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枝花的心事

喻云

1

如果不是柳盈看到了那一套兩本的日記本，那一年的元旦節(jié)也許會和往年的元旦節(jié)沒有任何區(qū)別。我們決定開始一個游戲，為了對得起那兩個價格不菲的本子。也許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兩個太無聊。那時候我們還不了解自己，暗戀哪里是我們這樣的女生玩得起的，我們太自尊，太沉不住氣，還敏感得一塌糊涂。

我和柳盈一人選了一個男生作為暗戀的對象，游戲的規(guī)則就是把每天關(guān)于他們的事情和我們的心情記下來，然后交換閱讀。我選的是我們班的第一帥哥，柳盈選的是隔壁班的沉默俊男。選定人選的當天我們興奮地坐在操場上一直聊一直聊，回宿舍時路過教室，我順了兩根黃色的粉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和柳盈奔在校園里，在電線桿上、馬路上寫滿了他們的名字，最大的兩個是在去食堂的路上，“也許他倆明天早晨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會看到，卻不知道是我們寫的！”我一邊蹲下去用力劃出黃色的字母一邊興奮地說，柳盈回應我的是一聲尖叫。

我們在一起干過很多有意思的事，可從沒有那個晚上那般沒有理由地瘋狂過。

看到他走來，我便翻開日記本，很認真地寫下：“他走進教室，坐在離我兩排的地方。他今天穿了一件很難看的T恤，穿著品位有待提高。拿著兩個餡餅，看來還沒吃早餐?！?/p>

日記就這樣每天繼續(xù)，我和柳盈時不時交換來看。柳盈比較慘，她挑的那位比較喜歡逃課，因此她寫的更多的是：“又沒有來……還是沒來……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去了呢……終于來上課了！”我們在看對方日記的時候互相嘲笑，但是老實說，這兩個本子真是搞得我們神魂顛倒。

2

終于我們開始為有東西可記而刻意安排一些場景了，大概就是從這時候起游戲走入單戀的軌道。單戀這回事，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呵。你怎么可能時時刻刻關(guān)注一個男生還保持冷靜不愛上他？所以，柳盈后來說得對，我們兩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完全是“咎由自取、作繭自縛”。

國慶長假來臨，我有了一個瘋狂的計劃，我耍了許多小手段，讓我的暗戀對象在他的城市陪我玩兩天。最后我還去了他從前念過的高中，在他教室的門前，我真想像《東京愛情故事》里的莉香一樣，刻上自己的名字。當然，日記足足寫了4頁，他的表情和說過的每句話我都記了下來。

只是假期之后，他不曾對我有任何特殊的表示。日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節(jié)拍，我每天寫在本子上的又變成了沒有任何意義的流水賬?？墒俏业男睦镆呀?jīng)不能平衡了，雖然他只是為我這個“同學”盡了地主之誼，可是這件小事卻禁不住我一個星期的輾轉(zhuǎn)琢磨。我覺得自己的一番辛苦付諸東流，我委屈失望地找到柳盈，說：“我要放棄了，他一定不喜歡我。”柳盈也要放棄，原因是她聽說那個男生已經(jīng)有女朋友。天曉得我們這是在干什么，連別人的基本情況都不了解就敢喜歡。不對，我們之前說只是游戲啊，誰要真的喜歡了？柳盈哀哀地望著我的眼：“我覺得我好像假戲真做了?！?/p>

那個冬夜有獅子座流星雨，操場上站滿人。我從來沒見過這么美麗恢弘的場面，讓我覺得心痛和窒息。整個操場上只有我們兩個，因為開始了一本錯誤的日記，而無數(shù)次地重復同一個愿望。真的，多么希望那本日記能夠有一個Happy Ending啊。

3

平安夜就要到了，我和柳盈覺得格外地傷感。晚飯的時候，柳盈和我點了啤酒，我們以前從來沒有喝過，可是我們卻有了一種不醉不歸的心情。啤酒的味道和想象中的一樣難喝，但我還是很勇敢地灌了下去。我們都開始有點頭暈的時候，柳盈對我說：“我要發(fā)短信對他說，你敢不敢？”我知道其實我們還沒醉，可是這個時候不說，今天不說，還要拖到什么時候呢？于是我說：“好！”我們擬了幾乎內(nèi)容一樣的短信，好像要上斷頭臺一樣閉上雙眼按下了發(fā)送。睜開眼睛，我和柳盈的眼淚都爭先恐后地涌出來了。我們就那么看著對方，最終擁抱在一起，互相不著邊際地安慰著。其實，我們實在不知道這個游戲該怎么繼續(xù)下去，我們手足無措而且心慌意亂。

然后，按約定我們和“暗戀”在操場見面。柳盈要我去籃球場，她自己站在足球場。黑夜里壓根看不到她，等待的時候我一直在發(fā)抖。這時候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過來，他站定之后我就開始說，我低著頭一直說，好像做檢討，但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用冰冷的手指抹去眼淚。他就用那雙很好看的眼睛，含笑望著我。我不停解釋這真的只是一個不受控制的游戲，都是那本日記惹出來的事端。然后，我抬頭。他好像沒有被嚇到，他很認真地說，謝謝你。

聽到這句話我如釋重負。盡管我了解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他并沒有愛上我，但我突然覺得這是我想要的回答。好了，就算我在為自己的失戀找借口，來挽回一些面子，這件事總算有個結(jié)局了。

我很平靜地說走吧，向足球場那邊喊了一聲。柳盈的聲音穿過夜色：“我也說完了，先回宿舍，明天再見！”回到床上，我打著手電，流著淚寫下了日記的完結(jié)篇。

4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為以后再也沒有借口打開那本日記，覺得悵然若失。我知道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用這種彩色圖畫的薄薄的本子記日記了，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這么失去理智地玩這種暗戀的游戲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柳盈同時陷入戀情并每天分享了。那些瘋狂的花癡的句子，那些瑣碎的分分秒秒，那列開往他的城市的火車，那場流星雨，那杯冒出杯口的啤酒，就這么單薄卻又牢固地鎖在一本圣誕前的日記本里了。

如今想來，心中仍舊覺得有淡淡的溫暖，因為只有在那樣的年紀，我們才能有那樣瘋狂而單純的熱情，DIY出獨一無二的愛情故事；也只有那時的朋友，能一起玩暗戀游戲并分享其中的痛苦與甜蜜。

●責編/劉麗（41515237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