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前不久的那輪融資,和預想比算成功嗎?
A:融到的錢和找到的投資者都能幫到我們,這是我們檢驗成功的標準。
Q:你眼里的孫正義是個什么樣的人?馬云在2006年的書里說孫正義充滿魅力,簡直是個完人;但在他們產生矛盾后再看他的描述,就覺得這人簡直快完了……我覺得都不準確。你如何描述孫正義?
A:我覺得他比較有遠見,也很有進取精神。沒有更多的印象,因為我們就聊了一個小時。
Q:你用什么打動他?
A:我也不知道……我介紹了我們的過去,演示了我們的現在,描述了我們的未來。沒了。
Q:那你如何描述豌豆莢?
A:我說,豌豆莢是移動內容搜索。
Q:那如果面對“小白”,你會怎么描述豌豆莢?
A:我會把它場景化。“你想在手機上找到想看的東西嗎?不管視頻還是小說,或者游戲,豌豆莢都會幫你找到。”我媽媽問我時,我就是這么說的。
Q:我很好奇,他們那代人理解你在做什么嗎?
A:不明白。這種新形態的組織,不僅和老一輩解釋起來費勁,跟同齡人的理解也有很大區別。
我記得有位面試者跟我討論很久的問題是,“你們的飲料可以隨便拿,怎么控制成本?”我也被問蒙了,這對我們來講就不是問題,因為沒有人會惡意拿這些飲料,即使他帶幾瓶回家喝,我也覺得沒關系,也很合理。
Q:你對現在的豌豆莢滿意嗎?
A: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相比我最開始跟李開復(豌豆莢是從李開復的創新工場走出來的)講的那個故事,只實現了1/5不到。我當時告訴李開復老師,我們希望做這樣的產品:用戶要在移動設備上獲取消費內容時,首先就會想到豌豆莢。
這是比較宏觀或者說比較宏大的想法,但事實上,手機里有很多優質內容還搜不到,比如我就找不到壹讀。
Q:因為壹讀還沒有開發安卓系統的應用。
A:但移動端不可能沒有壹讀內容吧?問題是我們把自己局限在安卓上。比如蘋果我也想做,但力不從心,精力不夠。我媽媽昨天還問我,你們做這么一個應用干嗎要200多人?因為豌豆莢看起來是個小東西,但里面挺深的。
Q:這對一個學物理的人來說,是不是挺費勁的?

A:我可能不了解技術細節,但大體原理我能了解,至少做最基本的判斷沒問題。然后我會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各個專業領域我們都有挺厲害的人,我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幫他們互相對齊。而解決具體問題不是我擅長的地方。
Q:你的履歷表里有一段屬于Google,它給你帶來了什么?
A:帶我入行。Google告訴我互聯網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大學學的不是計算機而是物理,當時我覺得計算機太講技能了,后來選了IT行業,是因為我對傳媒感興趣。
我對傳媒的興趣,演變成對Web 2.0的興趣,像Blog+的一些概念,跟傳媒關系都挺密切。
恰好我2 0 0 7年畢業,2 0 0 6年Google中國給了我實習機會。之前我也會看很多博客,聽很多人講應該這樣應該那樣,進Google之后才知道,一個產品是怎么從零開始一步一步改進的。在那里,我會看到全世界范圍的最佳實踐。
Q:Google的風格對你領導豌豆莢影響大嗎?
A:像最基本的透明。管理層對員工透明,一切沒有危害的信息都應該及時告訴大家,都是那里倡導的。
傳統公司是金字塔似的,決策從上到下一層一層往下傳。而我們的管理文化則給這里的每個“CPU”輸入同樣的信息,這樣他們在處理相關決策時,判斷會和公司判斷連為一體,而不只是依賴上級指令。
所以,在豌豆莢,不是一兩個人在思考,其實有200多個大腦同時在做分布式計算。既然如此,公司管理的透明就變成理性的選擇。
因為我去的第一家公司就是Google,所以我會覺得所有公司不都該這樣嗎?
其實開復老師是很嚴厲的人,我至今都記得他給我的郵件里的嚴厲批評。
Q:也是……假如你當時去了中石油,也可能覺得公司都應該是中石油那樣的……你覺得Google會強大多久?
A:沒有跡象表明它會失去現在的地位。但不是說它沒有缺點,比如它碰到跟人有關的東西就搞不定,類似社交。但這也是它能一直生存下去的原因。它提供的是基礎設施,Google能崛起靠的是強大的計算能力。
Q:你們有競爭對手嗎?
A:有。
Q:我看過一次訪談,你們另一位聯合創始人崔瑾說,“(面對360和百度)我們不一定輸,雖然我們不適應360那一套,但他們也不適應我們這一套……”360是哪一套?
A:這句話不是我說的……但從產品上來講,不一定要拿百度和360對比,我覺得我們和國內大部分互聯網公司的區別是,別人不那么把用戶放在最中央的位置。大家想的比較多的是布局、是戰略。這些都對,但對我們來講,最重要的不是布局,而是產品能給用戶提供什么價值。
Q:可是企業最終還是要盈利啊?
A:一個互聯網公司必須有幾個支柱,首先是有用戶需求,其次是技術上可行,然后必須可持續。盈利解決的是可持續的問題,對我來講只是一個手段。
Q:都是做搜索的,你怎么看百度在移動端的表現?
A:我們對搜索的定義不一樣。移動內容搜索和我們熟悉的PC桌面搜索有顛覆性的變化。
在手機上,“內容”多數不是以網頁而是以應用來呈現的,而各種應用之間沒有鏈接,所以你不能像以前那樣把所有東西抓回來,你必須用其他方法解決問題。
豌豆莢提供了這樣的方法。但還不能說豌豆莢搜索的只是應用,豌豆莢搜索的是應用里的內容。
Q:比如?
A:比如我想看《屌絲男士》,豌豆莢會告訴你,在搜狐視頻里,然后下載搜狐視頻的應用,直接觀看。
Q:百度沒有做這方面的工作,對它來說是不是很糟糕的事?
A:我覺得在互聯網領域,最大的威脅是自己。傳統上說,百度是一個做網頁搜索的公司,它沒有必要把根基拋棄。說實話,我們現在做應用搜索,看起來風生水起,但也不知道怎么賺錢。對百度來講,假設它這么做,就意味著放棄已有的東西。
Q:它可以沖進來跟你搶啊?
A:沒關系,但大家都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它們之前積累的經驗技術和用戶全用不上,除非它收購我們,但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收購,因為我們大部分用戶都是主動來wandoujia.com,并不依靠其他導入渠道。而且我們花的錢也不多,我們絕不會花那么多錢請全國人民打車。
所以,我們不需要投奔誰。
Q:你會抵制“偏離主業”的誘惑嗎?
A:慢慢地我們也會變成大公司的,如果發展順利的話。對一個大公司來講,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有新的東西顛覆掉你原來的東西,出于恐懼你會做很多事情,比如大家都做安全衛士,那么同質化的產品,為什么還要做?因為要解決安全焦慮,做的是防御性工作。
比如阿里做來往,這就是在防御。
我們不需要防御,還因為我們沒有什么要防御的。
Q:相比傳統工業時代,有沒有覺得各個行業、各個單元、各種業務、各個企業之間的邊界正變得模糊?
A:但也不能包羅萬象。比如手機娛樂,我們會看這個環節在不在我們的邊界里,也有很多人不看好這項業務,但對我們來說可能就在邊界里面。
Q:把視頻放在這么優先的地位也出于這樣的考慮嗎?
A:豌豆莢2010年成立,我們的使命就是讓手機更簡單好用。而手機有兩個用途:一是通訊,二是內容消費,也就是娛樂。通訊我們不想做,我們只想做娛樂,做內容的消費,而稱得上內容的東西就幾種:視頻、音樂、小說、電子書、鈴聲、圖片、文章等等,視頻肯定是需求最大的一個,我們必須要做。
但上線以后發現沒用。現在看,原因有幾個:一是耗電,大家都不敢在地鐵里看視頻;二是內存不夠。現在這兩個問題都得到改善了。
Q:回過頭來看,可以說你們很有前瞻性,但你們要是沒活到現在,評價一定是相反的。
A:是。對我們公司來講,容易犯的錯誤是總能很清醒地看到遠期,卻無法判斷這個遠期發生在五年、十年后還是在今年。對別的公司來講,經常犯的錯誤是只看近期不想遠期。
Q:這跟你的專業有關吧,畢竟是學物理的。
A:確實是。但你看到未來,不等于你要為此去決策。我相信2010年、2009年甚至2008年的時候,大家都知道用手機看視頻,或者在移動端看視頻是趨勢,想到這點真不難。包括在電腦上做類似手機助手這樣的產品,要讓我看遠期絕對不會去做,因為電腦一定會被淘汰,但你不知道是在十年后還是20年后。
Q:我聽別人說你的野心挺大?
A:我其實沒什么野心……
Q:這里的“野心”是說你是不是想打造Google那樣的公司?
A:那是結果,我不把它看成目標,我的看法是做對的事情,然后盡可能努力去做,能做到什么樣就什么樣,而且每家公司都不一樣,每家公司在不同的時期也不一樣。
比如Google很重視設計,我記得它以前的一個設計規范是,做出來的產品盡可能沒人味,盡可能冰冷,像機器里吐出來的東西,但現在你會發現它們散發著人情味。
Q:你的眼里,或者你的記憶里有哪些企業英雄?比如有的人會說柳傳志、張瑞敏,再年輕點的人會想到馬化騰、馬云,你呢?
A:我會想到程益中。
Q:這個回答超出想象……
A:我沒見過他,但很欽佩他,他把一家報社從很低的起點拉到很高的高度。
Q:但從零開始做成一件事的人有很多。
A:你覺得企業英雄是什么概念?
Q:比如在我的行業里,我會數出幾個不錯的記者,中國記者里我會覺得,嗯,胡舒立不錯,美國有個華萊士也不錯,何偉也還行。在你的領域,你會列出誰?
A:比如豆瓣的創始人阿北,還有大家說得特別多的微信的張小龍,從做產品角度看他們相當棒,都很堅持、執著。比如微信,面對那么多誘惑卻沒有急功近利,這是很難得的。像朋友圈等高活躍度的功能一直藏得很深,這需要勇氣和節制。
Q:“今日頭條”會不會成為你們未來的競爭者?
A:他們的核心不是做信息,他們真正的內涵是個性化推薦,我們真正的內涵是在設計和技術領域的結合上。
Q:但有人覺得你們爭的是“入口”?
豌豆莢成立于 2009 年 12 月,被稱為中國安卓手機用戶中最具人氣、活躍度最高的手機娛樂搜索應用,也是中國移動互聯網領域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新型公司。根據豌豆莢的公開數據,其目前安裝量超過 3.5 億,日新增安裝量超80 萬。用戶可以用豌豆莢搜索到百萬量級的不重復應用、游戲、影視劇和綜藝視頻節目、電子書,以及 130 多家內容提供商提供的壁紙、音樂和主題等娛樂內容,并能隨時隨地獲得最全面、最簡單的手機娛樂搜索消費體驗。
A:我相信張一鳴(北京字節跳動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也不會真從這個角度看問題。我們會有競爭嗎?可能會,比如他做應用推薦,或者說如果把資訊看成一種可供搜索的內容放到豌豆莢里,就會有競爭。但我們為什么不合作呢?大家做一樣的事,不是浪費糧食嗎?
Q:真不好說。幾年前你會想到騰訊和阿里打得這么激烈嗎……壹讀接下來會采訪一系列新型公司,假如你是我的話會選擇誰?
A:聚美優品、知乎,然后是前輩級公司,美團?豆瓣?
不過我覺得陌陌也挺厲害的,還有3G(門戶),本來生活也很好。
Q:預測一下中國互聯網行業的前景吧。
A:我相信中國會有很多方面超過美國,像京東這種當日送貨的服務,在美國需要額外支付幾十美元才可以;像嘀嘀打車這樣的應用在美國簡直難以想象。
Q:我覺得主要是因為中國傳統服務業太差,網絡能提供的服務和傳統服務之間的落差太大,所以人們一下子就跑到網上了。
A:互聯網的一些服務在廣州就不那么發達,因為廣州太方便了,包括香港,服務業都很發達。
Q:你覺得中國會出現像Google、微軟、蘋果這樣的公司嗎?
A:會,但首先要改變一些東西。比如我們經常認為,軟件工程師是吃青春飯的,但這個行業在硅谷已經有幾十年歷史了。再比如設計師行業,今天還有很多人以為設計師就是美工,這在美國是難以想象的。我覺得產生像Google、蘋果這樣的公司是需要積累的。

Q:有這樣一段話你聽過吧,“這個世界99%的事情你經驗不足,唯一依靠的是你信仰什么。”
A:沒聽過,誰說的?
Q:是豌豆莢聯合創始人崔瑾(阿姨)在你們共同接受的采訪中說的。
A:……但我會把這叫文化或原則。
Q:她還說,“我們信仰產品第一,我們所有的決定基于以它為前提”。兩句連在一起絕對是非常精彩的管理類“雞湯”,我知道她和李開復老師共事很久,所以很懂得發明語錄……
A:(笑)其實開復老師是很嚴厲的人,我至今都記得他給我的郵件里的嚴厲批評。
Q:你有信仰嗎?
A:沒有……
Q:比如技術能改變世界?
A:我沒那么樂觀,技術只能改善世界。
Q:說說價值觀,你剛才說到程益中,據我了解,你以前還是《南方周末》的忠實讀者。
A:我1998年開始看這份報紙,最喜歡看“新生活”板塊,最喜歡看的欄目是《小強填字》,當然,也看很多社會問題的報道。
Q:報紙會影響你的價值觀嗎?
A:《南方周末》確實對我價值觀的形成有幫助,但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也是主動接受這種影響的結果。
我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南方周末》每周會講很多故事,呈現一個個具體的人,具體人的具體命運,其實到最后,還是回到對具體人的關心上,這對我影響很大。
Q:但你知道包括《南方周末》在內的傳統媒體現在處境艱難嗎?
A:傳統媒體的衰落不是某個人或某個公司導致的,而是因為用戶的需求不在那里了。
說個有意思的現象,前陣子有人翻出一篇《大西洋月刊》19世紀90年代的文章。文章說,報紙這樣的新媒體出現以后,對傳統媒體會產生巨大沖擊,比如大家在路上要看報紙,閱讀會變得碎片化,人跟人交流的時間變少了……
假如你不知道這篇文章在講報紙,肯定會以為它在說移動互聯網。我的意思是說,這種變革在歷史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就看你怎么抓住。
Q:你現在做的事情,跟那時接受的價值觀有關嗎?
A:從做事情的角度,我們的價值觀沒那么強烈,我們是家技術公司,技術公司和媒體公司的區別是,技術公司提供給人更好地完成任務的工具,媒體公司才講價值觀。
Q:如果非要往一起想的話,工具也是為了實現人的自由,不是嗎?
A:對。不過做工具反而是讓人理性化的過程,比如,我們關心下載的速度快或者慢,卻忽略了使用者的內心,忽略了他的感受,比如他為什么要聽音樂?這其實是我們沒有做好的事情,我其實是在講我們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