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雪

羅強

一

云南大雪，天寒地凍，習慣了晴空萬里的南方人，頓時手足無措，恨不得鉆進烤爐躲避這要命的冰涼。

昆明好友分享了微信，冰天雪地中，兩只流浪貓，遇她歸家，緊跟其后，不忍其瑟瑟發抖，開門迎賓，烹煮熱食，打開烤火的爐子，貓就圍了上去。

貓安靜，人恬淡，雪花飛揚的冬日，美麗的畫面。

點了贊，并回復：一個人，可以暖和一座城。

二

還有一個人，溫暖了千百年的歷史。

雪夜，他無法入睡，百無聊賴之間，緩步踱到前庭，四望皎然，不禁意蕩神搖，取佳釀自飲，意興飛揚，一杯酒水下肚，突然想起了好友戴安道，遂乘舟前往。彼時，天已亮，雪已停。

雪停了，昨夜那份心情自然不再，于是乎，轉身歸去。有人不解，他答：“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王氏一族，不以權力和藝術留名青史的，唯王子猷一人，魏晉風韻神度，于此形神畢現。

興之所至不拘形跡的王子猷那夜定然是不冷，有朋友掛念的戴安道，心里應該暖得像盆火。

三

所謂冬宜玩雪，宜折梅，宜圍爐，宜焚香靜坐，宜剪燭清談，說的都是雅事。

我爹是個農民，跟風花雪月扯不上邊，但每年下雪，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滿滿喝上一碗米酒，就走進了風雪之中。

用樹枝撬開雪下的土，搖一搖梨樹堆積的雪，不時搓一個雪球，到處亂扔，邊玩邊唱川劇，唱到最后，定然高吼：瑞雪兆豐年啊……

那一聲，驚得北風亂竄。

四

雪夜讀史，也是件好玩的事。

五代徐鉉的《稽神錄》記載：茅山道士陳某，游玩途中遇下雪，有同宿者，衣服單薄，欲與一起住旅店，陳道士嫌其垢弊，問：“雪寒如此，何以過夜？”答曰：“君但臥，無以見憂。”就寢之后，陳竊視之，見懷中出三角碎瓦數片，鐵條貫之，燒于燈上，俄而火熾，一室皆暖。未明而行，竟不復見也。

數片三角碎瓦，貫之以鐵條，移就燈上聚火而滿室皆暖。

讀到此處，當真羨慕得緊，若似沾染了仙氣，房間莫名就熱乎起來。

五

羨慕此種神仙人物的，還有康熙。

《清史稿》記載：康熙曾御書“至德無名”額懸于吳太伯祠，并書董仲舒、焦先、范仲淹、蘇軾、歐陽修、陸秀夫等匾額懸其祠。

焦先何人，竟與大賢齊名？

張華《博物志》卷五記載：大約魏明帝之時，河東有位焦生者，裸而不衣，處火不燋，入水不凍，類似于莊子筆下的真人。宋人周日用對這個故事補充細節：焦先河居一庵，大雪，庵倒，人已為死，而視之，蒸氣于雪，略無變色。還引《魏書》云：“自羲皇以來，一人而已。”

六

女兒要出去堆雪人，臨下樓，回頭特別嚴肅地問：“下雪了，奶奶會不會凍著啊？”

雪花飛揚，砭人肌骨，卻被這句話，融化了所有的嚴寒。

幼小的她，能記掛遠在四川的奶奶，血脈之情，越發暖和。

轉瞬，我差點掉下淚來。我想起我的奶奶，下雪了，墳頭來不及添土，她會不會冷？

當年她一針一針縫下的碎花小棉襖，陪我度過了人生的每一個寒冬。

七

作家權蓉說：“風雪盡處是故鄉。一路泥濘，一路顛簸，每一個回不到過去的人，冷了的不是風雪，是寂寞的心。”

羨慕劉十九，大寒的天氣里，有朋友記掛，綠蟻新酒，紅泥火爐，能飲一杯否？

城市太硬，玻璃太冷，一定要用紅泥的爐，握著就醉了。至于明天——六出飄飄降九霄，街前街后盡瓊瑤；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