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認識鄭俐的時候,我36歲,鄭俐28歲,都已過了談婚論嫁的最佳年齡。大千藝茶室里,介紹人把鄭俐拉到我面前,程式化地做了一番介紹,便知趣地離開了。
鄭俐一邊品茶,一邊拐彎抹角地問我對婚姻的看法。其實我明白,這一刻她更急于知道的是,為什么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會到了36歲仍孑然一身?我說,我30歲前遇到過兩個女孩子,她們先入為主地認定她們所要的奢華我這輩子注定無法給予,于是便奮不顧身嫁大款去了;30歲后我又遇到過兩個女孩子,她們同樣先入為主地認定我就是她們的自動提款機,天天拉了我逛商場泡迪廳,我拒絕做隨叫隨到的信用卡,于是每天晚上上床后我便只能看到她們的后背,最后連后背也看不見了。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鄭俐一邊品茶,一邊笑,樣子像個中學生。我說:“鄭俐,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無聊挺傻冒兒的?”鄭俐說:“不是,我覺得你這人挺實在的。”我說到了這個歲數我已經不再奢望什么愛情,只想找個真心實意愛我的女人,踏踏實實過完后半生。鄭俐忽然笑出了聲。
鄭俐長得不是很漂亮,但頗有氣質,屬于那種越看越耐看的女人。鄭俐在電視臺負責一檔訪談類節目,很受觀眾尤其是三四十歲有些身份和背景的男人的歡迎。
接下來的日子, 我拉開了架勢要追鄭俐,甚至做好了打一場馬拉松戰的準備,不料鄭俐卻自投羅網,一見如故般對我熱情有佳。
約鄭俐去吃飯,鄭俐從不爽約,有時甚至會先行一步,為我晾上一杯我最喜歡喝的白開水,點上我愛吃的蔥爆肝尖。每個清晨,鄭俐的短信總是如期而至,提醒我別忘了吃早餐,接待客戶時少喝酒。帶鄭俐去商場買衣服,鄭俐把價格簽翻來翻去看了又看,說公司剛起步,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一副一切為我著想的樣子。
鄭俐要了我房子的鑰匙,自作主張地把小保姆辭了,一有空便跑過來,將毛巾扎在頭上,腰里圍條圍裙,把窗簾床單扯下來放進洗衣機里,洗衣機轉著的時候,鄭俐便趴在地上,用毛巾把地板擦了又擦。
我不明白,像鄭俐這樣一個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女人怎么能如此主動地洗盡鉛華、心甘情愿去過鍋碗瓢盆的生活?每次看到鄭俐對我噓寒問暖的關心勁兒,我便隱隱覺得她是在故意做戲給我看。我心里很亂,不可否認,鄭俐是我最理想的妻子人選,可是我卻對鄭俐鋪天蓋地的關懷有點望而卻步,懷疑她虛偽甚至有些卑微的愛是否是為釣到一條大魚而故意投下的誘餌。
電視臺20周年臺慶,鄭俐攜我參加。離慶典還有好幾天,鄭俐便拉我轉遍了市內大大小小的專賣店,瘋狂刷卡的樣子像個剛剛中了彩票的暴發戶。我說鄭俐我得提醒你,你在我身上花這么多錢將來萬一咱倆分手了,你的投資可就打水漂了,鄭俐白了我一眼,說閉上你的烏鴉嘴,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鄭俐總是這樣,在照顧我的時候就像個霸道的母親,說一不二。
周末,聯歡現場人頭攢動,一襲長裙的鄭俐挽著我的胳膊,做深情款款狀,每到一處,面對人們探詢的目光,鄭俐輕啟朱唇,一句“蕭鳴,我男朋友”。果然,鄭俐的表演效果立竿見影,馬上就有女人發出了嘖嘖的贊嘆聲。
席間,我不顧鄭俐的一再提醒,一杯接一杯地喝,到了最后甚至企圖和鄰桌的一個胖子劃拳,被鄭俐使勁擰了一下大腿,鄭俐低頭,佯裝用紙巾擦嘴,小聲威脅著:“蕭,你再故意給我拆臺我就不理你了。”我做驚詫狀,一臉委屈地說:“鄭總,以前喝酒都是我掏腰包請別人,這回好不容易有個蹭酒的機會,求您,放我一馬吧!”鄭俐氣得花容驟變,當著這么多人又不好發作,只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悻悻地離席去了洗手間。看著鄭俐氣嘟嘟的樣子,我忍不住心底一陣竊笑。說不清為什么,每次看到鄭俐故意裝出一副雍容典雅勁兒我就心煩,總想給她潑幾瓢冷水。
飯后,音樂響起,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來請鄭俐跳舞,鄭俐介紹是王副局長。《藍色多瑙河》的樂曲中,王副局長頂著一頭地方支援中央的頭發,用他那五根火腿腸似的手指攬著鄭俐纖細的腰,一副恨不得把鄭俐按進自己身體里的模樣。
回來的路上,鄭俐余怒未消,路過一家超市,我停下車來,伸手向鄭俐要錢,鄭俐問我干什么,我說我買個搓板去,省得一會兒現用時再抓瞎。鄭俐一下子笑出了聲。鄭俐是不會和我真生氣的,從認識的那天起鄭俐就總是讓著我,有時明明是我故意找茬鬧別扭,鄭俐也從不和我計較,甚至會主動向我道歉,氣短的樣子越發讓我懷疑她是否有事瞞著我。
周末,天泉洗浴中心開業,劉老板請我們幾個洗桑拿,還叫了幾個小姐湊興。鄭俐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和一個小姐調情,估計是小姐的嗲聲嗲氣刺激了鄭俐的神經,說了沒兩句, 鄭俐便把電話摞了。晚上,回到家,鄭俐已經睡下了。我從背后摟住鄭俐,吻著她的脖子,隔著睡衣對她上下其手,不一會兒鄭俐的熱情便被我點燃了。鏖戰正歡之際,那五根火腿腸兒似的手指突然在我眼前跳躍起來,我不覺渾身打了個冷顫,一下子敗下陣來。原想用這樣的方式給今晚“肥水沒流外人田”的事實做個注腳,不料竟越抹越黑。那一晚,鄭俐背對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早晨,鄭俐按時起床做飯。吃早飯時,鄭俐漫不經心地問我:“蕭,你想過要娶我嗎?”我愣了愣,幽幽地說:“‘男人在安穩下來之前盡可以放蕩,有若干情人,但是選擇妻子應該找一個合適的,性格甜美的,從無戀愛經歷的女人。’這是查爾斯王儲的叔父對其的勸告。”其實這只是我一向貧嘴中的一個小片段,不料鄭俐卻當真了。
晚上,當我一如既往地打開家門時,卻發現已是人去樓空。
終于又可以過無拘無束的日子了,鄭俐走的當天我便約了幾個哥們兒到家來玩了個昏天暗地。可是放縱了沒幾天,我便開始想念起鄭俐來,有時坐在沙發上,恍忽間看到鄭俐在屋內走來走去的身影,總有一種想跳上去擁抱她的感覺,有時連她的絮絮叨叨和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霸道勁兒竟也成了我懷念的內容。一次次,我流連在電視臺外,希望能有一次“偶遇”。甚至有幾次,我故意把車停在鄭俐回家經過的路口,目光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我也曾想到過向鄭俐道歉,可總覺得那樣有點掉價。我滿心期待著鄭俐能像以前那樣不幾天便主動找我,冰釋前嫌,可是這一次,我未能如愿。
三個月后的一天,和本市最大的房地產公司的少東家一起洗桑拿,那小子喝多了,醉醺醺地說:“蕭哥,知道咱市電視臺有個主持人叫鄭俐嗎?昨天結婚了,我追了那丫頭片子整整一年,光玫瑰花就送了足足有一車,可她竟連手也沒讓我碰過,我以為她得找一多大的款呢,結果卻找了個小公務員……”
我的心忽然就一扯一扯的疼。給鄭俐發了條短信:“我所不能給予你的,希望你已擁有。”良久,鄭俐回了話:“蕭,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如果一個人在一個異性面前表現得卑微,那是因為他(她)愛了……”
我們總在愛情過多的枝枝蔓蔓里糾纏,原本是在最該相遇的季節里相逢,卻在猜忌、懷疑和患得患失里錯過,一去,便無從回頭,松開了本應該相握的那雙手。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