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果窗簾換成白色的,窗前再擺上一盆綠色植物,那么這樣的場景該是怎樣的生動。父親一到這個時候,就要換上白襯衣,外面再加上一件灰色,或者咖啡色的開衫毛衣,隨后端一杯茶,捧一本書,坐到窗前。而母親則會端出冬天釀的花蜜,沏一壺抱在手里,像捧著一只會飛的鴿子。母親這個時候也會換上素色衣服,坐到父親的旁邊,他們中間就隔著那一盆綠色植物,小聲地說一些話。我一直很想聽聽他們在說什么,可一旦發現有人,他們的低語就會停止了,不知道為什么。隔壁鄰居一家,總是會在休息天,換上干凈的衣服,去郊外踩青。他們轉回來的時候,會帶回很多的野菜,分送給大家。母親得到那些野菜,總是會驚喜地捧在手里,像是看見了心儀之物,久久不肯放下,眼里也多了很多的光彩。隨后母親會把那些難得的野菜,做成春餅,或者燉成羹,有時也涼拌,焯一下水就可。那樣的野菜,綠得養眼,嫩得溫心,還有一種久遠的清香,讓人生疑非凡間之物。
在這樣的日子里,母親還會把全家人穿過的冬衣,以及被子墊單洗凈,放到太陽低下曬干。甚至還會把棉絮拿到太陽低下去曬,等天晚的時候收回來,一個家都有一種太陽的味道。而天黑盡后,看母親裝被子就是我們一家的受用了。母親會把要裝的被子放在一張大床上,放上棉絮,把四個角一折,用很長的線縫起來。折角是一個看似簡單,其實很復雜的事,稍不注意,角就大大小小的了,這樣母親就會重折。而我們則會拉著這頭扯著那頭,當然這個時候裝到誰的被子,誰就和母親站成對角扯了,這包括父親。誰的被子裝好了,母親就會疊好,讓誰抱回自己的床上,這樣不用說,在夜晚睡著了,誰都會做和太陽有關的夢。
鄰居家的姐姐,大概是戀愛了。每天下午,她都會換上那件水紅色的套頭高領羊毛衫,穿著一條寬大的軍褲,像一條裙子一樣,腳上是一雙方口白布鞋。這樣的裝束,在那個年代是最時髦的了。隨后她會梳一條長辮子,走出巷子。她走路的時候,那條長辮子像柳枝一樣,會左右兩邊甩。這樣看起來,她的身姿就有些婀娜,最主要的是很好看。小孩子都知道在巷口,會有一個穿綠軍裝,藍褲子,回力鞋的男青年在等她。那男青年高挑瘦削,但眼睛很亮,笑容很明媚。他們見到面時,男的會張開嘴一笑,女的則會長辮一甩,低下頭來。隨后他們就會一起走了,只是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一個人似的,距離有點遠。
那時巷子里的孩子們是多么希望看見他們挽住手,可跟著他們走過好幾條街,孩子們都走不動了,他們還是沒有挽手。他們之間甚至好像連話都很少說,只有那男的偶爾會說一兩句,但那女的像是沒聽見,又像是心領神會,一聲不吭,只是把長辮子拉到胸前,兩只手拉扯著,像是怕辮子會飛了。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而孩子們一方面走不動了,一方面也不敢再走了,就只好停下來,看著他們走遠,可謂望街興嘆。孩子們雖然不知道他們會去哪里,但知道他們肯定是去哪里了。
我的哥哥也戀愛了,戀愛了的他,鴿子也不養了,吉他也不彈了,手風琴也不拉了,口琴也不吹了。不知道他從什么地方弄了一輛摩托車來,整日拉著他的女朋友,飛越過我們的那個城市。那一年,哥哥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可他卻膽大毛粗地讓那女的摟著他的腰,他則穿著父親年輕時的西裝,敞著胸,露著里邊的白背心,一副瀟灑英俊的樣子。那女的有點嬌小,人長得其實很一般,但好像很愛我的哥哥,常常坐在摩托車后,頭靠在哥哥的背上,閉著眼,好像不管哥哥去到哪里,她都會至死不渝地陪伴到底。
哥哥的早戀,使父母親很是擔心費神,特別是母親,老覺得這樣會出事的。而父親似乎對哥哥的舉止,或者說瘋狂,也沒有更好的招,也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的認同。所以母親一慍,父親就會拿起書給母親看書中的話,還會讀出聲來。可這樣還是不能平息母親的顧慮,父親沒有辦法,就只好找了一個時間,把哥哥叫到窗前,對著那一盆綠色植物和白色的窗簾,對哥哥說,他和母親想去見見那女孩的父母。可卻沒想到,這被哥哥拒絕了,他站起身來,一聲不響地走了。也許是他的動作幅度有點大,窗簾和綠色植物都被帶動著搖晃了起來。

不過不管怎么說,父母親還是在一個春雨瀟瀟的下午,各執一把傘,去找了那個女孩的家和父母。只是不知他們最后找到了沒有,說了些什么,總之沒有人知道。那天傍晚的時候,父母親回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平時一樣,只是手里多了一盆花。那是一盆粉紅色的花,不知名。他們把那一盆花放在了窗前,也就是綠色植物的旁邊,這樣一來,白色的窗簾前,就放著兩盆植物了,一紅一綠,我們的家里也就春意盎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