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廖華

袁方和妻子黃欣都是公司白領，平日里工作很忙。眼看兒子陽陽要上幼兒園了，需要人接送，兩口子犯了難。黃欣提議道：“把你爸接來住吧，反正他一個人也挺孤單的。”

袁方便給父親打電話。不料，父親卻說：“我也想來帶陽陽啊。不過你知道，我正忙著搞根雕。咱這鄉下找樹根很方便，要是進了城，上哪兒找樹根去？”

袁方勸道：“你那根雕就是個玩意兒，能不能先放放？”

父親一聽不高興了：“怎么能說是玩意兒呢？我從小就喜歡這東西，以前忙事業忙家庭就放下了，眼下你成家立業了，你媽也不在了，我才算搞起來了。這是藝術，就不興咱老年人有點追求？”

袁方知道父親正在興頭上，也不好多說什么。但黃欣不高興地說：“你爸這是什么意思？這幾年陽陽都是我媽帶的。我媽要不是回去帶孫子，我也不會麻煩他！都一把年紀了，他還想當藝術家？”袁方無言以對，心里也有些埋怨父親。

眼看陽陽上幼兒園的時間越來越近，袁方急得嘴上都起了泡。這天，袁方正準備再打電話和父親商量商量，突然門鈴響了，開門一看，竟是風塵仆仆的父親。小兩口喜出望外，連忙把父親迎進屋。父親放下背著的大袋子，把陽陽抱起來轉了兩圈。

陽陽好奇地問爺爺袋子里是什么，爺爺笑著說：“這可是爺爺的寶貝。”打開一看，竟是一大塊樹根。袁方哭笑不得。

晚上，黃欣對袁方發牢騷：“誰家老人不是帶一大堆土特產來，你爸倒好，大老遠地背個樹根來，連給孫子的禮物都沒有。我看你爸呀，一心想著他的追求，兒子和孫子都沒放在心上。”

袁方只好安慰說：“來了就好，以后接送陽陽的事就不用愁了。”

開學后，父親每天準時接送陽陽，還會幫忙做飯拖地，袁方夫妻二人倒輕松了很多。不過只要一有空閑，父親就會抱著他的樹根忙個不停。有一天，他得意地告訴大家，自己的根雕作品完成了，他已經送去市老年協會參賽了，可是誰也沒在意他雕的是什么。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這天，袁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只聽父親焦急地說：“快來兒童醫院，陽陽出事了。”袁方大吃一驚，來不及細問，急忙趕往醫院。

到了醫院，陽陽已經被送去檢查了，父親見了袁方，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結結巴巴地說了事情的經過：“接陽陽回來時路過市老年協會，那里正在辦一個根雕展，我就進去看看。誰知一轉身，陽陽就不見了。我趕緊出門去找，發現陽陽已經跑到馬路上了。我剛要去抱他，正好一輛車開過來，陽陽就……”聽說是被車撞了，袁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時，黃欣也急匆匆地趕到了。她問明了情況，雖然沒責怪父親，但臉色非常難看。這時，一個醫生出來問：“誰是家長？孩子需要住院觀察。”袁方剛想細問，就聽身后“咕咚”一聲，回頭一看，父親已經倒在了地上。

父親被送進了急診室。醫生告訴袁方，父親是因為太過緊張而引發了腦溢血，必須立刻做手術。手術后，父親一直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形同植物人。醫生告訴袁方，他父親的情況很不樂觀，可能有一天會清醒，也可能永遠就這么下去。

好在陽陽并無大礙，只觀察了一天就出院了。在征得醫生的同意后，袁方把父親也接回了家照料。夫妻倆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還要輪流請假照顧父親，日子過得十分辛苦。

這天下午，眼看到了接陽陽的時間，袁方見父親睡得很香，心想他反正不能動彈，不如趁現在去接陽陽吧。于是，他開車去了幼兒園。剛到門口，就見妻子黃欣也滿頭大汗地來接陽陽了。

三個人一起回家，袁方停好車上樓，一進門就聽見黃欣的驚叫聲。仔細一看，只見家里一片狼藉，茶幾上的桌布被扯到了地上，地上滿是碎玻璃，父親一動不動地躺在客廳地板上，一只手伸向門口，像是要出門。

袁方抱起父親，發現他只是昏睡了過去，不禁松了一口氣。他把父親放到床上，蓋上被子，走出來對妻子說：“我沒想到爸爸會突然醒過來，以后我會注意。”

黃欣卻說：“你怎么注意？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他身邊嗎？他神志不清，可能會傷害到自己，也可能會傷害到孩子。”

袁方搖搖頭說：“你越說越嚇人了。他是孩子的爺爺，怎么會傷害孩子？”

黃欣白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這個？哪個做爺爺的像他這樣，只顧著自己的愛好，讓孩子出了車禍？照我說，他就是一個不稱職的爺爺！”

袁方生氣地說：“你怎么能這么說？老爺子都已經這樣了……”

黃欣揮了揮手說：“算了，我不跟你吵。咱們還是商量這事怎么解決吧。要不，咱們把他送到養老院吧。”

袁方氣得差點跳起來：“有我這個兒子在，怎么能把他送到養老院？”

黃欣搖搖頭說：“你這是老觀念了，現在很多人都這樣做。”

拗不過妻子，袁方最終還是把父親送去了養老院。臨走時，袁方想和父親說幾句話，但父親卻毫無反應。他不由得納悶，那天下午，父親為什么會突然醒來？

接下來的日子，袁方有空就會去養老院看看父親。養老院的人說，他父親的情況似乎沒什么變化，神志還是不太清楚，但不知怎的，有時下午四點多會突然醒來。

這天，袁方正想去看父親，卻突然接到養老院的電話，說是他父親不見了！袁方大吃一驚，急忙趕到養老院。工作人員告訴他：最近，他父親每天下午四點多都會準時醒來，神志也越來越清醒。養老院正準備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沒想到，今天下午老人卻不見了！

父親會去哪里呢？袁方猛然想起，父親生病前說過，已經把根雕送去老年協會參賽了，他會不會去那兒了？他急忙趕往老年協會，根雕展還在舉辦，卻沒有發現父親的身影。

正焦急萬分時，袁方的手機響了，是黃欣打來的，她焦急地說：“我去接陽陽，可幼兒園老師說，陽陽已經被他爺爺接走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袁方腦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連忙趕回家，打開房門，只見陽陽正在客廳地板上玩積木。

袁方急忙問：“爺爺呢？”

陽陽指了指沙發，說：“是爺爺接我回來的。爺爺說他累了，想睡一會兒。”

袁方這才發現父親躺在沙發上。袁方叫了聲：“爸。”父親毫無反應。袁方試了試父親的鼻息，這才發現父親已經沒有了呼吸。

袁方淚流滿面，跪倒在沙發前。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父親每天下午四點多會突然清醒，是因為那正是去幼兒園接陽陽的時候……

一個星期后，袁方接到了市老年協會的通知，讓他去領獎。袁方有些莫名其妙，趕到老年協會后，工作人員告訴他，原來是他父親的根雕作品《全家福》得了二等獎。工作人員說：“評委對這個作品的評價很高，認為業余作者能有這個水平是相當不容易的。唯一的遺憾是，這個作品在構圖上處理得還不夠好。按照樹根原來的樣子，如果把一家四口中的老人放在正中的位置會比較自然，但作者卻硬生生地把孫子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聽到這里，袁方在心里叫了一聲“爸”，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