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走的路

曦明

“所謂的旅游就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去別人呆膩的地方。走的地方多了，感覺大同小異。”老三說完這句話之后，我立刻對他刮目相看。萬萬沒想到，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宅男，竟然也能道出這般哲理之語。

老三是我大學本科宿舍的游戲控，比我虛長一歲。在大學的四年，我聽他說的最多的內(nèi)容都是《魔獸世界》、《傳奇》和《夢幻西游》等這些我不明所以的聯(lián)機游戲，這些東西幾乎占據(jù)了老三的大部分吃飯、睡覺和上課的時間。宅男，就是這樣煉成的。

畢業(yè)以后，室友們都沒有勇氣離開奮斗了四年的地方，但工作卻分布在京城的各個角落。老三的工作地點最遠，有時候上個廁所手機信號就切換成河北的了，給我們打電話都按漫游計費。

老三的工作是維護公司的網(wǎng)絡，對于一個網(wǎng)絡游戲迷來說也算輕車熟路。一個月一千塊錢的工資雖有些寒酸，但包吃包住的待遇讓老三也樂得清閑，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逍遙世界。和他相比，我們都有些中規(guī)中矩，并漸漸地湮沒在阿諛、人事等無謂的辦公室政治當中。

再見面，沒有共同語言是一定的了。他說他的游戲，我們談我們的工作、收入，彼此漠不關(guān)心。只有說起那些輪流逃課和替別人點名這些軼事，才會齊齊地哈哈一笑，酒杯碰得震天價響，然后和著四年的同窗歲月，一飲而盡。

如果我寫小說，老三一定是帥氣主人公旁邊搶戲的主角兒。他的純粹，映襯著我們的麻木；他的沒有追求，反襯著我們的庸俗。老大一直想找一個月入過萬的工作，動用了家里所有的關(guān)系。老二連考了三年的公務員終于吃上了公家飯……而我，后來愛上了旅游。

每次在飯桌上，我們沒有芥蒂地彼此調(diào)侃。我也毫不諱言最初決定旅行的目的，就只是告訴別人我去過哪兒和見過誰。可當你發(fā)現(xiàn)金字塔的周遭并不都是文明的角落，長城腳下的村落里也沒有什么騷客遺賢，盧浮宮外的涂鴉客更不是畢加索或者莫奈的傳人之后，你就知道了你眼中的高雅不過是現(xiàn)實里商業(yè)斧鑿的力量罷了。

隨著年齡見長，炫耀與虛榮之心和當初的激情一起成功地退卻了。然后，悄悄地把各種網(wǎng)絡空間里所發(fā)的“足跡”刪去，就像不曾去過一樣。

每年我們宿舍的兄弟都會以各自生日的名義聚幾次餐，老三有“獨棟宿舍”的優(yōu)勢，常成為我們的據(jù)點。他在的時候，我們要么是吐槽他沒有追求，要么故作為古人擔憂的姿態(tài)要給他介紹對象。他總是不以為然，甚至有些懊惱。

春節(jié)前最近一次聚會時，已經(jīng)微醉的老三被我們慘無人道地擠兌之后，從兜里用力地掏出一疊錢拍在桌上：這是我一個月工資，你們可勁兒造。包括我在內(nèi)的其余七人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一家烤翅店再怎么吃也吃不到幾百塊錢，但我被他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tài)感染到了。老二說你一千塊錢還不夠老六旅游買張高鐵票呢！然后，老三就說了開頭的那句話，讓我錯愕在當場。

這么多年，是什么讓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在惡心別人，迷戀自己？反思我們各自分野的生活方式，可能更多是因為彼此的性格所致。老三不理解我，就如同我不曾理解過他，似乎每個人都不會花太多精力走進別人的世界，并試圖去交流。

在偌大北京，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們這樣討生活，并且自得其樂。

在無處不在的社交網(wǎng)絡上，微弱的存在感似乎已經(jīng)侵蝕了大部分人群。有多少人沽名釣譽且孤芳自賞，又有多少人攀名附影又以資炫耀。如果深切追求內(nèi)心，羞愧之感亦尚存焉？看到太多的人選擇仇富、憤青和目空一切，有著極強的吐槽欲，又放任地生活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其中的一個。

如果回到十年前，你想到有朝一日也會變成你所鄙夷的“得到了怕失去，然后變得得過且過”的麻木一代，你會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生活嗎？

那一刻我羨慕老三，因為我想給出一個和現(xiàn)在不一樣的答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