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馕



丁云鵬《煮茶圖》 無錫市博物館藏
竹編茶爐、宜興陶壺、白瓷茶杯、朱漆茶托、花石茶幾……此圖完整地還原了明代文人煮茶、喝茶時的場景,也體現(xiàn)了明代文人對品茶空間營造與茶具陳設(shè)的重視。
茶為香葉嫩芽,經(jīng)日月之輝映,得天地之精華;畫為人之心語,訴之于筆端,飄然而天成。茶與畫初看并無因緣,細究卻又天然契合:品茗高處是清韻,畫至佳境是幽雅。恰如蘇軾所言,“上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黔晰美惡之不同,其德操一也。”茶之清韻,為畫家所重,墨之幽香,有助于神思,二者實乃絕配。
茶之清韻 墨之幽香
如果將歷代畫家所繪茶畫作品匯編成冊,就構(gòu)成了一部展現(xiàn)中國茶文化千年風韻的圖錄:在飲茶之風遍及的唐代,大多是表現(xiàn)宮廷貴族和士大夫們飲茶生活的茶畫作品;宋代茶畫頻頻出現(xiàn)在社會風俗畫中,元代沿襲了宋代的飲茶之風,茶畫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更加豐富多彩;明代吳中文人將藝術(shù)修養(yǎng)、文化品位和思想境界注入于茶畫之中,產(chǎn)生了獨特的思想內(nèi)涵和審美韻味。
現(xiàn)今可以查到的最早古茶畫,當推西漢馬王堆墓葬中出土的《仕女敬茶圖》;而作為畫卷流傳于世的最早作品,則屬唐代周昉的《調(diào)琴啜茗圖》。《調(diào)琴啜茗圖》又名《彈琴仕女圖》,現(xiàn)藏于美國納爾遜·艾京斯藝術(shù)博物館。此畫以工筆重彩描繪了唐代宮廷貴婦品茗聽琴的悠閑生活,說是茶畫,其實不過是與飲宴圖、娛樂圖一樣,重在反映當時的物質(zhì)生活,并未形成“以茶寄情”的藝術(shù)情懷。事實上,唐朝正是“茶文化”的第一個輝煌期,帝王喜飲,且好賜茶,成為當時以示皇恩的重要手段。臺北故宮博物院現(xiàn)藏有《明皇和樂圖》,描繪的便是宮廷帝王飲茶的情景。畫中唐明皇安臥御榻,二侍從立于榻側(cè),又有二宮女手捧茶食、茶具,像是明皇剛吃罷茶令其收具欲去。因茶盤中有水注,故有人推斷,此畫反映的是唐代早期用散茶沖泡的“淹茶法”。且不論真假,單單從畫面上明皇安然和樂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此茶是多么地熨人心肺了。
唐朝以降,歷代“以茶入畫”的藝術(shù)作品不絕如縷,多以“采茶,炙茶、碾茶、煮茶、奉茶、品茶、斗茶、論茶、以茶會友,敬茶傳誼”等為題材。其中,最為有趣的是為“斗茶”。南宋劉松年的《茗園賭市圖》生動描繪了宋代街頭茶市斗茶的真實情景,畫中四位茶販佇立中央,或提壺斟茶,或舉杯啜茗,或品嘗回味,左旁一老者拎壺路過,右邊一挑擔賣“上等江茶”者,駐足觀“斗”,再右有一婦人拎壺攜孩邊看邊走。畫中人物形象生動,表情逼真,將南宋茶市斗茶文化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到了元代,斗茶之風依舊。趙孟便作有《斗茶圖》,描繪當時的斗茶場景。
茶事山水 天人合一
茶文化發(fā)展到明代,呈現(xiàn)出兩個突出的特點:一是哲學思想加深,主張契合自然,茶與山水、天地、宇宙相互交融;二是伴隨著民間俗飲不斷發(fā)展,茶人友愛、和諧的思想滲入了骨髓。作為茶文化的重要部分,茶畫的發(fā)展與演變當然也離不開上述特征。明代中葉以降,以沈周、文征明、唐寅等吳門畫派為代表的文人,將“烹茶、品茗、客話”等茶事融入江南山水美景,不僅形成了一種空靈清秀、淡雅婉約的茶畫藝術(shù)風格,也表現(xiàn)了明代文人品茶的理想境界,如“心手閑適,聽歌拍曲,鼓琴看畫,明窗凈幾,茂林修竹”等等。
他們的畫作往往于靈山秀水間,表現(xiàn)清陋的茶寮,清寂的茶人,蘊含著天人合一的山水意趣、清靜自適的隱逸情懷,同時折射出明代復雜的社會矛盾與文人藉品茗避世的復雜心態(tài)。吳門畫派中最為杰出的當屬文征明和唐寅,他們創(chuàng)作了很多傳世的茶畫作品。其中,文征明的傳世名作為《惠山茶會圖》,唐寅的代表作為《事茗圖》。
依據(jù)《過云雨樓書畫記》著錄,《惠山茶會圖》繪于正德三年(1518年)清明時節(jié),是一次茶會的圖錄。那天作者偕同好友蔡羽、湯珍、王守、潘和甫及朱朗等人,游覽無錫惠山飲茶賦詩,作《惠山茶會圖》以記其盛。此圖運用工筆設(shè)色法,運筆工中兼拙,設(shè)色青綠、淺絳相融,整體色調(diào)于對比中見融和,體現(xiàn)了文征明早年山水畫細致清麗,文雅雋秀的風格。畫引首處有蔡羽書《惠山茶會序》,后有蔡羽、湯珍、王寵各書記游詩,詩畫相應,共同表述了文人墨客迷戀茶山,品茗養(yǎng)性的心跡。
唐寅的《事茗圖》則描繪了文人學士悠游林下,夏日相邀品茶的情景。畫后有自題詩一首,明白道出了作者繪圖時的心緒,詩曰:“日長何所事,茗碗白賞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唐寅毫不忌諱地直言漫長的夏日無所事事,在南窗下捧著茶碗品茗,清風吹來,連銀色的鬢發(fā)都有感覺,自有一種樂趣。
通過對眾多明代茶畫的賞讀不難發(fā)現(xiàn),畫中無一例外地表現(xiàn)了汲水烹茶的場景。明代朱元璋廢除了龍鳳茶餅,由此,飲茶史上出現(xiàn)了重大變革,將煎煮法改為瀹飲法,即沸水直接沖泡茶葉。與后世不同的是,明代注重以清泉水烹煮茶葉,對水品的講究登峰造極,從《惠山茶會圖》引首處蔡羽所寫的《序》,我們可以得知他們煮茶之泉為無錫惠山二泉。
二泉生于石骨、發(fā)于自然,水質(zhì)清純甘冽,被唐代“茶圣”陸羽評為“天下第二泉”。宋徽宗曾欽令建亭護泉,御題“源頭活水”,將其譽為貢品,后世慕名前來品泉的文人墨客不絕如縷,宋代詞人蘇東坡就著有“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的詩句。
白瓷為良 竹爐風行
明代茶畫都十分重視品茶空間的營造和陳設(shè)。如丁云鵬的《盧仝烹茶圖》中,盧仝席地而坐,棉花墊布上擺放著朱漆茶托和白瓷茶杯,這種搭配的飲茶器具在唐寅、文征明、仇英等人的茶畫上也十分常見。由于明代中后期,人們以芽茶代替了餅茶,由煮飲改為沖泡,茶盞在釉色上,一改宋時盛行的黑釉茶盞,白瓷和青花瓷成為當時的時尚。有茶書中記載明代“品茶用甌,白瓷為良”,“純白為佳”。綠色的茶湯以白瓷作襯托,顯得更加清新雅致,賞心悅目。
除了白瓷和青花瓷外,竹茶爐堪稱明代文人最為推崇的茶具。丁云鵬《煮茶圖》、《玉川子煮茶圖》,仇英《東林圖》,唐寅《琴士圖》等作品中都可以見到竹茶爐的身影。竹茶爐被推崇與明初王紱與無錫惠山寺性海上人“惠山竹爐煮茶”的典故有關(guān)。無錫惠山的天下第二泉旁,原有松樹萬株,是為明初惠山寺住持性海所植,性海又在萬松之中建一精舍,名為聽松庵。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無錫人、著名畫家王紱回到家鄉(xiāng)療養(yǎng),一起而來還有著名中醫(yī)潘克誠,他們都是性海的好友。一天,他們在聽松庵品茗清談時,一位湖州的竹工拜見性海,說:“聽說師父喜歡烹泉煮茗,惟獨缺一個好茶爐,我用湘竹給你制作一個茶爐吧。”不久竹茶爐制作成功,其外是以油光閃亮的湘竹編織而成,上圓下方,高不盈尺,異常精致,不僅是煮泉品茗的實用品,更是精妙絕倫的藝術(shù)品,性海、王紱、潘克誠三位好友很是喜歡,一邊以此竹茶爐烹二泉品佳茗,一邊欣賞茶爐,王紱此時畫興大發(fā),揮毫作了一幅山水圖。性海又遍邀海內(nèi)名家為竹茶爐題詩作文,以紀其盛事,書寫于王紱的山水畫上,裝幀成一卷,與竹茶爐一起,置于聽松庵珍藏。這就是首次以聽松庵竹茶爐為主題的茶文化盛會,人稱其為“竹爐清詠”。此后,用竹爐烹茶在有明一代廣為風行,并影響到清代的乾隆皇帝。據(jù)記載,乾隆至少為自己的茶舍定制了20個以上的竹茶爐。竹茶爐又被稱為“苦節(jié)君”,其造型基本為上圓下方,大多為晚明時期江蘇無錫一帶所制。
除了白瓷和竹茶爐外,在唐寅《品茶圖》、王問《煮茶圖》等作品中還出現(xiàn)了一種提梁壺。提梁壺這一器型在唐宋時期的茶畫中從未有見,而在明代茶畫上卻常見此類器物,由此可說明,提梁壺應該也是從明代開始出現(xiàn)的茶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