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流產的新聞

楊璇

民政局的王局長新官上任，準備去慰問一下縣里的困難戶，他不太了解情況，就問秘書小李，慰問哪些人家比較好。小李不假思索地說：“最好去水源沖慰問張二叔。”

水源沖是全縣最偏僻的地方，王局長一聽就皺起了眉頭：“為什么去那么遠？附近難道沒有困難戶？”

小李神秘地說：“附近是有困難戶，但沒有一個比得上張二叔。”

王局長好奇地問：“莫非這張二叔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

小李解釋說：“張二叔最懂感恩。只要領導送東西給他，不管領導是大是小，也不管東西是多是少，哪怕只有幾斤米，他都會感動得熱淚盈眶，握住領導的手一個勁地說謝謝。記者們最喜歡報道領導慰問張二叔，所以他經常跟領導一起上報紙上電視，去年還上了省電視臺的新聞呢。”

這確實是一個絕佳的困難戶。第二天一大早，王局長就帶領小李和電視臺的記者，向水源沖出發了。他們坐車一路顛簸，翻山越嶺，中午才來到張二叔家。

不料，張二叔不在家，二嬸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吃過午飯后，還不見張二叔的身影。王局長有點不耐煩了，問張二叔什么時候才回來。

二嬸望著門外的大山說：“說不準，也許過幾分鐘回來，也有可能兩三天不回來。”

小李不解地問：“昨晚我特意打電話給二叔，請他今天在家里等一等，他為什么還要出去呢？”

二嬸淡淡地說：“家里有人就行了，把東西給我也是一樣的。”

小李下意識地看了看二嬸的臉，只見她一臉平靜，連一絲激動都沒有，更不可能熱淚盈眶。王局長舍近求遠，大冷天跑到山溝里來，就是要見眼淚的。他們只好把東西留在車上，繼續等。

還好，又過了十幾分鐘，張二叔回來了。大家早已等得如坐針氈，見到張二叔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小李迫不及待地把慰問品從車上搬下來，讓王局長交給張二叔。電視臺的記者扛起攝像機，將鏡頭對準王局長和張二叔。

奇怪的是，張二叔接過慰問品后，只平平淡淡地說了聲“謝謝”，就放到一邊去了，臉上一點不激動，眼睛也是干干的。

王局長用眼睛瞥了一下小李，心想，這家伙怎么和你昨天介紹的大不一樣？小李趕緊過去提醒：“二叔，快感謝領導呀！”

張二叔淡淡地說：“剛才不是謝過了嗎？”

小李說：“你剛才說的話太平淡了，要像往年一樣，激動起來。”

電視臺的記者說得更露骨：“二叔，眼眶里要飽含熱淚，我給你和王局長來個特寫鏡頭，說不定能再上一次省電視臺的新聞。”

王局長也希望在電視上露一回臉，就掏出一個紅包，雙手遞給張二叔。

不料，張二叔竟然把紅包推回來，說：“謝謝你們的好意，紅包和慰問品我都不要了。”

小李詫異地問：“為什么？”

張二叔反問道：“你以為眼淚是自來水龍頭，擰一下開關就能流出來？”

小李想了想，問：“可往年，你的眼淚怎么說來就來？”

張二叔嘆了口氣，說：“因為我知道，只有我激動得流眼淚，你們才會年年大老遠地跑到山溝里來慰問我。老實告訴你們吧，我的激動是裝的，眼淚也是抹清涼油嗆出來的。往年家里實在太窮，我也是沒辦法才這么干。今年不一樣了，我意外得到了一個遠方親戚的一大筆遺產，所以我現在不需要裝了，不需要流眼淚了。我只想直起腰板，堂堂正正地做人。”

大家一個個聽得面紅耳赤，尷尬極了。他們哪里還好意思待下去，王局長揮了揮手，一幫人趕緊上車。可剛上車，張二叔就提著慰問品追過來，大聲喊道：“等一等。”

小李叫司機快開車，別理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王局長卻探頭到車窗外，問張二叔還有什么事。

張二叔舉起慰問品，真誠地說：“山溝里面還有一家人，姓劉，窮得連棉被都買不起。我早上送點臘肉給劉兄弟，他感動得一個勁下跪，拉都拉不住。我想請你們把這些東西送給劉兄弟，他一定會下跪流眼淚的，而且保證是真心流出的眼淚。那樣的話，劉兄弟有點東西過年，你們也能拍到好新聞、上電視，一舉兩得。只是再往里就不通車了，路很難走，不知領導愿不愿意去？”

王局長伸出雙手，握住張二叔的手，感嘆道：“張二叔，跟你相比，我們真是問心有愧啊！”

王局長叫小李和記者把身上的錢都借給他，然后請張二叔帶路，去慰問劉兄弟。記者興奮地說：“我還沒見過群眾給領導下跪呢，這回可要好好拍一拍。”

不料，王局長卻搖搖頭，說：“把攝像機留在車上。”

記者疑惑地問：“不帶攝像機，怎么拍新聞？”

王局長神色凝重地說：“今天只看望困難戶，不需要報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