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桃花
1.
班主任在每月一次的班會上說:“社會是個大染缸,女孩子要潔身自好……”
同學們齊刷刷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經得起誘惑,架得住勾引,切記不可貪圖便宜走捷徑……”
同學們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自力更生,想要的東西憑借自身努力……”
同學們繼續看了我一眼。
班會結束后,我帶著被全班同學認可的眼光,拎著百貨大樓橫掃的戰利品大搖大擺地回到寢室。因為是大四下半學期,寢室里的其他女孩正為了工作的落實問題忙得焦頭爛額。唯有我在鏡子前一件一件試衣服,不亦樂乎。
我已找到工作單位,實習期工資和正式員工比肩,工作輕松,時間自由,是人人羨慕的肥差。
劉雅在電腦前一邊美化簡歷一邊說:“黎梨,讓你那個有本事的男朋友也幫姐妹們介紹幾份工作唄,他不是認識好幾個大公司的老總嗎?”
“就是就是。”其他人連忙附和。
我換上一身符合我氣質的橘色連衣裙,優雅地轉了個身應下來:“沒問題,回頭幫你們問問。”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不敢再耽擱,挎上背包離開。寢室門關上的剎那,隱約聽到冷嘲熱諷,議論紛紛。
“說得好聽點是男朋友,實際上是個五十多歲的禿頂老頭子。”
“嗯……所以才找了個她那樣姿色平平的大學生。”
“瞧她囂張的模樣,敢情從來不覺得羞恥似的。”
比起這幾個舍友,我還是更喜歡班上的班主任。
只是任楊越雖然穿正裝看上去略顯成熟,但,頂多也就比實際年齡大個兩三歲吧?嘖嘖,風華正茂一朵花年紀的任先生,下回我可得帶他溜一圈。
我給任楊越打電話:“你來接我吧。”
光聽聲音我就知道他皺了眉:“不是說自己過來的嗎?”
“心情不好,不想一個人打車。”
偶爾我也有撒嬌的權利。任楊越顯然心情尚可,沉默半晌道:“在校門口等我。”我猜他大約剛談成一筆大生意,或者剛被下屬拍了馬屁,不然他只會給我一句“自己滾過來”。
希望他不是派禿頂的司機老李來接我。
十五分鐘后,任楊越和他那輛拉風的保時捷出現在我的視野內。他穿著運動裝,冒充大學生綽綽有余。搖下車窗,任楊越惜字如金:“上車。”
我屁顛屁顛地爬上去,迎接著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那感覺跟皇帝巡街差不多。
我擺出一副這男人和這輛車都屬于我的姿態。但很快我就委頓下去,因為我發現這也沒什么好得意的。畢竟,任楊越,用官方詞語來說,只是我的金主。
“心情怎么不好了?錢不夠用嗎?”
果然是金主啊。我連忙搖頭,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學校道:“想到即將畢業,內心十分傷感。”
他默默瞥我一眼:“少來了,就你那吊車尾的爛成績,早巴不得離開學校了。”
任先生,不要這么一針見血好嗎?
2.
我成績爛是有原因的。
大二那年,我爹我娘像商量好了似的,兩腿一蹬齊齊上了天堂。我這個年紀,好像擠進孤兒院去領救濟金不太合適。于是我四處兼職,迫不得已將賺錢建立在蹺課的基礎上。
這種情況下,智商一般的我成績能好嗎?
寒假里,我應聘做了任楊越一個月的私人助理。假期結束的時候,任楊越說:“小丫頭挺有意思的。”
我很傻很天真:“哪里有意思了?”
他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嚇了一跳。他說:“你問的這句話就很有意思。”
太深奧了……
他給我買電腦,替我交學費,定期給我生活費,允許我入住他的私人公寓,我再不明白我就是傻子了。
小丫頭挺有意思的深層涵義就是——小丫頭我對你有意思。
我沒有辦法拒絕任楊越……的錢。我兼職的那點錢和家中債務、巨額學費比起來簡直是杯水車薪。
后來一想到我有任楊越這樣一個靠山,努不努力學習也都無所謂了,所以我的成績就更加好不了了。
我幽怨地回看了任楊越一眼:“我成績不好還不是因為你。”
任楊越皮笑肉不笑:“要不要給你請個補習老師?”
他一板臉我就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不幸的是,任楊越大部分時間都板著一張臉,所以我在他面前一直夾緊屁股做人。
晚上吃飯的時候,任楊越冷不丁問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燭光中他的面容很嚴肅。
我看了一眼燃燒的蠟燭和被切得亂七八糟的牛排,還有吹薩克斯的男人,迅速在腦海中將幾個重要日子過濾了一遍。
我還真想不起來今兒是什么日子。
任楊越不耐煩地敲著桌面,目光炯炯看得我心里發虛。
“情人節?七夕?你的生日?你爹媽的生日?你們家那只狗的生日?你們公司成立XX周年紀念日?”
任楊越搖頭,再搖頭,到后來都懶得搖頭了。
不用如果,他的眼神就是刀子,我死定了。任楊越甩給我一句硬邦邦的話:“今天是我們認識兩周年紀念日。”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的一剎那,兩根蠟燭滅了。
我抖了一下,膽戰心驚。可是任先生,咱們倆也沒紀念過認識一周年啊,忽然冒出個兩周年我還真不適應。
回去的路上,任楊越的不爽持續中。我也不敢搭腔,時不時含情脈脈地凝望他,企圖讓他感受到小女子的一片深情。
終于他說:“老看我干嗎?”
我諂媚:“看你帥。”
任楊越的嘴角微微揚起。我如釋重負,果然,拍馬屁這招屢試不爽。不過任楊越是真的好看,眉目分明,特像江南煙雨的水墨畫里走出的人物。所以我一直奇怪他怎么就看上我了?我除了比他年輕點,也著實沒啥優點。
從前我想不通,今兒我忽然明白了。endprint
任楊越大約是個有婦之夫,既想外頭開朵野花,又想家中紅旗不倒。找我這樣長相平凡的女生最合適了。我就是孤男寡女和他共處一室,也只會被當成掃地的保姆。這也是我和他在一起這么久沒遭人掌摑的原因。
3.
情人忽然變成小三的心路歷程很是復雜,我覺著我得做點什么來證實自己的想法。
夜里趁任楊越睡熟后,我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從客廳開始,任何有可能藏結婚證和戶口本的地方都沒能逃過我的摧殘。
借著月色,我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
事實證明,氣場這虛無縹緲的玩意兒確實是存在的。
當我忽然毛骨悚然,當我忽然寒氣逼人,我只當,我背后站著的不是鬼,而是任楊越。
“嘻——”我齜牙沖他笑。他裹著睡袍環胸而立,一副等我解釋懶得發問的模樣。而我又很難和他解釋大半夜撅著屁股趴在沙發底下的用意。
“今天是我們認識兩周年紀念日。”長久的對峙后,我吞著口水艱難地開口,“我給你準備了禮物,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給你一個驚喜。”
他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問:“什么禮物?”
都說了是驚喜好嗎?
“我想明早給你。”
任楊越掏出手機瞧了一眼:“現在還沒過十二點,如果明早給就失去意義了。”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又是長久地對峙。任楊越老狐貍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我咬咬牙:“等我一下。”我沖進衛生間,對著鏡子剪下一撮頭發,花五分鐘編了個發結。感謝爹媽給了我一雙救苦救難的巧手!
我低著頭羞答答:“這個……這個意思估計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說了……”說完我就鉆進被窩當鴕鳥。
不知道任楊越此等生意人能否理解禮輕情意重。
背后忽然一暖,是任楊越將我環在懷里,柔軟地唇畔貼著我的后頸:“黎梨。”
他喚了我一聲,我立馬答應,不知道他有什么吩咐。
可是他就這樣摟著我睡著了。
我受寵若驚,非常。
任楊越永遠是背對著我睡覺,我若是貼上來他一準兒把我踹開。看樣子是我的發結感動了他,幸好我沒有往里頭摻腋毛。
我慢慢把身子轉過去,目光一寸寸地在他臉上流連。他的睫毛濃而密,即使閉著的時候也幾乎掃在我的臉上。
“轉過去。”當我深陷男色不能自拔的時候,任楊越毫不留情地說,“二氧化碳都被我吸收了。”
可這一覺我仍然睡得十分舒心。
第二天任楊越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
好怨念,為什么他可以早上送禮物……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一邊看報紙一邊喝著咖啡說:“我是男人,我說了算。”
“我知道你是男人……”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你是大學生,說話不要有任何黃色的暗示好嗎?”
我沒有……
拆開禮物,是鑲足八顆紅寶石的手鏈,雕工繁復,價值不菲,我兩眼放光。禮輕情意重,但禮重情意更重啊。
任楊越上班前丟給被紅寶石閃瞎了眼的我一句話:“別以為我不知道發結是你臨時編的。”
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我的笑容裂成了兩半。
我提心吊膽過了一整天,導師分析論文的時候眼前浮現清朝十八大酷刑。
回到宿舍,劉雅提議:“黎梨,大伙兒馬上就要實習各奔東西了,讓你的男朋友晚上請姐妹們吃個散伙飯吧?這么長時間了,都沒正式見過面。”
我被殺得措手不及:“這個……”我剛把任楊越惹毛了,他請我吃屎還差不多。
“是拿不出手還是他連這個面子都不給你?”劉雅半開玩笑半認真,“還是你怕他被我們搶了?”
當著大家的面,我硬著頭皮給任楊越打電話,簡單地說了下情況,他一口應下來:“訂好了位子我通知你。”
感謝任先生賞臉。
4.
地點訂在金碧輝煌大酒店的VIP包廂,任楊越忒夠意思了,忒給我長臉了。
劉雅她們一個勁兒夸任楊越大方,說他有錢。我樂得跟自己被夸了似的,指著菜單格外豪爽:“隨便點。”
任楊越進來的時候包廂里忽然鴉雀無聲。白色襯衣,黑色西裝褲,他的著裝很簡單,但有著與生俱來的氣度和風華。廊下昏黃的燈光灑下,他似一塊藍田暖玉緩緩開眸。
劉雅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征詢般地望向我。
我承認,我有小人得志的心理,笑著點點頭。
互相介紹后,我忽略了包廂里的暗潮涌動,和劉雅朝著任楊越不斷抽筋的眼,揮舞著爪子盡情享受桌上的飛禽走獸。平常任楊越才舍不得請我吃這么貴的一頓呢。他偏好牛排,差不多牛的全身上下都被他煎過。
忽然,劉雅問吃得滿嘴流油的我:“黎梨,上次開寶馬車來接你逛街的老頭是誰?”
這句話包含了太多訊息,我一一消化后知道這丫是在挑撥我和任楊越的關系。任楊越是商場上殺伐決斷的領導者,什么樣的花招沒見過?我看他嘴角一抹了然的笑就知道他不屑一顧,我低聲暗示他:“來來來,配合表演一下。”
他都懶得抬眼,冷冷說:“那是我們家司機老李。”
嗆得劉雅臉上青白相加,她倒是很會圓場:“任先生的司機也很氣派。”
劉雅又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這是一個趁亂摸底的大好時機,我欣然同意。
任楊越在桌底下踹了我一腳,他不擅長這類充滿熱情的青春游戲,我安撫他:“放心,我罩著你。”
他的聲線低,但卻不妨礙他表達內心的不爽:“我不想回答的問題你來說。”
結果第一個就轉到他,劉雅問:“任先生,你結婚沒有?”
我一口菜噴了出來,感謝劉雅問出了我的心聲。
任楊越看了我一眼,我丟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劉雅她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我忽然莫名緊張,這個回答很有可能將我推入極其難堪的地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