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海
(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 江西南昌 330022)
在族譜與地方社會之間
——以皖桐《魏氏宗譜》為例來解讀族譜背后文化的認同
吳 海
(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 江西南昌 330022)
本文以《魏氏宗譜》為例,對族譜祖先世系的描述,以及后世修譜對“祖先事跡”的疊加進行了仔細的辨析與對照,文章認為族譜不僅有“收宗敬族”的效果,而且有家族在地方社會權勢積累的體現,宗族的發展同時迎合了國家禮儀制度的轉變。這種迎合決定著宗族的正統化與規范化。
地方社會;文化認同;文字獄
明中期以后,族譜在地方社會中的地位越顯重要,甚至有“族譜與國史、方志并列為中國史學的三大支柱”的說法。在許多族譜中常記載三十年不修譜視為不孝,譜的修撰在宗族內是一件神圣的事,是整個宗族在地方上實力的體現及宗族與地方文化的一種結合。通過族譜中的祖先世系的記錄用以透視地方社會文化認同的一種表達方式,用承前啟后的世系表,去建立以士大夫文化為指導的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
桐城魏氏在清中期,整個宗族在地方上逐漸顯赫起來,為了和其他小家族區分開來,和無“素封”之族劃清界限,就需要構建自己的身份認同,想得到社會的認可,則需通過家譜來建立其家族的歷史。《魏氏族譜》①和其他族譜一樣,對始遷祖褔一公、福二公記錄很詳細,記載了包括祖先的來歷、遷移和定居經過,事跡功業以及宗族建立。據族譜記載,魏氏有五次重修家譜,第一次是在乾隆戊辰年(1748年)修譜,其序為清朝大學者方苞所撰。其在乾隆癸卯年(1783年)因:“一切有譜之家不無禁忌字樣”,急忙把族譜中有關禁忌的東西改正,于是重修。在道光戊子年(1828年)三修,同治庚午年(1870年)四修。最后一次修譜是在清亡后1912年。由此才有今天桐城魏氏宗譜。魏氏族譜記載其祖先來歷的故事為:
“明初我魏氏自鄱陽北遷凡十余人,居桐者有六七,悉屬縱堂昆弟,惟褔一公、福二公本系同胞,先是兩公之父號超宗于元末至桐,愛桐之山水秀靈,田地膏腴,即欲遷居于此……兩公恪尊遺命,奔走偕來。褔一公居桐之龍河,福二公居桐之雙河,雖異地,猶同心合志。”
魏氏宗族祖先原居住在鄱陽,十余個人一起北遷,在桐城居住的有六七個人,這六七個人皆屬于堂兄弟,只有褔一公、福二公是同胞兄弟。魏氏不像珠江三角洲的地區的宗族樣,他們在由珠璣巷南遷的祖先到定居下來的祖先之間,常常都會幾代人有這種“轉徙靡定”的經歷。這里從褔一公、福二公開始既是始遷祖又是定居祖,分別定居桐城龍河與雙河,在此地耕作,開枝散葉,漸成為當地大族,有素封之封號。
自唐譜牒出現以來,隨著文化的變遷及宗族結構的不斷完善。族譜所記載的內容也越來越豐富,經過兩宋的發展后,到明清時期,其體例已完備定型。當時世家大族及有能力的宗族都爭相修撰族譜,以顯示自己宗族的地位。有些宗族以前勢力比較弱的,經過不斷的發展也壯大起來了。顯赫后為了能夠提高自己宗族的地位并能夠得到社會其他宗族的認可,就會模仿其他大族的族譜來編修自己的族譜,對自己祖先沒有文字記錄的就以口述轉換成文字,并使口述故事趨向真實記載。而連文字、口述都沒有者就有抄他人族譜祖先的記錄,或杜撰或人云亦云。
魏氏在十二世孫時,宗族是未修撰族譜的,在乾隆十年(1745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同姓魏氏所擁有的族稿。才有堅定了修自己宗族族譜的決心。經過兩年的時間,在乾隆十三年(1748年)才修撰完成。族譜的撰成一方面起到“敬宗收族”的效果,把口頭傳承的祖先記錄以文字形式傳承下來,結束了只知道高曾祖考,不知道其祖先經歷的時代已經結束,大宗小宗的派系條理清晰。使魏氏數百年的宗族混亂的局面得到解決,宗族成員關系煥然一新。另一方面,族譜修成后,族人不再渙散,而是一個整體,作為一個整體,在處理與外族關系時,就會團結起來,維護自己在地方上的既得利益,更多宗族愿與之聯姻,這就是宗族之間的文化認同。
中國許多宗族在修撰族譜時,為了提高自己宗族的社會地位,顯示自己具有高貴血統,往往會把自己的祖先附會成某名人之后,或把家族的世代推衍到遠古世代。例如,《何氏宗譜》的譜牒,就把血統逐代追溯至皇帝,聲稱是周武王支子,后封于韓,是韓國貴族,至秦滅六國改姓何②。此后又世代仕宦。很顯然,通過追遠溯源,攀附名門,可以提高宗族的聲譽和地位,形成宗族的精神支柱,培育宗族成員的榮譽感和認同感,豐富宗族發展的價值資源,增強宗族群體的凝聚力。對于今天的研究者來說,則可以透過宗族歷史的編造,揭示出這一現狀所蘊含的文化信息,從中了解到明清時期士大夫文化向地方基層社會滲透的趨勢及對社會變遷的影響。魏氏在這方面的記載性質上與其他宗族一樣,但具體細節不同,魏氏在前三次譜序中,未提及自己出身高貴,只記載始遷祖褔一公、福二公由豫章瓦屑壩遷至桐城,愛桐城山水秀靈,于是筑草堂而居。在由清代學者方苞所撰的《魏氏家譜原序》中也未提及魏氏祖上所出官宦,只是簡單溢美:“吾知子孫賢族,將大轉盼間必有多巍科登高第,光大其門。”在原序中不記載族人有出身官宦并不代表魏氏不注重出身,魏氏找清代名人方苞作原序、進士出身的徐鏞、劉秉衡分別作三修、四修序,就是一種提升自己身份的象征。借士大夫的身份來印證自己族人的社會地位。這使魏氏在士大夫之間形成一種社會認同,重構地方社會的秩序。
在明嘉靖以前,是不允許百姓建宗廟祠堂來祭祀自己祖先的,庶民供奉和祭祀祖先不是在墳地就是在佛寺或者在家中供奉,修建祠堂是士大夫的專利,一般百姓要通過編修家譜來表明自己的來歷,也需要設法與士大夫的身份的發生聯系。嘉靖“大禮議”后,百姓才可以建祠堂來祭祀自己的先祖,完善與宗族活動相關的事宜,構建一種宗族秩序來使宗族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如置族產,族田,學校等。魏氏在明初就已經定居桐城,雖未很快取得功名,也沒有專門設立追溯先世的譜系的記錄。到了清乾隆時期,這個在桐城繁衍了十幾代的家族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具有一定規模的家族,也出了一些有文化知識的族員,這時家譜的修撰才被一些族人重視起來。在《魏氏家乘原序》中記載:
“族之有譜也!溯其先世所自來,而以子姓之分支派別綜而錄之,以備覽觀。斯孝第之心油然洽于一家其義取諸史乘而道則本于尊親先王授姓別族,尊祖敬宗之意咸寓與此。方今圣天子仁孝性成。謁祖陵崇祀典,炳如水源木本。聯屬宗人典至鉅也!吾桐舊多望族,歷歷可數。余因寄籍金陵,恨往來疏。歲乙丑幼男道興應試皖江,受之于觀,學憲返金陵道,其同年有魏子名之聞者,與賢昆仲之門、之理、士達、士熬等共盤桓日久。出其譜稿,索序與余,余撫卷欣然曰:‘此孝子仁人之舉’。”
一個新興起的家族,希望建立一種更為制度化宗族的愿望。看到同姓之族修撰族譜,更加強了自己修撰族譜的決心,來強化自己族人的宗族觀念,維護宗族秩序。這是社會宗法觀念在鄉村的延伸,把祖先崇拜在士大夫之間表現的更為具體。
族譜的修撰是地方小團體為記述自己來歷而作的,與國家官修正史一樣,性質都是對前代的追述,對后代的啟示。族譜在修撰過程中講究希望如實記錄與自己祖先相關的事跡,以明示自己的出身,也以此來敬畏自己的先祖。同時也可以與地方文化相結合,吸取有利于本族發展的文化。這既是出于對祖先的崇拜,希望祖先能庇佑族員。明清的宗族制是以祖先崇拜觀念為基礎的,祖先的靈魂不滅造成一種已經死去的人具有影響后世活著人的能力觀念,這樣祭祀就成了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建立聯系的平臺,是生者與死者之間發生關系的一個重要渠道③。這就要求祭祀時要明確自己所祭祖先的信息正確性,來庇佑族人,如果錯誤會被認為是對祖先的不敬,祖先就不會庇佑族人。
明清時期,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加強中央集權,往往會加強思想統治,對不利于統治或危害君權的思想會大力打壓。尤其到了清乾隆時期,文字獄更是達到了空前的地步。這是文字獄雖具有強烈思想控制的性質,但與以前不同的是,這一階段文字獄打擊的范圍空前廣泛,從官僚士大夫階層延伸到整個民間社會。文字獄與禁書大規模的結合日趨緊密,對于不利于其統治的書籍全部被毀。當然這些書籍包括社會基礎家族的族譜。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魏氏族譜也受此影響。魏氏在乾隆戊辰年(1748年)第一次修譜后,中間已間隔三十六年未重修。而國家的文字獄范圍也在這三十六年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皖桐魏氏族譜·重修族譜序》中云:“吾族譜始成于乾隆戊辰年,系門與弟之理秉筆。越今三十有六載,厥后未登譜者甚夥。宜增添修刊矧眷。各憲示渝諄諄。凡一切有譜之家,無不禁忌字樣,急急更換改正,敢不遵,示重修。”對于這樣的記載足以說明國家文字獄對宗族發展的影響。一面是宗族祭祀祖先,修撰族譜給祖先定位,一面是國家推行文字獄。兩者相互矛盾。為了不患殺身之禍,只能更換譜中之禁忌字樣。這種意識形態的改變對宗族制度有相當重要的影響。文字獄推行在記錄自己祖先時要考慮國家的意識形態,從而更改祖先的事跡。
族譜的修撰是為了活著的人尋找歷史的依據,提升宗族的社會地位,提高宗族成員的自信。而文字獄的出現其效果卻截然相反。這使地方宗族與國家產生了沖突,國家或者宗族成員對族譜的認同提出了挑戰。事實上,由于士紳的文化價值資源和權利來源都出自國家正統規范的傾向。作為地方勢力的宗族與國家之間就可能經常產生沖突,這種沖突的化解就需要一系列文化調適而化解,讓族譜得到國家的認同,得到地方認可。族譜中所透視的文化是基于文字社會的傳統創造。族譜內容被明清士大夫引向具有宗法制度的行為規范,大宗小宗明確,以秩序來構建宗族,使宗族朝著傳統的仁義禮智觀念發展④。在符合國家正統觀念下,行使最低層的宗法制。宗族歷史的記述反映了國家制度的變更及地方勢力的解散與重組。這在明清時期地方社會文化的整合歷史中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族譜中有關不同時期祖先記載,顯示出桐城宗族的發展。是當時士大夫利用國家正統性的制度和文化象征去建立國家認同的結果。
①該譜為民國元年(1912年)桐城魏氏第五修宗譜,文中史料凡未注明出處者,均系引自1912年譜本,不一一說明.
②劉志偉.祖先譜系的重構及其意義——珠江三角洲一個宗族的個案分析.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2年第4期.
③科大衛,劉志偉.宗族與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明清華南地區宗族發展的意識形態基礎.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
④鄭定.論宗族制度與傳統法律文化.法學家.2002年第2期.
Between the genealogy and local society——In Wan tong “Wei genealogies” as an example to interpret the culture behind the family tree
Wu Ha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and Tourism,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22, China)
In "Wei genealogies" as an example, Clan ancestors are described in this paper, analysis and contrast the later generations to modify genealogy of deeds "ancestors" stack. According to the article genealogy has the effect of "respect", also reflected the family accumulated in the power of local society,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lan caters to the change of the national etiquette system at the same time. That cater determines the orthodoxy and standardization of the clan.
local society; cultural identity; literary inquisition
K892.98
A
1000-9795(2014)09-00059-02
[責任編輯:劉 乾]
吳 海(1989-),男,漢族,江西省南昌縣人,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歷史地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