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五林,馬春慶
(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濟南250100)
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推進,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升,社會深層的矛盾也逐漸凸現,群體性事件風起云涌,數量連年攀升。據不完全統計,1993年我國發生群體性事件0.87萬起,2005年上升為8.7萬起,2006年超過9萬起,2008年群體性事件的數量及其激烈程度都超過以往。[1]據社科院學者稱,未來幾年仍呈多發態勢。這無疑嚴重影響了社會穩定與和諧。與此同時,中國互聯網獲得了迅速的發展,網民規模不斷擴大。2011年1月,中國互聯網中心發布《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發展報告》顯示,截止2010年12月中國網民規模繼續攀升,達到4.57億,手機網民上升至3.03億,微博用戶也發展到6311萬。
在這種背景下,群體性事件呈現出了新的特點,即越來越多地與網絡相互嵌入,發展出了新形式,很多學者稱之為網絡群體性事件。而在這種類型的群體性事件中往往存在著各色謠言,研究這些謠言對研究該類型群體性事件具有重要意義。
謠言在《辭海》中被定義為:“捏造的消息;沒有事實根據的傳聞。”[2]其實作為一種社會現象,謠言一直扮演著特殊的角色,畢竟“謠言是最古老的大眾傳播媒介”[3]。雖對謠言的研究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但就謠言的界定就存在三種主要觀點,分別以奧爾波特、彼得森與卡普費雷為代表。奧爾波特認為謠言是“一種通常以口頭形式在人們中傳播,目前沒有可靠證明標準的特殊陳述”[4];彼得森稱謠言為一種“在人們之間私下流傳的,對公眾感興趣的事物、事件或問題的未經證實的闡述或詮釋”[5];而卡普費雷則認為“我們稱之為謠言的,是在社會中出現并流傳的未經官方公開證實或已被官方辟謠的信息”[6]。諸闡釋各有側重,都刻畫了謠言之特性。奧爾波特注重的是謠言的未證實性;彼得森強調謠言是動態的不以大眾傳播為載體的特點;而卡普費雷關注反權力特性,是一種社會負面的因素。其實,謠言不可能以任一單獨面相而存在,而是這些特性的綜合體現。
謠言是怎樣形成的呢,學者從關鍵要素角度做了許多有益嘗試。阿爾波特和波茨曼首先提出了謠言公式[2]:R(謠言)=I(重要性)*A(模糊性)。1953年,克羅斯最先引入了新變量C(批判能力),將上訴公式修訂為[2]:R(謠言)=I(重要性)*A(模糊性)*C(批判能力),而亨廷頓則提出R=I(重要性)*A(模糊性)/C(批判能力)[7]。而這些探索似乎都忽視了謠言中心性事件反常性的考察,建構的變量都不夠科學,于是胡百精提出了“4A”公式[2]:R(謠言)=A1(模糊性)*A2(反常度)*A3(關注度)*A4(人們對各種謠言的反應能力)。這些都并未對其生成機制作深入的分析。
針對新興網絡傳媒,曾經的研究成果的解釋力與價值都變得十分有限,因此,國內學者也開始了一些努力。白寅[8]對網絡流言的傳播動力學機制做了分析,認為網絡流言的形成與是否有一造謠的動機是無關的,流言形成的核心因素首先在于信息的內容結構符合受眾的心理預期,必須觸及社會重大利益關切。但并沒有對信息變異的原因和機制做出分析。周裕瓊[9]以胡斌“替身”說為例分析其產生、傳播與應對,管窺了網絡謠言的特征,從而對學界的一般看法做了反思。李宗桂[10]對網絡時代的謠言傳播的特點及其危害性做了分析。夏學鑾[11]專門撰文描述了網絡時代謠言的10個特性。
從2003年“非典”事件開始,到甘肅“蛆橘事件”再到河北“李剛事件”等等,近年來網絡群體性事件愈演愈烈,引起了眾多學者的關注,并且從社會學、政治學、行政管理學、傳播學等多個學科角度做了諸多研究。婁成武、劉力銳[12]從政治動員的角度做了有利分析,提出了網絡政治動員轉化機制與過程。俞志元[13]研究發現行動話語塑造的能力對網絡集體抗爭行動的結果有重要影響。鄧希泉[14]將斯梅爾塞的的價值累加理論運用到網絡群體性事件的研究中,對其發生機制進行了有價值的分析。以上研究存在兩個缺陷:一是很容易把這些群體實踐活動理解為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一種純粹的物質變換活動,往往陷入二元對立的思維;二是較少聚焦事件推進過程中謠言的生成及其角色的扮演。為了彌補現有研究的不足,本文嘗試回答兩個問題:第一,網絡群體性事件中謠言是如何生成的,有什么特征;第二,謠言在網絡群體性事件中的角色扮演是怎樣進行的。
生成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微而巨的過程。“網絡群體性事件廣義上泛指在互聯網上有較多網民參與討論并產生一定社會影響的事件。狹義上,它特指在一定社會背景下形成的網民群體為了共同的利益或其他相關目的,利用網絡進行串聯、組織、呼應,乃至可能或已經影響社會政治穩定的群體性非正常事件。”[15]在群體進行網絡集聚的過程中,謠言是在虛擬集體交互中自然而然地萌芽,生長和成熟起來的。也就是說謠言是“生成的”、“過程的”、“一域的”和“非出場的”[16]。
從網絡群體性事件的定義可以看出,謠言的生成需要回到網絡集群的“場域”進行考察。“場域”來源于法國著名社會思想家布迪厄的場域理論,他將它界定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17]這其中有兩個關鍵概念,即資本與慣習。資本是具有較高價值且可作為爭奪對象的社會資源,是行動者的動力資源,行動者的影響關鍵取決于其所擁有的資本;而慣習來源于社會制度,且寄居身體之中,是內化在身體中的一種“實踐感”,為實踐提供原則與規則。總之,資本影響場域,場域構造慣習,慣習影響實踐,實踐再作用于場域。布迪厄曾經用該理論分析了法國的“新聞場”,揭示了在新聞場域中,場域對最終的媒介實踐行動有巨大作用,資本是背后的重要因素。[18]從定義來看,網絡群體性事件實際可以被看成是一個動員過程,婁成武[12]等對網絡政治動員的分析頗具啟發意義。
網絡群體性事件首先由現實或者虛擬空間出現的某個話題或事件而觸發,偶然或刻意為網絡傳播,逐漸引起關注,從而實現群體聚集。于是一個群體集聚“場域”便逐漸產生發展起來。這個場域具有三個特點,一是觸發的,二是躁動的群體氛圍,三是有鮮明的網絡虛擬色彩。這些特點強烈地影響了場域內的行動者的實踐,尤其是后兩者。
網絡群體性事件呈現出三種類型:一是現實與虛擬并存型,二是現實誘發型,三是現實誘發網內網外變異型。代群[19]等對其特點概括無疑印證了群體集聚場域濃烈的網絡虛擬色彩。這種色彩得益于網絡本身具有的諸多優勢:一,傳播速度快,具有空間的無限性;二,匿名性、開放性;三,串聯性,將各種傳媒渠道實時有效聯接;四,交互性;等等。
群體集聚場域的這些特點決定與塑造了場域中行動者的資本與慣習。布迪厄把影響場域的資本因素具體為政治、經濟、文化與社會等幾個方面。首先,政治資本。判斷政治資本的總量有兩方面:一是行政級別,二是公權力對其影響力的重視程度,或者“為國家政治權力或國家權力承認而進行的投入”[20]。群體性事件隨著網絡的嵌入,在政治資本較少的情況下可以獲得更大的靈活性,實現群體集聚“踩線而不越線”。其次,經濟資本。網絡群體性事件中,各個行動者只需少量的經濟資本就可投入與參與其中。正因如此,只要行動者感興趣、關注,并參與,場域影響就會持續存在,影響群體實踐行為。再次,文化資本,包括三種形式:具體的狀態、客觀的狀態和體制的狀態。網絡環境下,群體集聚場域的構建能夠伴隨網絡的嵌入,甚至轉入純虛擬空間,從而弱化政府的控制能力,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間。最后,社會資本,布迪厄將其界定為一種實際或潛在的資源集合體,它與一種體制化的關系網絡密不可分。根據中國互聯網中心的數據,2010年,中國網民達到4.57億,手機網民上升至3.03億,微博客用戶也發展到6311萬。這些都是其社會資本,贏得他們“粉絲”的認同與喜愛是場域行動者踐行實踐的重要力量來源。
這種場域也構造了獨特的慣習。像其他場域一樣,該場域的生產慣習同時具有感性與理性的面相。非理性的面相“主要是被結構所決定的無意識,而理性的因素,則主要來自資本爭奪中的策略……就是‘無意識的策略’,換言之就是‘一種社會化了的主觀性’。”[21]它在我國現實體現為機會主義,即“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不鬧不解決”的思維邏輯。相對于純粹的現實群體集聚場域,網絡群體性事件中場域生產過程中“自主性”的爭取和擴大,構成了對“他治性”的挑戰和改變,場域生產呈現出了非單一目標和非單一功能取向:除了尋求受損者現實利益的補償與維護,更試圖對更大范圍社會公民權利與利益的機制構建;除了宣傳鼓動,機會主義,還記錄及監督、參與和影響。這種生產策略表現出了典型特征:面對來自政治控制的、無法突破的安全底線,不以“盲從”或“效忠”的姿態來獲取政治資本,相反憑借“敏感性、創造性、智慧和戰略”來爭奪經濟資本與政治資本。這是“創造性遵從主義”,是場域建構過程中的典型的生產慣習。
以下分析該場域中謠言生產與再生產的三大機制。
首先,聚光風暴與信息流瀑。“聚光風暴”的內涵,源自大眾麥克風時代網絡“聚光燈效應”。“大眾麥克風時代”指“在網絡時代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信息的來源,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表意見看法,就像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麥克風一樣,人人都有話語表達的權力。”[22]這意味著,在這個場域中,人們面對觸發事件或者某個話題會按照自己興趣進行不斷的挖掘,顯微自己的不滿之處。對于克服了空間與距離的局限的這個場域,關注者與參與者規模迅速增長伴隨著信息發布與傳播的風暴。“信息流瀑”指一旦一定量的人開始相信一則消息,其他人也會相信,除非他們有更好的理由相信它是虛假的。在場域資本情況與慣習作用下,人們相互傳染,“作為傳染的結果,事件受到的歪曲在群體所有人中間總是表現出同樣的狀態”[23]。
其次,群體極化機制。群體極化是桑斯坦在其《網絡共和國》中提出的概念,主要指“人們因想法相似而相聚成團體,在互動中因為缺乏對立的意見和爭論,人們會進一步強化原有偏向,甚至形成極端的觀點。”[24]這個場域能夠得以構建,往往是某個話題或者出發事件“符合接受者心理預期和認知結構”[9]。反過來,在這個場域對于其中個體來講是一種“非人格互動環境”,在這種“無表達環境壓力的情況下,人們采取表達的動機主要是表達不滿情緒。”[9]在這種氛圍下,對立的意見更難有土壤,原來的觀點傾向將進一步強化,走向極端。
再次,偏頗吸收機制。由于該場域是觸發的,往往伴隨者躁動的群體氛圍及網絡虛擬色彩,決定了資本因素并構造了“創造性遵從主義”經典慣習,人們一般都帶有強烈的情感依賴,帶著偏見吸收和消化接觸到的信息,并通過添加細節證據進行論證,同時活躍在群體互動中,于是出現了削平、磨尖、同化甚至添加等四種變異。主流的情緒和觀點相關的信息在社會抗爭結束以前能得以不斷補充,甚至爆炸式增長,來尋求或展開合理化解釋。
杭州飆車案或杭州富家子飆車撞人案,發生于2009年5月7日。案發后,有網友發現肇事者QQ還在進行更新,肇事者是否被及時拘捕受到質疑。隨即事件逐漸在網上持續發酵,形成了網絡輿論,大致可劃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案發后開始。8日交警發布會提及“當時車速為70碼”,引發輿論不滿。當晚,市民與浙大學生自發上街開追悼會。在14日杭州警方認定車速為84.1-101.2公里/小時前后達到高潮。20日公安機關偵查終結,譚卓父母獲賠113萬元。之后逐漸平息。第二階段開始于7月3日警方以交通肇事罪對胡斌提起公訴,在15日開庭審理后達到一次小高潮,20日一審公開宣判胡斌有期徒刑三年,網友提出“庭審胡斌是替身”的質疑,網友有些帖子被《新民周刊》等媒體引用,之后達到大高潮。在胡斌服刑第一天接受采訪之后逐漸平息。第三階段開始于8月21日熊忠俊被湖北省鄂州市公安機關依法作出行政拘留處罰后,相關新聞被轉載,引起輿論反彈。
很顯然,謠言在輿論的第二階段作為焦點出現。周裕瓊對胡斌“替身”進行內容分析和文本解讀時,統計了從7月20日到8月4日的16天時間里天涯論壇所有與胡斌案相關的帖子,共531個,平均每天33個,每天都有認同“替身”的帖子出現,而且謠言貼與辟謠貼共266個,占到總帖子數的一半。毫無疑問,“替身”說成為了這次網絡群體性事件即胡斌案的焦點。
1.謠言根植于深層的社會矛盾,與社會結構是一個互構過程。語言學認為,人們說出來或寫出來的語言就是話語。隨著改革開放后社會的迅速發展,中國承受著巨大的陣痛,社會結構迅速變化,這種“斷裂”的社會結構在某個話題或事件的刺激下極易引起網絡場域中輿論的不滿,塑造了極端傾向。上述胡斌案其實與近年來大多網絡群體事件一樣,是一個富者(社會優勢階層)對普通人(弱勢群體)的傷害。由于“70碼”等引起的質疑,官方失去公信力,懷有日益積累的“仇富”“仇官”情緒的社會底層群體產生了共鳴,構建了謠言生成的天然場域。與此同時,網絡社會抗爭場域中的這些謠言像病毒一樣迅速蔓延吸引人們的注意,在一定程度上又將固化群體的對立與社會斷裂。因此,網絡群體性事件中的謠言的產生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在場域中與社會結構進行互構。
2.謠言的生成過程也是一場“集體交易”[8]過程。網絡社會抗爭場域自主性比較大,其中的信息對所有行動者都是開放的,他們的行為是選擇性的,在自己的認知框架下選擇性接觸、關注、認知和記憶。并在相似的資本情況與慣習的背景下來解讀和發布信息,發現與提供不同證據,然后提交意見市場,并渴望從市場中獲得需求的內容。胡斌案中,熊忠俊首先提出“替身”質疑,然后引起了網友的發帖,把自己的看法供給意見市場進行交易,而后許多網友從頭發等角度進行比對,并提供了更細致的證據。即在聚光風暴與信息流瀑、群體極化、偏頗吸收等機制的作用下自然而然生成的謠言是一場“集體交易”的過程,是場域中的行動者既作為需求者也作為供給者相互交易滿足的過程。
3.謠言是一個含有真實成分的集合。7月21日熊忠俊以“劉逸明”名義在網上發布了《荒唐,受審的飆車案主犯“胡斌”竟是替身》[25],“胡斌替身”謠言由此產生,網友紛紛持續關注并提質疑,聚光風暴信息流瀑機制快速運轉;而后其他網友進行比對,通過削平、磨尖與添加提出了更細致的證據,完成偏頗吸收;接著“替身”謠言變得更加可信,實現同化,完成了群體極化。而這尋求合理化闡釋的大部分證據來自于正規的官方媒體的報道,包括胡斌案發當晚的視頻照片、庭審的視頻照片,還有被人肉搜索來的生活照片。這些都有確鑿可信的來源,是真實的。可見,謠言不是單純的一條消息或者觀點,而是一個圍繞著一個判斷的所有論證及相關內容的集合,其中的許多內容是真實的。
4.意見領袖扮演著重要角色。意見領袖最早是由美國學者拉扎斯菲爾在《人民的選擇》中提出的一個核心概念,“是指在人際傳播網絡中經常為他人提供信息、意見、評論,對他人施加影響的‘活躍分子’”[26]在這個場域中,他們一般具備馮雪梅[27]所論述三種能力,即掌控信息與透視信息及鮮明的個人風格。他們對輿論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力。2009年7月20日杭州“5·7”一審判決信息公布后,湖北鄂州的熊忠俊首先提出“胡斌替身”謠言議題,之后網友紛紛轉載與評論,還進行互動,不斷論證。22日,貓撲網友“warscofield”發帖稱頂包者為張某某后,輿論走向小高潮;26日同是貓撲網友的“我有錘子在腰間”發帖稱張某某被人肉出來了,“有圖有真相!”,又一次走向高潮。可見,在該場域的集體交易過程中,意見領袖的作用非常突出,他們非常活躍,掌握更多的獨家信息,很大程度上引導了謠言發展方向的建構。
網絡群體性事件過程中,謠言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其影響大多是在網絡群體集聚互動過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不通過牽制力或其他顯性的工具發生作用,主要是由謠言的感染力、網絡場域中的群體結構、群體氛圍相互作用而發生。這種影響力雖然表面上沒有明顯的約束力,但實際上常常能夠發揮強制性影響力所不能發揮的作用,甚至可能決定著網絡群體事件的發生、演變軌跡及其影響。而這種角色的扮演是通過以下四個途徑實現的。
如上面的分析,社會網絡抗爭場域往往存在一個躁動的群體氛圍,或者說,該場域得以構建起來是因為某個話題或事件而觸發的,其中行動者在這種“非人格化環境”中一般無表達壓力,人們表達的主要原因是情緒的不滿。更重要的是,他們在這個場域中的資本優勢更為突出,被構造的慣習也十分獨特,于是形成了一個意見市場。這個市場對小道消息、偏頗的看法具有較強的傾向,聚光現實社會弊端。謠言作為一種“畸形輿論”滿足了這種特定的動機與意愿。也就是說,謠言在場域中滿足了既是供給者又是消費者的行動者們的供給與消費需求,即攝取信息與表達觀點看法,完成了集體交易的過程。謠言通過這種集體共謀,激勵了行動者,影響輿論的發展,從而推動網絡群體事件發生與演變。
網絡群體性事件也存在利益要求方與被要求方或第三方,往往要求群體的對立狀態,這意味著網絡抗爭場域逐漸導致了群體“邊界的激活”[28]。一般來講,由于網絡環境是一個無表達壓力非人格化環境,巨大的群體進行集體行動往往會陷入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中論述的集體邏輯的困境。而在網絡抗爭場域,因其資本情況及獨特慣習,生成的謠言與躁動的群體氛圍相契合,有利于促進其中懷不滿情緒的行動者集體共謀,為群體提供了一種特殊的激勵。比如“胡斌替身”謠言,首先因其肇事者的富有階層的身份引起關注,“70碼”很容易讓人們想起甕安事件中的“俯臥撐”、云南普寧事件中的“躲貓貓”等等。于是“替身”謠言與“仇富”、“仇官”情緒引起共鳴,普通群體的弱勢地位受到無限地放大,激勵了關注與參與的群體,從而激活了場域中對立群體的邊界。
目前西方研究社會行動(集體行為)的主流觀點認為,“運動所能利用的資源的多少或者政治機會的有無才是社會運動產生與否的關鍵”[29]。網絡群體性事件的發生與結果同樣取決于其所能利用資源的多少,而中國的許多集體行動的發展卻呈現出弱組織化的傾向[30],所以,這些資源主要包括權威、資金、合法性、信息。然而,場域中的行動者并不能平白無故地獲取這些資源,需要一定的方式,而謠言就是其重要方式。場域中行動者表達的主要動機就是情緒的不滿,而謠言恰恰利用了這種情緒,并在關鍵時期強化了這種氛圍。比如“胡斌替身”謠言,它們在場域生成后,引起了行動者的廣泛關注,并通過轉載或尋找證據或發表觀點看法參與其中,推動了第二波輿論的小高潮,為這起網絡群體性事件的資源動員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在網絡群體性事件中,行動者通過多種形式來表達其利益訴求,如給政府部門寫信,呼喊口號、標語和橫幅,甚至謠言質疑等來表達訴求。這些都需要行動話語塑造與框架調整[29]。行動話語與框架調整既有助于推動場域中行動者的參與,也能影響到其他公眾對集體行動的支持。網絡群體性事件中的謠言作為一種話語,有特定的框架與意義,發揮著特定作用。“話語即是權力,權力通過話語而在文化機制中起作用。”[31]在“胡斌替身”質疑提出后,許多網友通過官方媒體的報道以及人肉搜索獲取相關信息來論證,提出自己的看法在意見市場交易,有些帖子還被《新民周刊》轉載,輿論幾度出現高潮。說明這些謠言契合了社會背景,合理化解釋十分充分,發揮了話語塑造的作用。
在網絡群體性事件的產生與演變過程中,謠言發揮著巨大的影響力,不管這種作用是有意還是無意。要有效應對日益增多的網絡群體性事件,相關部門在對網絡群體性事件的識別、預警、應急與防控等各個環節都需考慮到謠言的存在與角色扮演方式。
網絡群體性事件中謠言是足以影響事件發生與演變及其影響的重要角色,其話語內涵及所包含的社會意義往往直接關系到網絡群體的社會結構與話語塑造。因此網絡群體性事件的應對者,即政府在“穩定壓倒一切”的總背景下對這類事件不僅需要認識到其中謠言的存在,而且還需要研究這些謠言的特征、危害、話語意義,尤其是其影響力。為了維護社會穩定與和諧,形成政府與社會的良性關系,政府要設法影響謠言,然后才能通過對謠言及群體性事件的回應來形塑網絡群體結構及其話語,而非簡單地“從源頭上控制謠言”的傳統思維。
政府需要對網絡輿論焦點的集聚群體進行有目的的管理和引導。首先,建立輿情預警與識別機制。其次,及時發布網絡群體關注以及需求的信息,滿足網民對真相的了解,減少猜疑與焦慮。英國危機公關專家、學者邁克爾·杰里斯特的“3T”原則,即Tell You Own Tale(以我為主提供情況);Tell It Fast(盡快提供情況);Tell It All(提供全部情況),頗具指導意義。最后,重視管理與引導網絡意見領袖,發揮其橋梁作用,促使其向積極意見引導;發揮其服務功能,利用其自身素質及影響力有意識地協調群體內部的意見分歧,化解沖突。
從貴州甕安事件中的“俯臥撐”到云南普寧事件中的“躲貓貓”再到胡斌案中的“70碼”,官方的公信力屢遭質疑,民眾焦慮,政府可能已陷入了“塔西佗”陷阱。總而言之,網絡群體性事件非理性的爆發,極大程度上源于其中的謠言的肆虐,從本質來說,它們是官民對話的失敗的產物。因此,建立靈活有效的官民對話機制才是最終的解決之道。如果政府能夠正確認識到網絡群體性事件中謠言的生成與角色扮演的規律,修正應對的態度與策略,雙方形成良性互動,不但可以減少謠言的產生與影響,而且對政府有效應對網絡群體性事件,維護社會和諧穩定都具有重大價值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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