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恭彥
(山東行政學院 教務處,濟南 250000)
新權威主義與東亞文化的融合及在中國的發展
藍恭彥
(山東行政學院 教務處,濟南 250000)
新權威主義作為一個新興的概念,成為當代政治學研究中的重要內容,在東亞國家特別是中國的政治與社會發展中起到了重要而又獨特的作用。通過對于新權威主義概念的闡釋,找出新權威主義與東亞文化融合的原因,論述新權威主義與東亞儒家文化融合的重要意義,梳理中國政治發展從極權主義向新權威主義轉型的過程,從而說明新權威主義對于當今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的實際作用。
新權威主義;東亞文化;政治發展
學者們對權威主義的研究,幾乎是伴隨著對民主政治的研究同時而來。而新權威主義對于中國的政治學理論,也不能算作很新的概念,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蕭功秦為代表的中國學者就對其進行過研究和闡述。但是新權威主義對于政治實踐真正產生實際意義,卻是在本世紀初。新權威主義通過與東亞儒家文化的融合,在很大程度上很好地解釋了中國的政治實踐。本文通過對這一過程的梳理,試圖找出新權威主義在中國的發展脈絡,進而論述其對中國政治發展的實際意義。
“權威”是政治學中由來已久的概念,但“權威主義”作為一個學術概念是上世紀初的事情了。政治學意義上的權威主義是伴隨著民主政治的發展而產生的,由于現代西方政治學對于政治研究的分類主要是民主與非民主兩類,世界上林林總總的政治體制都被歸類到民主或者非民主的分類中去。民主體制有很多形式,比如英國的君主立憲制,美國的總統制等,而非民主體制的分化更是千差萬別,權威主義就是非民主體制中的一個十分有研究價值的分類。
對于權威主義的研究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后才成為熱點。林茨(Juan Linz)、珀爾馬特(Amos Perlmatter)、埃文斯(Peter Evans)等人的研究對于權威主義理論的構建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現在看來,權威主義的一般性定義是:威權主義政體乃是現代化進程中介于極權與民主之間的一種較為溫和的專制政體形態[1]。但是如何界定更為準確的概念,特別是現代世界政治發展中大量出現的威權主義的子類別該如何定義?這些子類別帶來的政治、經濟、社會等等的外延,不斷擴展和深化著權威主義母概念的外延。比較常見的分類方法是根據權威的“強度”將權威由強至弱劃分為“極權主義”、“威權主義”和“新權威主義”。
事實上,隨著具備新權威主義國家的形態日漸多樣化,新權威主義也衍生出了許多子概念。新權威主義在不同國家的發展日益受到了國際形勢、國內經濟發展和本國文化的影響,體現出了各自的特征。部分威權政府轉向新自由主義,進行了民主轉型,這部分國家以西班牙、巴西、韓國和菲律賓為代表;還有一部分威權主義國家,比如新加坡,走向了威權主義與民主、多元、自治等制度因子相互融合的新權威主義,同時在此過程中逐漸與東亞儒家文化和自身實際融合、穩定,創造出了新的政治體制。權威主義與東亞文化的融合,尤其是在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社會管理與儒家學說的重新闡釋方面,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線。
新加坡的新權威主義有以下幾個要點:一是認同市場經濟體制的主導地位,把維護市場經濟與法治規則視為底線;二是重新定義了民主,將民主視為妥協共識的產物,強調民主的秩序;三是推崇儒學價值觀,強調倫理秩序,強調集體和社會的利益,否定個人凌駕于社會之上[2]。新加坡的政治體制是對新權威主義的最好注釋,集權主義加上實用主義,同時又強調民主和法治,是一種經過實踐檢驗的新權威主義模式。弗朗西斯·福山將其看作西方自由民主的潛在競爭對手:“新加坡的成功很顯然為亞洲國家提供了一個西方自由民主體制之外的參考。”[3]權威主義與東亞文化特別是儒學思想的融合,強調精英治國思想,強調社會團結和政治秩序,強調整體利益對民主和個人權利的優先性,從東亞儒學文化的角度重新闡釋了西方源生的民主制度,形成了獨特的東亞式的發展模式,并強化了政體的合法性解釋,這也是當前中國改革的重要特征[4]。
以儒學為代表的東亞文化,具備一種獨特的價值觀,不追求任何先驗的意識形態,卻注重討論治國之術,強調的是現實政治與道德。在世界觀層面,東亞文化沒有解釋古今和預言未來的要求,沒有自成體系的嚴密邏輯。所以東亞儒學文化具有強烈的實用主義色彩,這是其明顯區別于西方學說的最主要特征。新權威主義在東亞不再單獨強調富有理想色彩的意識形態,隨之而來的凝聚力喪失、合法性空白改由深厚的歷史傳統進行填補。儒學傳統帶來的實用性、集體性、道德性、有序性等價值,反而可以不證自明地深入人心,使得政府的政策執行更加有力和順暢。基于儒學的東亞文化還為政府的政策合法性提供了證明。東亞地區的民主化實踐證明,一個經濟欠發達、社會異質化程度高、政治社會與市民社會發展滯后的國家,比如泰國、菲律賓、印度等,是無法為穩定的民主制度提供條件的。對這類國家而言,美國式民主在經濟發展和政治穩定上是沒有效率甚至有害的。相反,在與這些國家發展程度相似的國家中,新權威主義卻更好地發揮了作用,這其中,新加坡的經驗最為典型。李光耀曾經說過:“以犧牲整體利益為代價的對個人自由的過分強調是美國經濟與道德衰退的主要原因,以儒學為基礎的東方價值,比西方價值更能維護一個有秩序的社會。”[5]正如亨廷頓所言:“對大多數新興國家而言,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就是一個克服社會動蕩和防止政治衰退的歷史階段,想要在短時間內實現西方早發國家百年才完成的現代化,就必須樹立強大的政府,締造和鞏固一個強大的政黨,否則難以負荷經濟發展、利益沖突、價值觀轉變等劇變對政治體制的沖擊。”[6]
其實,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難以適應亞洲國家的發展需要,其原因不僅僅因為政治穩定的因素,更由于文化本質上的差異而難以與東亞本土制度兼容。這種差異首先體現在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排序上,與西方文化將個人凌駕于集體之上不同,基于儒家學說的東方文化強調家庭團結,進而強調社會團結,強調尊重權威,尊重秩序,重視整體利益。其次,這種差異還體現在政治目標的不同上,對于儒家文化來說,政治統治的目的不是彰顯個人自由,而是維持社會的穩定、發展,維護共同體的良好秩序和道德,是求仁政,求賢人,把建立“好政府”作為基本的政治目標,通過“好政府”,追求國富民強,而不是把政府視為必要的禍害加以限制,所以,民主政治不是政治發展的目標,而是追求善治的手段而已。
以上特點決定了新權威主義與東亞文化具有良好的契合性,二者的融合既自然又事半功倍。以儒學為主的特定精神從穩定性需求和文化特質上決定了新權威主義更加適合東亞文化,更加適合東亞國家的特點。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中國建立了蘇聯式極權主義體制,其主要特點為:強調一元的主體意識形態,高度動員的體制和不斷運動的特性,全面滲透社會各領域并牢牢掌控社會的國家權力,個人超凡魅力的卡里斯馬型領袖,都是極權主義政權的主要特征[4]。改革開放之后,隨著經濟發展的需要,極權因素不斷退出,中國政治體制轉向威權主義:轉型為市場經濟體制,國有經濟與私人經濟混合發展,追求現代行政體制,政府中技術專家的作用不斷上升,政策制定的動機從意識形態轉變為績效,社會開放程度不斷上升[2]。
進入本世紀,中國政治現實更趨復雜,進入了后威權主義,或新權威主義階段。它具有三個方面的特征:第一個特征是政治、社會的多元化。林茨將政治多元定義為:“只要體系內仍然有團體存在,并且它們不是國家所創立,或依賴國家,而且能以一、二種不同的方式,影響政治過程,就算是具有多元的性質”[5]。多元化是新權威主義與民主政體相通的特征之一,是極權主義退出后社會的必然選擇。這是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公民社會的成熟,社會的單一意識形態已經被打破,而經濟的發展又需要賦予社會更多的自主性的必然要求。社會的多元化為新權威主義的產生創造了條件。
第二個特征是社會控制度的下降。這里的下降是相對于極權主義而言,極權主義政黨從一開始就強調指導性意識形態的唯一地位,為社會成員提供一幅清晰的理想藍圖,信仰基礎成為政權合法性和成員使命感最根本的來源。到了新權威主義階段,這種合法性掙扎于現實與理想斷層之中,隨之而來的是執政黨對于社會控制力的降低。但是新權威主義的控制力相較于西方民主政體又是比較強的。極權時代的意識形態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作用,比如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經濟發展等,反而能夠為執政黨贏得更穩定的國內支持,在無需灌輸意識形態的情況下,仍然能保持國民一定的團結與動員力。同時極權時代留下的對于社會事務的管理模式,也會發揮很大的作用,這就使得新權威主義在保持社會活力的情況下具備足夠的控制力,更容易適應外部的環境或內部的變遷。
第三個特征是領導權從個人魅力型轉向個人能力型。極權主義的領導權基于歷史功績或者個人魅力,領導人一定產生于權力集團內部,產生的依據是領導人對集團的貢獻度與其他成員對領導人的認可度,是典型的卡里斯馬型,不受法律或程序限制。而新威權主義的領導層則突出能力導向和職業化的特征,專業型人才不斷增多,執政者所表現出的能力往往比魅力更加重要。雖然新權威主義的領導人也來源于舊有的精英團體,但考察的主要因素卻從個人魅力和歷史功績轉變為工作的績效、個人的能力、技術能力水平以及特定群體的支持等,同時各級領導人在很大程度上向全社會開放,提高了執政的能力與水平,也擴大了社會的支持度。
無論官方或者學術界是否認同,進入21世紀的中國政治實踐越來越近似于新權威主義,而事實也證明,這種既保持多元活力,又強調權威和秩序的政治模式是符合中國實際又行之有效的。同時,新權威主義又是一個過渡階段,是為中國社會平穩進入更加民主、開放的社會模式創造條件。
第一,把民主制度作為一種促進發展的手段引入政治中,在保證了多元化的同時,使政府的權威和執行力也得到了加強。政府強調經濟和社會的多元化,但是多元化更多的停留在經濟領域和政治制度的設計中,而非政府的實際運行中。政府認同市場經濟的效率,并將其作為經濟領域的主導,重視對市場經濟的引導,促進社會擁有開放與活躍的社會與經濟空間。與此相對應的是,經濟上的多元并不等同于政治上的開放與活躍,東亞新權威主義更強調一黨的主導地位,與之相應的政治結構也得到了延續,多元政治更多地停留在了制度設計上,保證了政府的效率與執行力。近期的很多新發展也只是在低層級政府和政治參與方面引入民主制度常用的制衡手段。執政黨通過制定有利的程序和控制關鍵的部門,將自己的施政綱領貫穿于政治體系內,通過定期的選舉強化自身的合法性,從而獲得廣泛的民意支持,增強政府的施政能力。
第二,多黨并存、一黨獨大、社會參與的東亞式新權威主義,在發揮西方現代民主政治監督、制衡、法治的優點的同時,也充分彰顯了自身政治文化的優點,成為極具特色的政治類別。執政黨的政治權力受到更明確的限制,并不享有極權式的權力,盡管執政黨的地位仍舊穩固,政府保持了極強的執行力,但與傳統威權主義相比,多元因素在政治體系中發揮了更大的作用。新權威主義政府強調法治建設,強調制度化和社會公正;開放政治空間,加大在野黨和社會組織的發言權;執政黨在政策制定中更加注意吸收民意,等等。政治多元以及對政治領導權之約束的制度化,是新權威主義的一個重要特點,不論其范圍及效果如何,隨著這種特點逐漸的發展,將會成為一種可預期的發展趨勢,使社會更加走向法治和民主。
第三,新權威主義是促進政治向更加民主的方向發展的重要歷史階段。從世界范圍來看,在所謂“第三波世界民主化浪潮”中轉型的國家和地區,如西班牙、葡萄牙、希臘、巴西、阿根廷、墨西哥、韓國、中國臺灣等,它們的民主化轉型都是比較平穩的。相反,中東歐地區的蘇聯、南斯拉夫、羅馬尼亞等原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的民主化轉型卻經歷了極大混亂,給國家和社會造成了極大的損害,這些國家或者發生內戰,或者陷入嚴重的經濟衰退[7]。二者的巨大差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改革之前的體制不同所造成的。蘇東國家政治經濟體制缺乏多元化的基礎,過度依賴黨與行政系統的集權來維持社會運作。蘇東國家的教訓使得中國直接搞民主化的道路是行不通的,相反,在保持政府適度權威性的基礎上,通過政府引導社會和民眾逐漸適應民主化的發展要求,與此同時保持經濟和社會的不斷發展,從而使政治平穩發展,向更加民主開放的體制逐漸過渡,應該是全社會都可以接受的合理道路。
[1]許瑤.威權主義:概念、發展與困境[J].國外理論動態,2013(12).
[2]張鑫.當代東亞威權主義模式體制性疲勞分析[J].國際觀察,2003(01).
[3]Francis Fukuyama. Asian's soft-Authoritarian Alternative[J].New Perspectives Quarterly,1992(02).
[4]Yung Ming Kim. Asian style democracy[J].Asian survey,1997,37(12).
[5]林茨.極權與威權政體:總體政治論[M].臺北:臺灣幼師文化事業公司,1973: 368.
[6]亨廷頓.變革社會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華,劉為,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
[7]尹保云.威權主義的歷史意義[J].炎黃春秋,2012(05).
(編輯:李 磊)
201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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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238(2014)11-0043-04
10.3969/J.ISSN.2095-7238.2014.1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