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遠
(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收稿日期:2013-10-13
基金項目:2011年度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代中日楚辭研究及比較”(項目編號:2011SJB750011)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日本的文學研究走出了低谷,楚辭研究也如此。當然這其中也有著一些特殊的原因,正如日本國學院大學的淺野通友教授所說:楚辭這種文學,人們一向不太熟知。但是最近突然受到極大的關注。而且,原先從史學的角度主張楚國是日本人的故鄉這一學說也引起人們的思考。既然日本人的故鄉是楚國,祖先是楚民族,而且其文學史是《楚辭》。那么,《楚辭》受到重視則是理所當然的了。日本的戰后漢學研究是在這樣的時代和歷史背景下展開的。
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日本學者在研究楚辭的時候,開始不滿足于沿著中國乾嘉傳統前進,希望能夠走出一條有著日本學者自我特色的研究之路。日本學者的楚辭研究更多的是細小的、個別的、局部的研究,而不像許多中國學者對楚辭進行宏觀的、整體的、全面的研究。
這一階段的日本學者的楚辭研究特點有以下幾點:
第一,用與中國人相同的思考方法、與中國人相同的感受方式來理解中國。 日本學者有著深厚的漢學功底,對中國的學術界相當了解,與中國學者又多有聯系,且重視對中國的實地考察和實際接觸,因此能夠以中國人的思考方法與感受來理解楚辭。據吉川幸次郎回憶,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京都大學凡是與中國學相關專業的畢業生,原則上都被派往中國留學,這已經成為了一種傳統。
第二,實證主義的治學方法。嚴紹璗在其《日本中國學史》一書中指出,在對中國文化的研究中,要“強調確實的事實,注重文獻的考訂,推行原典的研究”。 這一時期的日本學者強調要發現能與原有的文獻資料相印證的新實物和新文獻,他們對我國新出土文獻的重視程度比我國學者要高出許多。
第三,在處理和分析資料的時候重視歸納。他們注重盡可能地收集相關研究材料,尤其是新發現的文物資料和能用以佐證的少數民族文獻資料,然后整理、歸納,得出真實可信的結論。所以他們的治學方式是:發現材料——文獻考訂——材料歸納——得出結論,而其中最重要的環節是發現新的材料,以作為研究的立足點。
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楚辭研究再一次成為日本漢學界的一個熱點問題,并同時產生了一批高質量的成果。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很多日本學者開始從新的角度,使用新的方法對楚辭加以研究。其中代表人物有青木正兒、目加田誠、藤野巖友、星川清孝、吉川幸次郎、赤冢忠、竹治貞夫、白川靜、黑須重彥、御手洗勝、桑山龍平、大宮真人、三澤玲爾、淺野通有以及小南一郎、石川三佐男、稻田耕一郎等。
在這一批學者中,值得加以注目的有以下幾位:青木正兒、藤野巖友、星川清孝、吉川幸次郎、赤冢忠、竹治貞夫、石川三佐男及稻田耕一郎等。因篇幅問題,擇其精要分析之。
青木正兒(1877―1964)是昭和初期中國文學學者,山口縣出身,字君雅,別號迷陽。酷愛中國的文學與文化,對狩野君山、內藤湖南等建立的京都中國學派的發展作出很大貢獻。著作有《支那文學思想史》、《支那文學藝術考》、《支那近世戲曲史》、《北京風俗圖譜》、《中華名物考》、《中國飲酒詩選》、《李白》等,譯注有《新譯楚辭》、《元人雑劇》、《芥子園畫傳》等。遺著有《青木正兒全集》十卷。
青木正兒對于自己的楚辭研究歷程作過詳細的說明:“我最開始讀《楚辭》,是在第五高等學校(現熊本大學的前身)的學生時代,選入漢文教科書的《九歌》和《九章》等幾篇。后來做教師,到如今為止,講讀過四次《楚辭》。第一次在東北大學用的《集注》,第二次在京都大學用的《山帶閣注》,第三次在立命館大學用的《王注》,綜合以上經驗,覺得《集注》最好,所以第四次在山口大學還是用的《集注》。《集注》最好的部分是對《離騷》、《九歌》、《九章》的批注,而《天問》、《遠游》、《招魂》、《大招》等部分幾乎沒有超出《王注》、《補注》的地方。總之先從《集注》入門,然后往上走到《王注》和《補注》,再后涉獵群注,這就是我的學習楚辭的歷程,我覺得對后進諸君也是最好的方法。”
青木正兒本來的研究領域是戲曲史,博士論文是《支那近世戲曲史》。故青木正兒的楚辭研究中除對楚辭的理解之外,還加入了《戲曲史》中的見解。青木正兒有題為《楚辭九歌的舞曲式結構》的論文,其中觀點也與《戲曲史》中的見解相關, 青木正兒說自己是“以讀后代戲曲的心態來提出自己的見解”的,而其楚辭研究的特點也正是基于以上見解的發揮。
吉川幸次郎(1904-1980)是日本戰后研究中國文學影響最大的學者,他擔任過京都大學教授、文學部長,日本中國學會會長。1928-1931年留學中國,結識了黃侃、張元濟、周作人等許多中國知名學者。主要著作有《吉川幸次郎全集》三十二卷、《尚書正義》四冊、《支那學的問題》、《支那人的古典及其生活》、《元雜劇研究》、《制度通》、《漢武帝》、《新唐詩選》、《杜甫詩注》、《中國文學史》等。吉川幸次郎熱愛中國文化,年輕的時候喜歡穿中國服裝,說中國話,自稱是“段玉裁之徒、錢大昕之徒、18世紀清儒之徒”,與當時日本普遍蔑視中國的潮流相對立。吉川幸次郎和青木正兒一樣,專業也是以戲曲為主。他的《中國文學史》是一個名叫黑川洋一的學生在畢業二十六年后,根據他所記錄對吉川幸次郎的講課內容豐富、擴充而來的 。而其中涉及楚辭的部分,僅是第三章的第三小節《楚辭文學》,共計千余字左右。
赤冢忠(1914―1983)其研究領域主要是中國古代思想,文學博士,茨城縣出身,東京帝國大學支那哲學科畢業。曾兩次應召赴中國大陸,在陸軍大尉職上迎來戰爭的結束。其間任職于神戶商業大學預科,后歷任東京大學文學部副教授、教授、二松學舎大學教授。著作有《古代中國的宗教與文化》、《書經·易經(節譯)》、《莊子》、《石鼓文》、《新字源》、《研究漢文》等。遺著有《赤冢忠著作集》全七卷。
藤野巖友(1898―1984)是香川縣人,歷任明治大學予科教授、國學院大學教授,文學博士,楚辭研究家,著作有《巫系文學論》、《中國的文學與禮俗》等,譯注有《楚辭》。藤野巖友在大學期間師從于民俗學家折口信夫教授和楚辭學專家西村時彥及古城坦堂兩位先生,正是有著這樣的從學經歷,藤野巖友覺得可以從民俗學以及文學史的角度來對楚辭進行研究、考察。 從這一角度出發藤野巖友寫下了《巫系文學論》一書。該書是在作者的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完成的。當年折口信夫對于藤野巖友博士論文審查的結論是:“以民俗學的方法來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在至今為止的楚辭研究中創立起新的鑒識方法,提出了中國上代文學的宗教起源說,其功績甚大”。作者關于楚辭的基本觀點如下:
文學起源于祭祀,祭祀需要巫,以進行人和神之間的語言交流。同時巫還要占卜,和這些相關的文辭經過變形,成為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東西。《楚辭》的《離騷》、《天問》、《九章》、《卜居》、《漁父》、《遠游》等,都是這樣產生的。其次,巫有舞歌。《九歌》便是這個系統。再其次,巫進行招魂。《招魂篇》、《大招篇》屬于此類。在進行這些祭祀儀式時,不能確認巫是否和文辭相關。應該說是由祝和史來司職文辭的。在這個意義上,祝的文學和史的文學也有必要研究。但雖說巫出于祝,史則和巫起源不同,史也可能以執掌文辭之職擔當巫職。綜上所述,楚辭文學溯源地看是發生于巫的系統的。因此本書以《巫系文學論》為書名。
以上是對日本近代楚辭研究所做的一個線條式概括。我想當我們在對楚辭進行研究的時候,我們不僅要從中國文學發生、發展這一角度來進行研究,同時也應該具有從異國角度來進行研究的眼光,看看國外學者是如何接受楚辭并給出他們自己的解釋的。將這二者結合起來,我們也許能夠從中看出一些問題,以及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出楚辭在世界詩歌史、文學史上的地位,同時這也是一個文化傳播和被接受的問題。
參考文獻:
[1]吉川幸次郎.我的留學記[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9.
[2]嚴紹璗.日本中國學史[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
[3]石川三佐男.二十世紀日本楚辭著作目錄解題,未刊本.
[4]吉川幸次郎,黑川洋一.中國文學史·序[M].巖波書店,2002.
[5]藤野巖友.巫系文學論·序言[M].東京角川書店,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