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曲而同工

文/清華大學美術學院 劉亞

植物染色是勞動智慧的結晶，在印尼巴厘島與中國黔東南少數民族地區，該技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去年，筆者先后赴印尼萬隆大學及中國西南地區進行專業考察。考察中發現，兩地區植物染色技藝有著驚人的相似，同時也體現出不同地域的特色。兩個地區不同的地理環境孕育出不同的植物，造就了豐富的染色方式。其中，靛藍染色是兩地普遍采用的一種傳統植物染色方法。

靛藍染在中國民間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從出土文物上看，民間靛藍染始于3400年前。直至近代歐洲合成染料輸入中國，使得國內大部分地區的藍染行業逐漸衰退，只有相對偏遠的西南少數民族地區還保留有傳統的靛藍染色工藝，如黔東南的苗、侗，廣西的瑤、壯等民族地區。

印尼種植藍草始于16世紀初葡萄牙和荷蘭等國家的殖民時期。從那時起，印尼開始掌握藍靛染色的技術，并開始用作傳統batik蠟染的制作。但是，隨著20世紀初化學染料的廣泛使用，印尼的傳統植物染色以及靛藍染色都受到了巨大沖擊，并逐漸開始衰落。如今，僅有部分織物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保留下來。

究工藝

我國的黔東南少數民族用來制靛膏的藍草主要是野生或種植的蓼藍,而巴厘島則多用木藍。巴厘島與黔東南少數民族的靛藍染在染色工藝上采用的都是靛膏染色法。

巴厘島與黔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在藍染的后處理上有不同處理方式，黔西南少數民族的人們喜愛穿著一種黑色的亮布，這種亮布在染完數遍靛藍后，浸染牛膠（牛皮在水中蒸煮獲得）以及金鉤藤或薯莨等植物，使其變黑發紅，目的是固色以及是面料變得硬挺起來。為了使布面變亮，錘布顯得尤為重要，使用木槌反復捶打面料，可以壓扁紗線，使得面料表面光滑。捶打的布還需要浸泡靛藍，以及涂抹膠水，反復4～5次才能得到顏色更亮，質地更加柔軟的亮布。如果需要更亮更有光澤的亮布，則需要再反復刷上柿子液、蛋清等天然漿料，上好漿后，通過蒸煮加固，晾曬才能得到最終的亮布。制作出來的亮布具有光澤，透氣防霉，非常實用美觀。但是，由于采用的是天然漿料和染料，水洗后顏色容易脫落。所以這種布不適合水洗，且只用于盛大節日穿，一般生活中則穿不上漿料的普通亮布。

在印尼巴厘島，人們制作靛膏的方式與中國西南少數民族的染法基本一樣。染色過程中，讓面料與空氣不斷氧化，并通過反復浸染氧化的最后使顏色加深的過程也基本一樣。但不一樣的是，巴厘島靛藍染染色的過程是把已經發酵好的染液倒出來，將面料放入另外一個容器里，此時沒有染色的溶液會呈現出藍色的泡沫，然后反復的進行對面料揉搓擠壓，直至染液泡沫由藍變白，由此判斷色素已被吸干，停止染色，懸掛晾干面料。然后，重新倒取靛藍原液，如此反復幾遍直至獲取想要的顏色深度，這種工藝與中國的浸泡法有所不同。另外，巴厘島的藍靛染色主要采用醋泡進行最后的媒染固色處理，一般不再進行像亮布一樣的后期加工。媒染的時間一般為20～30分鐘，他們認為經過醋泡過會使顏色變得更加鮮亮持久。

在染色技法的方面，在黔東南地區，靛藍染除了用來染單色的土布，還結合蠟染、扎染、編織等多種染色的技法進行染色。如西江苗族的蠟染、從江芭沙的楓香染，凱里青曼的苗族織錦都體現出當地人民運用不同手段所創造出來的豐富靛藍染作品。與黔東南少數民族不同的是，巴厘島地區以織造技術聞名，他們先染制沙線，再用不同顏色的紗線織出特殊的紋樣。由于染制棉線的方式具有比較容易控制、棉線表面面積小、容易受色均勻等特點，這樣可避免直接染坯布不均勻的現象，也會使最終織造出來的織物顏色均勻美觀。

較色彩

中國民間傳統的靛藍色是深色，色度接近于黑，是深色系中的代表色，讓人感受到一種分量感和穩重感。可以說，中華民族在審美上具有“尚青”的觀念，傳統的“五方正色”色彩觀念認識，以及在傳統文化儒、佛、道家思想中形成的崇尚中庸、含蓄內斂的性格，都正好與青、藍色系本身所具有的寧靜，雅致的色彩性格吻合。而且，從實踐色彩觀看，古代色料有限，色料品種的發明與人們對于色彩的歸納認知有關聯。這會導致人們漸漸習慣性地接受容易實現的并且常見的色彩。從功能角度看，黔西南少數民族靛藍染色傾向于深色，也與他們生活的地理環境有關。經常行走在布滿荊棘，條件惡劣的山區，深色系的衣服更加耐臟和耐用。

科學家研究發現，色彩對人的情緒影響很大,色彩作用于人的感官,刺激人的神經。反之，性格和色彩則會從顏色的喜好中體現出來。與黔西南少數民族不同，巴厘島靛藍染色彩從明度和純度都遠遠比之要高，這種原因的形成也離不開生活環境和傳統審美觀念的影響。巴厘島屬于熱帶島國，植被豐富，陽光充裕，而且四面環海，色彩絢爛的生活環境讓他們早已習慣看到明度和純度偏高的色彩。另外，由于大海提供給巴厘島居民豐富的魚類以及其他資源，他們對海洋充滿敬畏和熱愛，因而對于飽和度較高的藍色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

觀現狀

目前，傳統靛藍染色技藝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面臨傳承難題。在一些黔東南旅游經濟開發比較好的地區，傳統的靛藍染色產品作為優秀的民族工藝品能夠擁有一定的市場，可是缺乏品牌化管理、產品單一、品質較差等現象非常嚴重，無疑給這種優秀的民族傳統工藝蒙上了一層陰影。

印尼巴厘島的靛藍染色技藝雖然也受到市場經濟等因素的沖擊，但是由于印尼人對于穿著傳統服飾的習慣未改變，而依托于傳統服飾等姊妹藝術而存在的靛藍染技藝也保留了下來，且有其相對固定的市場，比如巴厘島傳統的Geringsing weavin、Rangrang weaving服飾，一直以來都是人們喜愛和渴望擁有的對象。由于相對昂貴的手工成本，也使得這種純手工染制的織物價格高于一般服裝，良好的經濟基礎，相對固定的市場也為其品質和產品多元化的發展提供了支撐。

傳統的靛藍色技藝跨越時間和空間在這個世界上呈現出驚人的相似之處，同時也由于不同的地域環境，文化差異而體現出別樣的特色。無論是在印尼還是在中國，傳統靛藍染都是民族文化的優秀組成部分，蘊含著各自的民族審美、性格和精神特質。只有注重其地域特色、因地制宜、與時俱進，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才會具有世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