,人們為追逐各自的坐騎而亂成一團。

“嘿!這些狗跑這兒來,為搶什么東西打起架呢?”

“嗨!你快騎上你的馬,去幫我把馬趕回來怎么樣?”

老人在皮袍下面以很微弱的呼吸,靜靜地躺著,屏住他那幾乎要停止的微弱呼吸,而費力地傾聽著屋內外的一切動靜,想知道究竟在發生什么事情。老人似乎感覺到,從很遠很遠傳來一陣騷動后又靜下來。老人仍然一動不動地深埋在皮袍下面,絲毫沒有動一下身子的念頭,仍覺得渾身如紙片一樣薄,感覺輕輕一動就能漂浮起來。誰知道還有沒有能動的力氣。據嗅到的氣味來判斷,肯定與心愛的皮袍一起還在自己的小屋里……

“走開!跑這兒來搶什么呀?”

“去!”

“嗨!嗨!快從前面擋一下!”

“布爾古德!快騎上你的馬,從前面截住它!”跑掉馬的一幫人,為了抓各自的坐騎,在外面又喊又叫的亂成一團。

“嘎拉生哥!運尸用的馬被牽來了。”

“噢,太好啦!趁早行動吧!”

大家齊聲道:“好的,好的。”便起身你前我后地往老人的氈房走去。

突然不知是誰喊道:“嘿!這不是老人家的黑母狗踏吾克回來了嗎?”

“嘿!還真是,就是它,它這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呀?”

“脖子上還拴著繩子呢,是什么人把它抓去的呢?”

“看這個繩子,不是淘金者就是盲流下邊人。不是他們還會誰在這么老的母狗脖子上套這么一個破繩子呀!”

“啊!鬧半天,剛才這些狗打架,原來是由它而引起打的架呢。”

“哎呦!看它餓成啥樣了,肚皮都貼到脊梁骨上了,快抓住把繩子給它解開了。”

“能抓得住嗎?不會咬我吧?”

“不會,不會,你放心吧!它從不咬人。不然怎么會有人在它脖子上能套繩子呀。”

“好吧,好吧。”

“喂!有沒有一點兒吃的?給它一點兒。不然抓不著它吧?”

“在這兒哪有什么可吃的。”

“屋里不會有嗎?”

“誰知道呀,得進去看看吧。”

“可憐的老人,就為找它,沒吃沒喝地,騎著馬在野外連續漫游了幾天,一下子就給累塌了。”

“可不是嘛,它也老的已經到頭了。”

“唉!你說,它現在能不能下崽兒?我想把它領回家去。”

“都已經老成這樣了,還下什么崽兒呀。哦?”

“也說不準。”

“……”

“……”

就在這時,那些狗又激烈群毆,再次出現狗叫人喊的嘈雜聲。于是有些人為驅散打架的狗你喊我叫的。

“去!走開!”

“你快去把那黑母狗抓住!不然這些狗不會罷休的。”

為驅散打架的群狗,嘈鬧了一陣。

在這些嘈鬧聲中曲勒騰老人,從皮袍下面清楚地聽到,踏吾克安然無恙地回來的消息。其實他什么也沒聽到,只是一種感覺。但他相信這是千真萬確。他有氣無力地掐了掐自己的皮膚。

“見鬼!這是真的,真是活見鬼了,我怎么就死不了呢?!”老人在心中默默地罵道。也不知道罵自己還是罵其他什么的。老人突然感覺渾身發熱,幾乎凝固的血管,就像開春時的河流一樣,老人渾身的血管極速循環開來,其周身瞬間發熱,仿佛渾身的血液在沸騰。老人打算坐起來,他慢慢地呼吸,醞釀著渾身的力氣。他想一定要一下子就坐起來,否則很有可能再也起不來了……

準備送葬的人們已松開老人小蒙古包右側的圍繩,掀開苫氈。四個人進屋要抬老人的“尸骨”。他們正在清理腳下礙腳的一些雜物時,老人突然掀開皮袍“嗯”的一聲坐了起來。老人的兩個眼窩雖然有些下陷,但兩眼瞪得還是炯炯有神。

門旁站著的四個年輕人“啊!啊!”的一聲,你擠我擁的跑出去后只顧拼命往前跑。大約跑出去二三十米后才停下腳,轉過身來定定神,雙手按著胸口,喘著氣,一聲不吭地盯著蒙古包。外面在蒙古包附近站著的一幫人也莫名其妙地跟著他們跑。在屋里靠右上座站著的年長的兩個人仿佛木橛子一樣,一動不動地張著嘴巴,站了半分鐘左右后,其中一位慢慢地蹲下來,目不轉睛地瞅著老人的臉和眼神。老人也不眨眼地盯著他們,仿佛在問“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呢?”屋里屋外鴉雀無聲。外面的人們也個個死盯著蒙古包的門,想知道屋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仿佛能透視蒙古包里面的一切。

被驚嚇而臉色蒼白的一個小伙子,指著蒙古包說:“天吶!鬼,鬼!”

“什么?哪兒有什么鬼呀?”

“在,在,在屋里,曲勒騰……”他喘著氣,結結巴巴說了半截,也沒說清楚,接著拍打自己的胸口。

“啊!曲勒騰怎么啦?快說呀!”外面的人們都壓低了嗓門,圍著小伙子在追問。

從屋里跟他同時跑出來的另一個小伙子在旁解釋道:“曲勒騰老漢起來了!”

“啊!你在說什么呀?他不是死了嗎?已經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起來呀?” 大家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都傻乎乎地相互你一眼,我一眼。

“嗨,是真的嗎?”

“我有病啊?開這種玩笑?!”

屋里的兩個人盯著老人,大約半分鐘左右后大聲問道:“嗨!曲勒騰叔叔,您沒事兒吧?”老人仍然一聲不吭地盯著他倆,過了一陣才輕輕點了點頭。

“您怎么啦?身體不要緊吧?”

老人仍舊一聲不吭,稍許后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后慢慢地環視屋里的一切。

他倆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人的手,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位說道:“體溫還行。來,找個東西給他后背墊起來。” 另一個人找了個東西墊在他背后。年長者說道:“來,得先生個火,燒點開水或茶什么的,給老人潤潤嗓子,也不知道老人家沒吃沒喝地躺了多久,看來身體很虛弱。”

突然間聽到蒙古包里有人說話的聲音,外面的人們瞬間“呼啦”一聲起腳,往蒙古包跑過去,跑到門口急停腳步,誰也不敢進屋,就在門口堆積在一起,憋著呼吸聽屋里的動靜。有的慢慢掀開門簾往里探頭看個究竟。假如有什么不測,大家都有隨時往回逃跑的準備。

大家都以為老人早已過世,沒有一個人仔細留意過他,也沒多想什么。大家都很自信老人已去世。年長者、領導者都各顧各的,各忙各的,沒有一個人想起,去看看老人是否有脈動或心跳什么的。

有半個月左右,在哈吉爾草原上飛傳著有關曲勒騰老人的各種各樣版本的故事,熱鬧了好一陣。有的人家不僅在自家門口煨桑驅邪,還有的人家,在家里點上長明燈,磕頭求保佑。更有意思的是,有那么一兩個,會一點兒弄神裝鬼把戲的人說什么,要給老人驅鬼招魂。在嘴里還念叨著:“嘟!”之類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所謂咒語。更為可笑的是有些人,好像親眼見過似的,添油加醋地編造一些,不著邊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傳著。

“肯定,鬼魂附體了,不然死了的人怎么會復活了呢?”

“是啊!”

“你們發現沒發現,他那條老母狗的眼睛發綠光?不是說綠光是鬼火的嗎?!”

“噢,對。好像就是那么說的。”

“嘿,還真是,自那以后曲勒騰老人的眼睛就發綠光來著。據他們在場的人說,首先從皮袍里發出兩道綠光后,老人即可坐了起來。眼窩子都陷下去了,可眼睛卻發著綠光,還面帶著一絲的微笑呢。肯定鬼魂附體,使他發笑的。”

“啊!真的?”

“說假話不是人,進他屋里親眼看見的人給我說的。”

“唉,那咋辦呀?真可怕。”

“真叫人害怕呀!”

“據說鬼魂不會傷及無冤無仇的人,只要不去惹怒它的話,不會有事的。”

“天吶!那多可怕呀!我反正從沒得罪過老人家,請老天爺保佑我吧!哦。”

“我也是。”

“我也一樣。”

關于曲勒騰老人鬼魂附體的故事,就在哈吉爾草原上旋風似地流傳。有鼻子有眼地一家傳十家,十家傳百家,很快傳遍了全鄉牧民,傳得神乎其事。甚至還傳到了更遠的地方。還傳,“哈吉爾草原,一到夜晚,就有一道綠光在野地里跳來跳去,可能是附體于老人的鬼魂,在夜間流竄于每家每戶” 之類的話。

納木扎布和哈杜爾夫,把從老人那里順手牽走的銅壺和銀碗,夜里偷偷拿來,丟棄在老人門口。類似稀奇古怪的事情和謠傳究竟持續了多久,誰也不知道。沒過多久,老人依舊騎著那匹老棗紅馬,領著那條老母狗,到鄰鄉最遠的牧民家,給老母狗配對公狗。據說,有些膽子小或疑心大的人家,怕遇見老人,更害怕老人到他們家去。有些婦女和年輕小孩子,在路上遇見老人后,怕的連話都不敢說。老人去他們家,誰也不敢阻攔他不讓進屋。大家都很小心翼翼,還不能不熱情,生怕有什么地方惹得老人家不高興。就那一陣子,遇見老人的人們,沒有一個人不仔細觀察過老人及其黑母狗的眼睛,看是不是發綠光。等老人走后,互相答問,老人和狗的眼睛,有沒有發綠光或和從前有什么不同。

“怎么樣?你有沒有發現老人的眼睛發綠?”

“不知道。好像有點兒發綠,但不敢肯定。”

“我覺得好像有點兒發綠。反正覺得,與從前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我倒覺得老人的眼睛比以前更加紅了似的,沒發現綠光。”

“嗨,那就對了,不是說鬼火白天發紅光,夜間發綠光嘛。”

“啊,是嗎?”

“不,我也不知道,我聽薩滿老人那么講過。”

“吃飯喝茶不?不是說鬼是不吃不喝的嗎?”

“嘿,不僅吃喝,我覺得比以前更能吃了。”

“據說鬼是不會拉屎拉尿,看沒看見他拉屎拉尿?”

“看見他撒尿來著。那天到我家來時撒了一次尿,走時也撒了一次。”

“老人的下巴頦還在嗎?聽說仔細看的話,鬼的下巴頦和人的下巴頦不一樣。”

“嗨,我覺得,所有跟以前沒什么兩樣,沒看出來與正常人有什么不同之處。”

“不是說,鬼跟孫悟空一樣,想變什么就能變什么的嗎?或許鬼已化作曲勒騰老人了吧。”

“不,反正我是什么也沒看出有什么異常。好像跟以前沒什么兩樣。”

“是啊,沒什么明顯之處。越疑神疑鬼,越覺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似的。”

“……”

關于曲勒騰老人是人是鬼的話題,沒過多久也慢慢平靜了。但仍有一些人不敢面對老人隨便說話,還是很小心翼翼。個別婦女小孩子正好在路上遇到老人時,盡可能繞著走或目不轉睛地盯著老人快速過去。更不敢與老人打招呼。

俗話說:“眾狗的叫聲是隨頭一聲狗叫聲的”。很多人隨眾人的道聽途說添油加醋地相互傳。其實誰也沒真正看到什么。有些長輩們和有理智的人早已與老人說說笑笑,拉家常講故事什么的。

已過半年多了。在這里什么也沒發生。關于老人和鬼的話題也不議論了。沒多久,人們在傳老人的老母狗又要下一窩崽兒了……

責任編輯 郭金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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