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亮

北京近兩年的冬天溫暖異常,令人既沒有寒冷中的緊迫感,也同樣沒能收獲那份得意在瑟瑟凜冽中取暖的安逸;編輯部的成員們信步走在草場地藝術區的“大街小巷”:畫廊、咖啡廳、小攤、雜貨鋪“一字排開”。各路人群熙熙攘攘,一切都展示著那份只可能屬于草場地的獨特風情。
而我們這群“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地則是要探訪坐落在草場地藝術區深處的邵譯農工作室,繼續執行雜志的“藝術家工作室大調查”專題計劃。
幾經輾轉,終于,在邵譯農工作室所在地的略顯凌亂的廠房大院找到了入口。而廠院深處,則赫然矗立著一幢其貌不揚的小高層建筑——便是邵譯農老師的工作室。由于我們此前已經熟悉了多數藝術家工作室的“原形”和構造,所以這次也就同樣嫻熟地通過了邵老師為我們拉開了的“車間”鐵門:這是一座經藝術家之手悉心改造過的原汽車配件作坊。霸氣地挑高、厚重的墻壁,工業范兒十足,而整個談話還沒開始,就顯示出了某種儀式感,使我們都不自覺的開始期待接下來的談話……
賣畫為繼,十年清苦
早在改革開放的最初幾年,邵譯農便來到了北京,參加當時美院的助教班考試。那年的中國當代文化還很年輕、活躍。沒有“新三座大山”壓力下的年輕人則顯得思想異常敏銳、“上升”。用邵譯農自己的話來說,初到北京的幾年間,深刻感受到了現代中國思想文化最為黃金的幾年,更是親歷了整個85運動。而就在他遙想當年時,我也清楚的看到邵譯農臉上劃過的興奮與欣喜,一切都像在昨天——近在咫尺、壯志凌云。
而在此后的十年間,根據邵詣農描述,那時多數的藝術家都還未形成完全的“工作室”概念,只有在自己的住處開辟出的小天地里創作,直到圓明園畫家村聚落的成型。
此時,時間進入到90年代。這時的邵譯農在圓明園畫家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間工作室:衛生間、廚房、甚至是獨立的鍋爐室都一應俱全,用現在的話說,邵譯農在當時已然過上了“土豪”般的工作生活,當然,這處條件良好、總面積達到200多平方米的院落的租金也已經達到了天價般的800元每月!而因著早先的磨礪,除了經歷了創作上的轉型,邵譯農并沒有感到什么不適,一切都顯得駕輕就熟。
但是,手頭并不富裕的邵譯農,在當時一年到頭的主要任務還是為了高昂的租金想法子,情況最不樂觀的時候,他也已經沒辦法樂哉、悠哉的坐在客廳和藏家談笑風生,只能四處游走著“兜售”作品。300、500,1000、2000,即使是這樣廉價的“大販賣”,還是有點入不敷出。但在邵譯農回想起來,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不管是賣給朋友還是熟人,作品最終都成功的銷售了,至少保證了繼續創作和生活。
為了堅持職業畫家的身份,早已放棄了其他工作的邵譯農,甚至還有過在西藏靠寫生維持生計的經歷:那時,邵譯農和自己身邊的小伙伴穿梭于拉薩有外國人聚居的賓館區,為老外寫生賺錢。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則是在兩個人與數月沒吃過肉的情況下,用一幅賣了2美元的作品買來豬肘子供他們“饕餮”……
樂觀“革命”,堅持到底
邵譯農之所以能有草場地的這處目前一切狀態良好的“根據地”,仍是歷經了“艱險”,幾年前,頻繁的停水停電停暖,不僅逼停了早先的工廠,更驅散了隨后而來的藝術家。而到現在,連邵譯農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是這處房子的幾房東了!條件的艱險讓這里幾經易主,但邵譯農卻看到了它的閃光點:安靜、純粹;所以在這樣的堅持下,他選擇留下來,克服一個又一個的困難。
終于,“樂觀的革命精神”使邵譯農看到了意外的峰回,這幾年間的時間里,不僅一切的生活保障和房屋設施都逐步得到了恢復和完善,草場地藝術區的人氣也日趨旺盛。最重要的是,在這樣的穩定環境下,也使得邵譯農有了將更多精力用于創作的可能。他還通過這個大后方又先后覓得了幾處條件不錯的工作室做不同用途,為嚴謹的作品的產生提供了極大便利。
誠然,“扎堆兒”是目前幾乎各行各業都比較適用的一個容易生存的方式,不僅在北京,全國的藝術家工作室似乎也永遠都是不確定的狀態。而獲得一個舒適、安穩,既不干擾別人、也不影響自由的生活、工作氛圍絕對也是每個藝術家心目中共同的追求。但在邵譯農看來,理想實現與否從來都要靠現實中的行動去彌合。藝術家為保證思想的先進,能及時與志同道合者的促膝長談的“聚居”需求是必要的,但真正做到精神、物質、藝術語言的獨立就不是一朝一夕,甚至是靠維持原始的、“鄉土的”抱團取暖般的“聚集”來解決的了。這也許是早就為了脫離體制而飽嘗隨之而來的人生代價的邵譯農最為敏感的體悟。
游弋人生,否極泰來
因為工作室,邵譯農經了無數次的搬遷:單元樓、廢工廠、合住公寓,只要能夠棲身、工作,他就無所不至。而在得到現在這處在他看來仍是“臨時”屬性的工作室以前,為獲得“與世無爭”的生活環境,邵譯農更是創下了本刊專題調查一年搬7次的最高記錄!從拆遷、因生活方式導致的鄰里不和、以及被各色“開發商”、“管理者”的驅逐、恫嚇的所有經歷使邵譯農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老釘子”和“游擊戰士”。不過,他對自己的評價倒顯得十分輕描淡寫、充滿著老辣:“我們已經習慣了居無定所的生活狀態,這就像是乘在一艘漂泊在茫茫大海的渡船:你可以在船上吃喝、睡覺、舞蹈、玩樂——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你并不知最終要去哪。”
當然,態度歸態度,頻繁搬動工作室,對任何一個藝術家都不可能不產生負面影響,用邵譯農的話來說:“一年到頭的折騰,氣都是散的。”精力不夠、狀態萎靡,這是最明顯的搬家綜合癥。
不過,他也同時認為,從這樣的惡劣環境卻可得到一份屬于自己的快意。而不是在那些規劃有條的、養尊處優的所謂專業工作室的襁褓里無視現實,變成“從事流水線化生產的藝術工人。”最苦的斷不是生活環境,而是藝術態度和作品不能觸及社會中最殘酷、冰冷的一面,從而真實的展現藝術的生命:“我們是野狼,不是寵物……”
不論新題還是舊話,離開邵譯農的工作室后,每每回想,良久感觸萬千。我能確定席間自己因著設身處地的情緒起伏,也知道因聞所未聞的出乎意料和經驗所致的意料之中。但又頓覺一切像極了邵譯農在對答中始終都顯得輕松、釋然的言談——好像他在席間提到過的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無常之常—東方經驗與當代藝術”。這里,我想提取、并釋義那個展名中除去美學經驗屬性后的前半部分:工作室,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空間,有太多的風雨、太多的故事。而此刻,在我們心里,它或許也應隨著雜志即將結束的藝術家工作室專題而暫時劃上一個句號。至少,我們該停止這種由此而來的懵懂或是恍惚,因為他們正像是我們無常人生中的那份“無常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