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文+林鐘/改編



孩子氣的祖父
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喜歡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是個長得很高的人,身體很健康,手里喜歡拿著個手杖。嘴上則不住地抽著旱煙,遇到了小孩子,每每喜歡開個玩笑。
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他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子給取下來了,有的時候放在長衫的下邊,有的時候放在袖口里頭。
孩子們都知道了祖父的這一手了,并不以為奇,就抱住他的大腿,向他要帽子,摸著他的袖管,撕著他的衣襟,一直到找出帽子來為止。
祖父常常這樣做,也總是把帽子放在同一地方,總是放在袖口和衣襟下。
那些搜索他的孩子沒有一次不是在他衣襟下把帽子拿出來的,好像他和孩子們約定了似的:“我就放在這塊,你來找吧!”
我和祖父的園子
游戲一結束,我拉著祖父就到后園里去了,一到了后園里,立刻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一到后園里,我就沒有對象地奔了出去。等到自己實在跑不動了,才坐下來休息,那休息也是很快的,也不過隨便在秧子上摘下一個黃瓜來,吃了也就好了。休息好了又是跑。
櫻桃樹明明沒有結櫻桃,卻偏跑到樹上去找櫻桃。李子樹是半死的樣子了,本不結李子的,就偏去找李子。我一邊在找,還一邊大聲地問祖父。
我再問:“為什么櫻桃樹不開花?”祖父說:“因為你嘴饞,它就不開花。”
我一聽了這后,明明是嘲笑我的話,于是就飛奔著跑到祖父那里,似乎是很生氣的樣子。等祖父把眼睛一抬,他用完全沒有惡意的眼睛一看我,我立刻就笑了。
后園中有一棵玫瑰。一到五月就開花的。一直開到六月。花朵有醬油碟那么大。開得很茂盛,滿樹都是,因為花香,招來了很多的蜂子,嗡嗡地在玫瑰樹那兒鬧著。
在摘那花的時候,有兩種恐懼,一種是怕蜂子蜇人,另一種是怕玫瑰的刺刺手。好不容易摘了一大堆,摘完了可又不知道做什么了。忽然異想天開,這花若給祖父戴起來該多好看。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給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插了一圈的花,紅彤彤的二三十朵。我一邊
插著一邊笑。
祖父進屋來了,那滿頭紅彤彤的花朵,一進來祖母就看見了。她看見什么也沒說,就大笑了起來。父親母親也笑了起來,而我笑得最厲害,在炕上打著滾笑。
祖父把帽子摘下來一看,一下子就明白了,也笑開了。
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祖父,后園,我,這三樣是一樣也不可缺少的了。
跟祖父學詩
因為祖父的屋子空著,我就鬧著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早晨念詩,晚上念詩,半夜醒了也是念詩。念了一陣,念困了再睡去。
祖父教我的有《千家詩》,并沒有課本,全憑口頭傳誦,祖父念一句,我就念一句。
都是些什么字,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只覺得念起來那聲音很好聽。我一念起詩來,我家的五間房都可以聽見,祖父怕我喊壞了喉嚨。
聽了這笑話,我略微笑了一會工夫,過不了多久,就又喊起來了。
夜里也是照樣地喊,母親嚇唬我,說再喊她要打我。
這一首詩,我很喜歡,我一念到第二句,“處處聞啼鳥”那處處兩字,我就高興起來了。覺得這首詩,實在是好,真好聽。“處處”該多好聽。
還有一首我更喜歡的。就這“幾度呼童掃不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念成“西瀝忽通掃不開”。越念越覺得好聽,越念越有趣味。
客人來了,祖父總是呼我念詩,我就總喜念這一首。那客人不知聽懂了與否,只是點頭說好。就這樣瞎念,到底不是久計。念了幾十首之后,祖父開講了。
(責任編輯:徐 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