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
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對歷史的考察要從實踐的觀點出發
“一當人們自己開始生產他們所必需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他們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人們生產他們所必需的生活資料,同時也就間接地生產著他們的物質生活本身。”
人與自然統一的基礎是生產實踐。人類的連續不斷的生產勞動和創造是現存的整個感性世界的基礎。生產實踐是人最基本的、最體現人的本質的活動,正是物質生產活動的實踐使人與動物區別開來,并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基礎和動力。
“人們用以生產自己必需的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得到的現成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的特性。這種生產方式不僅應當從它是個人肉體存在的再生產這方面來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這些個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表現他們生活的一定形式、他們的一定的生活方式。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也就怎樣。因此,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
以抽象的“人”,還是現實的、歷史的人作為哲學研究的出發點,這是區分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青年黑格爾哲學精神的重要標志。在歷史生成的視野中,對現實的、歷史的,從事實踐活動的人進行考察,是歷史唯物主義考察歷史的出發點,也是唯物主義歷史觀與唯心主義歷史觀的根本區別。
生產實踐是在一定的交往關系中進行的。換句話說,人們在物質生產實踐的基礎上形成了生產關系和各種社會關系。因而可以說,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歷史并不是作為‘產生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識中,歷史的每一階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數量的生產力總和,人和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在歷史上形成的關系,都遇到有前一代傳給后一代的大量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盡管一方面這些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為新的一代所改變,但另一方面,它們也預先規定新的一代的生活條件,使它得到一定的發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質。由此可見,這種觀點表明: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每個個人和每一代當作現成的東西承受下來的生產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像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
無論自然界還是人類社會,都始終處在歷史發展過程之中,都是生產活動和社會制度變遷的產物,是世代相承的結果。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對費爾巴哈的批判中指出,費爾巴哈之所以看不到實踐的革命性意義的原因,就是因為缺少歷史的視野,他把感性的世界、把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發展都看成了有史以來始終存在并一成不變的東西。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
“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來考察現實的生產過程,并把與該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然后必須在國家生活的范圍內描述市民社會的活動,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來闡明各種不同的理論產物和意識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并在這個基礎上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這樣做當然就能夠完整地描述全部過程(因而也就能夠描述這個過程的各個不同方面之間的相互作用)了。這種歷史觀和唯心主義歷史觀不同,它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范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東西,由此還可得出下述結論:意識的一切形式和產物不是可以用精神的批判來消滅的,也不是可以通過把它們消融在‘自我意識中或化為‘幽靈、‘怪影、‘怪想等等來消滅的,而只有實際地推翻這一切唯心主義謬論所由產生的現實的社會關系,才能把它們消滅;歷史的動力以及宗教、哲學和任何其他理論的動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
意識從一開始就是社會的產物,是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社會意識,而不是相反。這一社會歷史觀的基本問題的解決,徹底劃清了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歷史觀的界限。因此,對世界的理解,要從實踐的觀點加以說明,對于人類歷史的考察,也應該從科學的實踐的觀點出發。
“黑格爾用以反映——以歪曲的形式反映——現實沖突的那種抽象的和神秘的詞句,在這個‘批判的頭腦看來就是現實沖突本身。布魯諾接受了思辨的矛盾,并把這個矛盾的一部分同另一部分對立起來。在他看來,關于現實問題的哲學詞句就是現實問題本身。因此,在他看來,一方面,現實的人以及他們對于從外表上看是獨立在外而和他們對立的他們自己的社會關系的現實意識都非實有,實有的只是自我意識這種赤裸裸的抽象詞句,正如現實的生產都非實有,實有的只是這種自我意識的已經獨立化的活動一樣;另一方面,現實的自然界和現實存在的社會關系都非實有,實有的只是這些關系的一切哲學范疇或名稱歸結而成的赤裸裸的哲學詞句,即實體;因為布魯諾同所有哲學家和思想家一起,錯誤地把思想、觀念、現存世界在思想上的獨立化了的表現當作這個現存世界的基礎。”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對布魯諾的批判中指出,布魯諾其實同所有哲學家和思想家一樣,錯誤地把思想、觀念、自我意識獨立化了的表象當作現存世界的基礎,以思辨的方式來解決思辨的矛盾,并把關于現實問題的哲學詞句當作現實問題本身。
“人們的觀念和思想是關于自己和關于人們的各種關系的觀念和思想,是人們關于自身的意識,關于一般人們的意識(因為這不是僅僅單個人的意識,而是同整個社會聯系著的單個人的意識),關于人們生活于其中的整個社會的意識。人們在其中生產自己生活的并且不以他們為轉移的條件,與這些條件相聯系的必然的交往形式以及由這一切所決定的個人的關系和社會的關系,當它們以思想表現出來的時候,就不能不采取觀念條件和必然關系的形式,即在意識中表現為從一般人的概念中、從人的本質中、從人的本性中、從人自身中產生的規定。人們是什么,人們的關系是什么,這種情況反映在意識中就是關于人自身、關于人的生存方式或關于人的最切近的邏輯規定的觀念。于是,在思想家們假定觀念和思想支配著迄今的歷史,假定這些觀念和思想的歷史就是迄今存在的唯一的歷史之后,在他們設想現實的關系要順應人自身及其觀念的關系,亦即順應邏輯規定之后,在他們根本把人們關于自身的意識的歷史變為人們的現實歷史的基礎之后,——在所有這一切之后,把意識、觀念、圣物、固定觀念的歷史稱為‘人的歷史并用這種歷史來偷換現實的歷史,這是最容易不過的了。”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對青年黑格爾派的批判中,指出他們的錯誤在于:忽略了歷史的現實基礎,忽略了實踐活動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中的基礎性作用,卻錯誤地把思想、觀念、現存世界在思想上的獨立化了的表現當作這個現存世界的基礎,假定觀念和思想支配著迄今的歷史,假定這些觀念和思想的歷史就是迄今存在的唯一的歷史,因而陷入了歷史唯心主義的泥沼。
“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表現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學等的語言中的精神生產也是這樣。人們是自己的觀念、思想等等的生產者,但這里所說的人們是現實的,從事活動的人們,他們受著自己的生產力的一定發展以及與這種發展相適應的交往(直到它的最遙遠的形式)的制約。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
這段話顯示出馬克思和恩格斯運用科學的實踐觀在人類思想史上第一次正確地解決了社會歷史觀的基本問題。從現實的從事實踐活動的人出發,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考察人們的客觀的物質生產和交往過程,考察包括道德、宗教等在內的全部社會意識形式的本質和發展過程,繼而發現了社會歷史觀的基本問題的答案: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并且社會意識隨著社會存在的變化而變化。
分工及其在社會歷史中的作用
“分工起初只是性交方面的分工,后來是由于天賦(例如體力)、需要、偶然性等等而自發地或‘自然地產生的分工。分工只是從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分離的時候起才開始成為真實的分工。從這時候起意識才能真實地這樣想像:它是同對現存實踐的意識不同的某種其他的東西;它不想像某種真實的東西而能夠真實地想像某種東西。從這時候起,意識才能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
人類的生產活動從一開始就存在著分工。分工起初只是自然的分工,只有當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分離才發展為真實的分工。
“分工發展的各個不同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這就是說,分工的每一個階段還根據個人與勞動的材料、工具和產品的關系決定他們相互之間的關系。”
各種所有制關系并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通過分工導致自由財產出現以后,在分工的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形成、演變而成的。
“分工不僅使物質活動和精神活動、享受和勞動、生產和消費由各種不同的人來分擔這種情況成為可能,而且成為現實。要使這三個因素彼此不發生矛盾,只有消滅分工。”
“分工包含著所有這些矛盾,而且又是以家庭中自然產生的分工和社會分裂為單獨的、互相對立的家庭這一點為基礎的。與這種分工同時出現的還有分配,而且是勞動及其產品的不平等的分配(無論在數量上或質量上);因而也產生了所有制,它的萌芽和原始形態在家庭中已經出現,在那里妻子和孩子是丈夫的奴隸。家庭中的奴隸制(誠然,它還是非常原始和隱蔽的)是最早的所有制,但就是這種形式的所有制也完全適合于現代經濟學家所下的定義,即所有制是對他人勞動力的支配。其實,分工和私有制是兩個同義語,講的是同一件事情,一個是就活動而言,另一個是就活動的產品而言。”
所有制的演變作為一個歷史過程,是由分工引起的。分工不僅使生產力、社會狀況和意識三者彼此之間的矛盾成為現實,而且導致了對人的強制性束縛。與分工同時出現的,是對勞動及其產品的不平等分配。
“分工還給我們提供了第一個例證,說明只要人們還處在自發地形成的社會中,也就是說,只要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還有分裂,也就是說,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發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說來就成為一種異己的、與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驅使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為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社會活動的這種固定化,我們本身的產物聚合為一種統治我們的、不受我們控制的、與我們愿望背道而馳的并抹煞我們的打算的物質力量,這是過去歷史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
分工出現以后,每個人都被束縛在一定的特殊的活動范圍內,這個活動范圍是由歷史強加的。只要人們還處在自然形成的社會分工中,人本身的實踐活動對于人本身來說就是一種異己的、同其自身對立的力量。社會活動的這種固化,成為迄今為止歷史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只有在未來共產主義社會里,這種異己的、對人限制的力量才能被最終消除。
生產關系必須適應生產力的性質
“地租、利潤等這些私有財產的現實存在形式是與生產的一定階段相適應的社會關系。”
這說明,經濟規律和范疇是受到歷史限制的、暫時性的社會關系在理論上的表現。
“第一種所有制形式是部落所有制。它是與生產的不發達的階段相適應的,當時人們是靠狩獵、捕魚、牧畜,或者最多是靠務農生活的。在后一種情況下,它是以有大量未開墾的土地為前提的。在這個階段上,分工還很不發達,僅限于家庭中現有的自然產生的分工的進一步擴大。……
第二種所有制形式是古代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這種所有制是由于幾個部落通過契約或征服聯合為一個城市而產生的。在這種所有制下仍然保存著奴隸制。除公社所有制以外,動產的私有制以及后來不動產的私有制已經開始發展起來,但它們是作為一種反常的、從屬于公社所有制的形式發展起來的。公民僅僅共同占有自己的那些做工的奴隸,因此就被公社所有制的形式聯系在一起。……分工已經比較發達。城鄉之間的對立已經產生,國家之間的對立也相繼出現 。……
第三種形式是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這種封建結構同古代的公社所有制一樣,是一種聯合,其目的在于對付被統治的生產階級;只是聯合的形式和對于直接生產者的關系有所不同,因為出現了不同的生產條件。”
馬克思和恩格斯采用的“所有制形式”這一術語,實際上已經包含著“社會經濟形態”這一政治經濟學非常重要的概念。馬克思和恩格斯通過對歷史上相繼更替的各種經濟形態的基本特點做出簡短分析,揭示了社會形態更迭的實質。
“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
“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這種矛盾(正如我們所見到的,它在以往的歷史中曾多次發生過,然而并沒有威脅這種形式的基礎)每一次都不免要爆發為革命,同時也采取各種附帶形式——表現為沖突的總和,表現為各個階級之間的沖突,表現為意識的矛盾、思想斗爭、政治斗爭等等。”
在人類社會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是一切社會矛盾的總根源。一切思想領域的和實踐領域的斗爭,例如政治斗爭、軍事斗爭等,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舊的生產關系已經不適用于相對比較發達的生產力,其需要被更進步的新的生產關系所代替。
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及其矛盾運動
“那些決不依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個人的物質生活,即他們的相互制約的生產方式和交往方式,是國家的現實基礎,而且在一切還需要有分工和私有制的階段上,都是完全不依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些現實的關系決不是國家政權創造出來的,相反地,它們本身就是創造國家政權的力量。在這種關系中占統治地位的個人除了必須以國家的形式組織自己的力量外,他們還必須給予他們自己的由這些特定關系所決定的意志以國家意志即法律的一般表現形式。這種表現形式的內容總是決定于這個階級的關系,這是由例如私法和刑法非常清楚地證明了的。……由他們的共同利益所決定的這種意志的表現,就是法律。”
由生產力決定的人們的生產方式和交往形式是國家和法律等政治上層建筑的基礎。客觀的、現實的交往關系創造了國家政權。法律作為統治階級意志的集中體現,也是由客觀的現實的交往關系即生產關系決定并為這種關系服務的。除了政治上層建筑,全部觀念形式的上層建筑,也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經濟基礎的性質決定著意識形態的性質。政治和思想的上層建筑,歸根結底是由歷史發展的每一階段上所存在的經濟關系決定的。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國家內部的一切斗爭——民主政體、貴族政體和君主政體相互之間的斗爭,爭取選舉權的斗爭等等,不過是一些虛幻的形式,在這些形式下進行著各個不同階級間的真正的斗爭。”
社會交往形式的更迭、生產關系的更替是生產力借以運動的形式,它在歷史上的一切時代里構成國家和任何觀念的基礎。
關于共產主義的歷史必然性的原理
“……每一個力圖取得統治的階級,如果它的統治就像無產階級的統治那樣,預定要消滅整個舊的社會形態和一切統治,都必須首先奪取政權,以便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普遍的利益,而這是它在初期不得不如此做的。”
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無產階級的世界歷史作用在于消滅整個舊的社會形態和一切統治。
“革命之所以必需,不僅是因為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能推翻統治階級,而且還因為推翻統治階級的那個階級,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拋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陳舊的骯臟東西,才能建立社會的新基礎。”
這里,馬克思和恩格斯肯定了革命的偉大歷史作用。
“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產生的。此外,有許許多多人僅僅依靠自己勞動為生,有大量勞動力與資本隔絕或者甚至連有限地滿足自己的需要的可能性都被剝奪,因而它們已經不僅暫時失去作為有保障的生活來源的工作本身,而是一概處于完全不穩定的地位——所有這一切,都由于競爭的關系而以世界市場的存在為前提。所以無產階級只有在世界歷史意義上才能存在,就像它的事業——共產主義一般只有作為‘世界歷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實現一樣。而各個個人的世界歷史性的存在就意味他們的存在是與世界歷史直接聯系的。”
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共產主義不只是一種道德的要求,更是建立在社會歷史發展規律之上的現實的運動。共產主義要取代資本主義必須具備一定的條件,資本主義的社會化大生產,是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物質前提。
(注:文中楷體部分摘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