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飛能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北碚 400715)
先秦邦交中的間諜與間諜理論初探
查飛能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北碚 400715)
間諜因生存斗爭而產生,人類社會最早產生的間諜應是情報間諜和內應。春秋戰國時期是我國古代間諜活動的高峰期,當時的間諜主要分為附于軍事行動的幫諜與游說策士兩類,頻繁的間諜活動促使各國邦交戰略變幻無常、唯利是圖。伴隨著間諜活動的增多,從西周初年到戰國時期間諜理論處于一個不斷發展與完善的時期。
先秦;間諜;邦交;間諜理論
先秦時期是我國古代間諜活動的高峰期,間諜在國家大事中扮演著不可忽視的角色。學界在以往的研究中對春秋戰國時期的某一人、某一國或某一個階段的間諜活動多有探討。但總體而言,與邦交相關的軍事間諜活動及整個先秦時期間諜理論等問題則缺乏系統的研究。鑒于此,這里對先秦時期間諜的起源、邦交中的間諜活動及間諜理論作一全面的考察。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教。
在我國古代典籍中,間諜稱謂頗多,如間、間者、諜、諜者、邦諜、幫賊、細作、游偵、伣、諜人、侯正、邦汋、內應等。這些稱謂多出自先秦古籍,從中可以看出間諜分類較細,有軍事間諜、邦交間諜、短期間諜及長期間諜之分。褚良才認為間諜是指受情報機關或雇主遣用以合法身份作為掩護,秘密打入或潛伏在對方內部或后方,從事獲取或傳遞情報并進行監視、離間、迫害、刺殺活動的隱蔽者[1]1。然而,間諜活動極為復雜,褚氏這一定義更符合現代意義上的間諜,與先秦時期的間諜活動情況相比則不乏出入之處。在先秦時期,除軍事間諜可以看作有專門的機構人員管理之外,其他均不明確見有情報機關及雇主介入。
事實上,人類很早就懂得使用間諜。就人類歷史發展的軌跡而言,人類歷程可謂是一部斗爭的歷史,最初的間諜也隨著部落之間的斗爭而產生。因為生產力發展導致貧富分化加劇,階級逐漸形成,部落之間斗爭不斷。在一系列殘酷的生存斗爭中,部落之間依靠間諜獲取情報自是不可或缺的。然而文明時代之前的間諜活動因沒有資料記載而沒有傳承下來,以致我們現在仍然無法查找相關的資料,但是不能否認其間諜活動的存在。
間諜是因利益之爭而產生的。在原始社會,利益之爭也在所難免,人類歷史雖然有 “公天下”時期,但是部落之間為了生存也存在爭斗,并非彼此相安無事,也非 “天下大同,和為一家”的理想社會。在生存爭斗中,“人類最早使用的武器就是石塊、棒子、情報”[2]5。在落后的原始社會,為了生存的利益之爭是部落之間的首要大事,進行信息偵查以獲取情報是斗爭的主要手段之一,人類當然懂得間諜活動的重要性,盡管人類可能不會具有明確的間諜意識。
據 《逸周書》記載:“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故者積怨,新故不和,內爭朋黨,外事陰權,有果氏以亡。”[3]1027這里的 “有果氏”極有可能就是少康用 “間”的對象 “過”國①《左傳·哀公元年》云:“(少康)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柕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楚辭·離騷》云:“少康使汝艾諜澆”,王國維《古本竹書紀年》亦引。杜注《左傳》言:“過,澆國。戈,豷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載春秋末年伍子胥以少康用間復國諫夫差,“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滅夏后相,后緡方娠……”。可見,“果”與“過”音同字不同,極有可能是同一部落。。《逸周書》所說有果氏內部有人 “外事陰權”,其實就是說部落內部出現了為其他部落提供情報的間諜 (內應)。“四岳”舉舜于堯時,堯為了考察舜的能力,“于是堯乃以二女妻舜以觀其內,使九南與處以觀其外。”[4]33堯的二女與九男在舜身邊就其任務而言,就是從事間諜活動。夏商鼎革之際,伊尹也曾從事過間諜活動①伊尹間夏之事曾有爭議。宋人王應麟云:“伊、呂圣人之耦,此戰國辯士之誣圣賢。”對此清人朱逢甲反駁道:“殷之伊尹,嘗為間身,疑之者迂儒也。”參見朱逢甲《間書》,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5頁。事實上,伊尹間夏一事,受儒家文化影響下的知識分子自然是不愿提及的,或懷疑是戰國時人誣陷。。《孫子·用間》云:“殷之興,伊摯在夏;周之興,呂身在商。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5]247-248在 《國語集解》 中史蘇曰: “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寵,于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注云:“伊尹欲亡夏,妹喜為之作禍,其功同也。何焯曰:此即 《汲冢書》‘伊尹交妹喜’之說。”[6]250《呂氏春秋·慎大》則較為詳細地說:“湯乃惕懼,憂天下之不寧,欲令伊尹往視曠夏,恐其不信,湯由親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報于亳。”[7]439可見,伊尹為間入夏朝主要就是獲取情報,為以后商湯滅夏做準備。可見,自人類 “開始進行斗爭以來,間諜活動一直是攻防的重要武器。”[8]115人類歷史上最先產生的間諜就是情報間諜和內應。
由上可見,間諜的歷史淵源久遠,在人類歷史上產生的較早的間諜是內應及情報間諜,為生存而進行的斗爭是促使間諜產生的條件,從西周之前的幾次間諜活動看,人類用間水平也在逐漸的提高。
先秦時期大量用 “間”集中在春秋戰國時期,且以邦交中的間諜活動為主。春秋之前的間諜活動,目前可以知曉的只有上述兩次。春秋戰國在長達近550年的分裂局勢中政治斗爭嚴峻,禮崩樂壞,周天子天下共主尊位動搖,禮樂征伐出自諸侯、大夫,甚至陪臣,各諸侯國之間的政治斗爭習以為常,爭奪土地和人口的兼并戰爭頻繁。分裂的天下局勢使得邦國之間的交往與斗爭難以預測,于是各國針對他國的軍事、邦交活動大量使用間諜,進行軍事偵察、邦交情報收集,促使這一時期成為我國古代間諜活動的高峰期。宋培英編譯的 《中國古代用間百例》一書,收錄先秦時期的間諜活動達到54例之多,超過全書一半,足以說明春秋戰國時期間諜活動的頻繁及其對當時各個政權的重要影響。可以說 “整個春秋戰國時期的歷史,間諜活動數量之多、質量之高是之前的歷史時期難以比擬的……春秋戰國時期的間諜活動在中國古代間諜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9]間諜受到各國重視于此可見一斑。在當時大致出現了兩類邦交間諜,其一是附于軍事活動的間諜,主要任務是當軍事上出現僵持時在政治上用間得以取勝,或是在國家危難時游說轉安;其二是策士類的游說間諜,主要任務是對他國陰謀用間、離間上下關系及誤導他國的邦交戰略,以致關鍵時候決策錯誤,使自己的利益得到滿足。
(一)附于軍事的間諜
附于軍事的間諜,目的比較單一,對于被征伐的國家而言就是通過游說使本國能夠轉危為安,對于征伐國則主要是在邦交中用間取勝。
魯閔公二年 (前660年)冬十二月,狄人伐衛,衛史華龍滑與禮孔于此前被俘,二人謂狄人曰:“我,大 (太)史也,實掌其祭。不先,國不可得也。”[10]266事實上,從后來二人與衛國人一起出逃來看,二人只是假裝投靠狄人為間諜,然而李兵兵認為這是春秋時期卿大夫充當間諜的事例,是誤解了事實所致[11]12。魯僖公三十年 (前630年),“晉、秦圍鄭,佚之孤言于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間秦君,師必退。’……許之,夜,縋而出。”[12]479在燭之武的游說下,秦國退兵,并留下杞子、逢孫、楊孫三大夫戍衛鄭國。后來杞子在鄭國做了秦國的間諜,并出賣鄭國,“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三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這就是 《史記·晉世家》所載 “鄭人或賣其國于秦,秦繆公發兵往襲鄭。”[13]1670魯宣公十五年 (前594年)楚人伐宋,九月不服,“夏五月,楚師將去宋……申叔時仆曰:‘筑室,反耕者,必聽命。’從之,宋人懼,使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床,起之。”[14]760-761最后華元游說子反與宋國結盟而退師30里,宋國得以轉危為安。韓非在《說難》中記載:“鄭武公欲伐胡,以其子妻胡。因問群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美其思曰:‘胡可。’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為鄭親己,不備。鄭襲胡, 破之。”[15]266
戰國中后期樂毅伐齊,“唯獨莒、即默未服,會燕昭王死,子立為燕惠王,惠王自為太子時不快于樂毅。及即位,齊之田單間之,乃縱反間于燕,曰:‘齊城不下者兩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聞樂毅與燕新王有隙,欲連兵且留齊,南面而亡齊。’……燕惠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之。”[16]2428齊國因此避免了滅國之災。在秦楚長平之戰時,“昭王用應侯之謀,縱反間賣趙”“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17]2426趙國長平之戰失敗導致40余萬將士被坑殺,戰國后期最能抗擊秦軍的力量因之喪失了,從此秦的統一步伐加快。這幾例邦交中的間諜事件都利用對方的心理弱勢進行離間與麻痹,讓對方打消心理顧慮或是產生猜忌之心。
當時軍事行動中也有事先派出間諜刺探情報的。在 《周禮·秋官·士師》中就有邦汋、邦賊、邦諜的記載,《左傳》成公二年 (前589年)還提到了 “候正”這樣一類人。這說明在先秦時期的軍隊中有了比較專業的情報工作人員,但并非這類人從事的活動都屬于軍事間諜,其身份也有做邦交間諜的。當時各國在出兵之前事先派出的間諜也有作為內應的情況,如春秋時期 “齊莊公使欒盈間入曲沃為內應,以兵隨之。”[18]1500
從上面所舉典型的用間看,附于軍事的間諜,一般都抓住對方的心理弱點進行說服、挑撥離間,或是故意麻痹對方,危險并不很大,也不見得有多復雜。這一類邦交間諜活動,能夠成功主要還是因為對方目光短淺,不能審時度勢,導致在邦交中他國有機可乘,其誤導游說得到采納。在軍事行動中間諜的情報工作在春秋戰國時期也得到普遍的重視,而專門的軍事情報人員在西周時期就已經出現,其所從事的工作也有充當邦交間諜的。也許在恪守仁義之師為主的西周,軍事間諜的作用并不突出,如春秋早期宋襄公還堅持 “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的原則,這不能簡單地說明宋襄公迂腐,而是傳統觀念影響較重以致不識時變、知義而不知宜。
(二)策士類的游說間諜
春秋戰國時期策士從事間諜活動習焉不察,絕大部分戰國縱橫家在邦國交往中都曾從事過離間或間諜活動。春秋末年孔子為了魯國的安寧曾使子貢游說齊、晉、吳、越,司馬遷曾說:“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19]2201戰國時期以縱橫家為代表的策士們的間諜活動則主要是隨著《六韜》《孫子兵法》《陰符》《鬼谷子》等書的流傳而興起的,很多士人為了追求顯達而研究游說之術。如張儀師從鬼谷子;蘇秦初次游說失敗,偶然發現 《陰符》,刻苦鉆研。誠然,戰國時期著名的策士如張儀、公孫衍、陳軫、蘇秦、蘇代、范雎等從事的就是游說活動,注重戰略分析以此游說他國,為合縱連橫而行走天下即多屬于此類間諜活動。這一時期活動于各國邦交中的策士們,一般不會隱藏其真實身份,都是憑借其有說服力的說辭而獲得各國君主的支持,從而破壞他國邦交關系,為自己服務的國家爭取利益。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任務都是直接性或單一性的,在一時一地的任務完成之后,他們的使命也就結束了[20]。與此同時,在他們當中有的人也會盡量地收買間諜作為內應,幫助自己。
戰國策士們一般都以夸大事實的欺騙性游說而得到君王的支持。以張儀、蘇秦為代表的戰國士人們在邦交中游說他國時故意夸大事實的嚴重性,然后以利誘導他國做出錯誤的邦交選擇,這當然也可以看成是短期的間諜活動。如:張儀在游說時都是過分地夸大問題的嚴重性,并且一貫地進行欺騙活動。在從正反兩方面分析一國所處的局勢后往往能夠得到其君主的信任。張儀在齊助楚國攻取了秦國曲沃后,出使楚國,欺騙楚王 “大王茍能閉關絕齊,臣請使秦王獻商于之地六百里。”結果楚齊絕交,“張儀反,秦使人使齊,齊、秦之交陰合。楚因使一將軍受地于秦。張儀至,稱病不朝。”[21]117-118楚懷王惱羞成怒,伐秦失敗而被俘。前322年張儀回到魏國游說并擔任了魏相,騙取魏國一度事秦,并在此間泄露魏國軍事情報給秦國,后遭各國懷疑被迫返回秦國;蘇秦也長期游說騙齊,后更因間諜身份暴露被車裂于齊。邦交是基于國家利益而開展的,維護本國利益是當時各國邦交的核心原則。不可否認的是,以張儀、蘇秦為代表的策士們對戰國局勢的深刻分析,的確具有審時度勢的政治眼光,但在邦交中的欺騙性游說無疑是充當了間諜的角色。縱橫家們朝秦暮楚地活動于各國之間,對邦交關系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破壞,他們的游說使得各國的邦交戰略變幻無常,唯利是圖,這不僅不利于社會發展,反而加劇了禮崩樂壞的狀況。
邦交中的間諜活動不是孤立的,戰國時期也會用重金收買別國的勢利小人以建立自己的間諜網絡。戰國末年趙國的郭開被秦國重金收買,使得廉頗在長平之戰后不能被重用,李牧受陷害而冤死。張儀在楚國用重金收買靳尚作為內應。范雎也曾攜重金游說他國。秦國在信陵君重新主政魏國之時進行離間,“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于魏,求晉鄙客,令毀公子于魏王:‘公子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公子亦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數使反間,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也。”[22]2384魏王見此情形乃以它人取代信陵君。
春秋戰國時期邦交中的間諜也有長期在別國充當臥底的。《左傳》魯僖公二十四年 (前636年)衛人將伐刑,禮至曰:“不得其守,國不可得也。我請昆弟仕焉。”[23]428于是禮至及其昆弟前往刑國做了間諜,并負責刑國的國城防衛,后一年 (前635年),“衛人伐刑,二禮從國子巡城,掖以赴外,殺之。”[24]430衛人因此滅了刑國。 在 《史記》中,司馬遷把蘇秦與張儀對立起來,但蘇秦做間諜之事則大致不錯,只是具體情節已經不清。司馬遷記載:“蘇秦與燕文公夫人私通,懼誅,乃說王使齊為反間,欲以亂齊。”[25]1555從 《史記》的記載中我們知道蘇秦確實做到了亂齊。1976年整理出版的 《戰國縱橫家書》使蘇秦的事跡更被清晰地得以展示,從而澄清了 《史記》記載的許多抵牾。根據對馬王堆帛書的研究,可以知道蘇秦的一生,主要是為燕昭王作反間,盡力地搞好齊燕的關系,使齊不謀燕伐燕。在他的信件和談話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這是使燕國能得到勝利的主要關鍵[26]131-137,以致最后 “蘇秦被反間以死”[27]2277。 再如郭開、靳尚雖為臣子,卻已經充當了它國的間諜。
當然,并非每一次間諜活動都能起到破壞作用,適得其反的間諜事件也不乏其例。戰國末年,韓國朝夕難保,為削弱秦國東進,韓國 “聞秦之好興事,欲疲之,毋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中作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為然。”[28]1408鄭國渠的修建的確能夠疲秦于一時,然助秦統一之利更甚!
綜上,春秋戰國時期邦交中的間諜并非專職間諜。在當時,策士們的國家觀念并不很強,其間諜活動往往集伐交與用間于一身,除迫不得已的情況外,身份與任務往往是公開的[29],這一類間諜活動對社會和歷史的影響不可忽視。附于軍事的間諜與策士們的游說間諜行為,沖擊了自西周建立以來形成的禮制與社會理念。邦國之間正常的禮儀交往因利益之爭而變得難以窺測,平等、公開、禮制等觀念更因間諜的出現與應用而被棄之不顧,甚至戰國時期因合縱連橫形成了爾虞我詐的邦交潛規則。在戰國中后期的邦交中,大量地運用間諜對當時各國外交策略的影響不可低估,間諜也伴隨著合縱連橫、遠交近攻的策略而在戰國時期頻繁地用于各國邦交之中,特別是秦國在戰國后期的統一戰爭及離間他國君臣關系中多次成功用間,致使它國用人失誤,從而加快了統一的步伐。秦國的邦交策略出現了與統一的歷史趨勢相符合的轉變,其用間成功不可忽視。
一國的邦交戰略往往決定了其興衰榮辱,獲取他國的情報,邦交戰略選擇顯得非常重要。春秋后期及戰國時期有文化的士階層逐漸興起,士人朝秦暮楚,一部分人充當了各國交往中的間諜,進行欺騙與游說,通過收買等方式建立間諜網絡。而部分士人爾虞我詐的處世方式,全然不顧邦國關系原則,破壞了正常的邦國關系,加劇了邦國之間的不信任與上下相疑。
目前所知最早對用間進行總結的是殷末周初的太公姜尚。太公著有 《六韜》一書,然而后人多有懷疑,姑且擱置成書爭議,其中的 《文伐》一篇提出了如何用間問題。細讀此篇與其說是兵書,不如說是在邦交中如何對他國用間。《文伐》關于間諜的內容論述得比較詳細,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是重金收買他國左右近臣,建立間諜網絡,如:“陰賂左右,得情甚深”“收其左右忠愛,陰示以利”“賂以重寶,因與之謀。謀而利之,利之必信,是謂重親。重親之積,必為我用”等;其二是利用內間離間其上下關系。如 “塞人以道……陰內智士,使圖其計”“養其亂臣迷之”“收其內,間其外” 等[30]62-66。 從此可以看出 《六韜·文伐》是比較重視內應這種間諜的,同時也提出了一些具體的用間策略,如重金收買寵臣、亂臣,利用智士離間等。
此外,在 《逸周書》中也有使用間諜的方法技巧,但從中看不出有間諜理論,內容也不系統,而且分散于各篇之中。《武紀解》云:“伐國有六時、五動、四順。間其疏,薄其疑……”[31]1050-1051即離間疏遠他國關系,使其產生間隙; 《大明武解》“十藝”之中有 “間書”[32]136,即故意留下書 (離間的證據)以離間行事;《文政解》記載 “九慝”,其中 “外有內通”[33]195,即收買他方人員作為幫助自己的內應。從中可知,在 《逸周書》里有關間諜的內容散亂簡略,如 “間其疏”只是作為伐國的一個條件,“間書”及 “外有內通”也是單獨出現的。因之 《逸周書》的用間只是方法技巧,不具備清楚條理、嚴密系統,遑論間諜理論。
到春秋戰國時期,動亂的局勢既為間諜從事活動創造了絕好的機會,突出了間諜的重要性,也促進了間諜理論的系統總結與完善。成書于春秋末年的 《孫子兵法》專門作有 《用間》一篇討論五類間諜及如何用間,是對之前間諜活動的理論總結及以后用間的指導,是系統總結間諜理論的書籍。孫子《用間》一篇討論如何用間,雖然只是為軍事服務,但其內容對于各國邦交中使用間諜卻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孫子兵法》中的 《用間》篇對 《六韜·文伐》有所繼承和發展。在 《用間》篇中孫武概括了五類間諜,即 “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于外,令吾間知之,而傳于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34]99-100自從孫武對五類間諜進行梳理概括后,各國更加重視間諜的作用,特別是內間在戰國時期備受重視,無論其他幾類間諜如何的實施,但總少不了內間的身影。《文伐》提出重金收買間諜的策略也為 《用間》一篇繼承,戰國時期部分當政的士人也經常為了本國利益攜重金出使它國,收買它國近臣作為內間獲取信息及在必要時候幫助自己;或是破壞敵國的內外關系,使得上下猜疑,國家聯盟瓦解,使其形勢有利于本國的戰略實施。
無論是 《六韜·文伐》里的間諜,還是 《孫子兵法·用間》里的間諜,內應這種間諜都引起了足夠的重視,其作用是非常重大的。齊桓公得立就是因為高、國二氏做內應,“桓公之中鉤,詳 (佯)死以誤管仲,已而載溫車中馳行,亦有高、國內應,故得先入立。”[35]1486鄭武公夫人武姜因為生太子寤生時難產,在寤生 (莊公)即位二十三年后,作為次子叔段的內應,發兵襲鄭[36]1759。楚太子建遇讒奔宋,又避華氏之亂于鄭,鄭人善之,適晉以后為了與晉謀襲鄭,作為晉國的內應返回鄭國,后因鄭人發現其為內間而被殺[37]1700。此外,被他國收買的內部間諜也都屬于內應。上述例子雖不都是邦國之間的間諜事件,也可說明內應的重要性,而反觀 《用間》一篇,因間、內間都可屬于內應,反間、死間、生間當中也都有用內應的身影。可以說無內應則其他間諜不足于存在或是難于發揮重大的作用,內應成為五間的核心。
當時一些士人及國家鑒于間諜的危害,于是相應的防范間諜的思想與措施開始出現。如 《尉繚子·原官》提出:“游說間諜無自入,正議之術也”[38]83,從這句話可以知曉一些策士的游說活動確實是被當成間諜行為的。各國之間也很重視防范它國間諜的進入,當時對間諜的防范甚至專門設有管理人員負責。在 《周禮》卷三十中專門有 “環人”,其職責之一就是 “環四方之故,巡邦國,搏諜賊。”李學勤注疏 “云 ‘巡邦國’者,謂巡諸侯邦之內,有諜賊,搏則取之。言 ‘諜賊’者,謂間伺此國之善惡,諜諜然傳道之。言 ‘反間’者,謂間伺反于彼言之也。此諜賊,即上軍慝之類,彼據邦國,故異言之。”[39]801-802可以說巡查邦國, 只是防范間諜、維持秩序的一部分,其中既有軍事的一面,也有查出隱藏在邦國內的間諜的另一面。此外,在當時若發現了別國間諜是要對之給予重處的,無論罪大與小,一律處以死刑。據 《周禮》卷三十六記載:“掌戮掌斬殺賊諜而搏之”,注疏云:“諜,謂奸寇反間者。賊與諜,罪大者斬之,小者殺之。”[40]960《左傳》宣公八年更明確地記載,“晉人獲秦諜,殺諸絳市”[41]696。
綜上所述,人類社會最初產生的間諜是內應和情報間諜。春秋戰國時期的間諜活動在我國古代間諜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動亂的局勢是春秋戰國時期間諜備受重視的推動因素。間諜對一國興衰存亡關系重大,附于軍事的政治間諜,輕則損兵折將,重則事關一國存亡或邦交選擇。而戰國策士們的游說則完全以利益為中心,策士們活動于各國之間大多從事間諜活動,以危國之辭誘導他國,以致邦交戰略變化無常,對各國的破壞作用亦不可低估。間諜理論從西周到春秋戰國時期是不斷發展完善的,且內應這種間諜至關重要。
[1]褚良才.中國古代間諜史話[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2][美]拉·法拉戈.斗智[M].北京:群眾出版社,1979.
[3][31][32][33]黃懷信,張懋镕,等,撰;李學勤,審定.逸周書匯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4][13][16][17][18][19][22][25][27][28][35][36][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5]吳九龍.孫子校釋[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
[6]徐元誥.國語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2.
[7]張雙棣,張萬彬,等.呂氏春秋譯注[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
[8][英]雷蒙德·帕爾默.間諜的招募與培訓[M].北京:群眾出版社,1983.
[9]易澤陽.春秋戰國時期間諜活動探微[J].軍事歷史,2009(2).
[10][12][14][23][24][37][4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11]李兵兵.春秋時期間諜活動研究[D].吉林大學,2013.
[15][先秦]韓非,著;陳奇猷,校注.韓非子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0]李廣民.先秦時期的間諜[J].晉陽學刊,1994(2).
[21]何建章.戰國策注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
[26]唐蘭.司馬遷所沒有見過的珍貴史料——長沙馬王堆帛書 《戰國縱橫家書》[M]//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戰國縱橫家書.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
[29]熊劍平.淺析戰國時期縱橫家的間諜活動[J].軍事歷史,2010(3).
[30]曹勝高,安娜.六韜·鬼谷子[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4]駢宇騫,王建宇,等.孫子兵法·孫臏兵法[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8]李解民.尉繚子譯注[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5.
[39][40]李學勤.周禮注疏[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責任編輯:丹 涪]
K231
A
1674-3652(2014)06-0059-06
2014-06-26
教育部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重大項目“中國古代邦交史與邦交文化研究”(SWU1209102)。
查飛能,男,云南曲靖人,主要從事先秦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