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

陳楚琳

我家住在大海的附近，只要沿著小石路直走，轉彎就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每到炎熱的夏日，海上那股咸咸的味兒就會隨著細風飄進窗里，縈繞滿間屋子。后來我一聞到這股味兒，就跟父母鬧著要去海邊。

而我和沫沫的相識也是伴隨著這一陣咸咸的海風。

在一個夏日，我和她意外地開始相交。那一日，我用稚嫩的小手堆砌著一堆沙。而當時的沫沫好奇地掙脫了爸爸的小手，猴急地沖了過來，因跑得太急不小心絆倒了。

她摔倒，我堆的半成品的城堡也被搞塌了。

小時候我反應總是遲鈍，看著一個小可人撲倒在沙里，我便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她。可沫沫抬起頭望了望沙子和我，就轉臉大哭。而我也莫名其妙地大哭了起來。

兩個孩子的哭聲打破了沙灘上的熱鬧，所有人都傻眼看著兩個女孩哭。最后各自的家長匆匆跑來抱起我們離開“案發現場”。

當媽媽抱起我轉身時，我睜著滿含淚水的眼睛看著對面的女孩。淚水早已把她的面頰掩飾得模模糊糊，我卻驚奇地發現她左臉頰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后來的后來，一切都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樣。我和沫沫讀了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

我們也成了好姐妹，一起平淡地度過了幾年。

可劫難總會在人毫無防備時靜悄悄地發生。

初二時，沫沫的爸爸在海上遇難了。

在我的記憶里，沫沫的爸爸有一雙會笑的眼睛，他總是摸摸每一個孩子的頭，對他們和藹地笑，然后像變魔法一樣拿出他在香港買回來的糖果。

在那個初夏的季節，知了已經開始唱著那一首永不老去的歌曲。那時我們已經在準備著學期末考試。那一天放學我們還一起騎車回家，一起唱著那首《那年夏天寧靜的大海》。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一切都是那么寧靜。那時的我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一直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可我們猜錯了，暴風雨前總是寧靜的。

夜色中，星星悄悄爬上了天宇。樹梢的影子布滿墻壁。

手機鈴聲響了，是沫沫打來的。我笑了，心想沫沫怎么那么有心情給我打電話。但電話里只有細細的抽咽聲，當時我慌了。

“晗，你能來下海邊嗎？”電話掛了。她知道我一定會去。

我跑了過去。

當我看見黑夜的大海時，我被它震撼了——似乎沒邊際一樣，一個又一個猛浪撲了上來，海水和天空的黑完全結合了起來，只有那洶涌的、泛著點點銀光的浪讓我瞬間分清大海和天空。

我脫下鞋子，跑進了沙灘。遠處，一團光正包圍著沫沫。她安靜地看著大海。

她變了，她沒有笑，連那雙會笑的眼睛也疲倦地休息了。

我緩緩地走了過去，站在她身邊。她沒回頭，一直看著遠方。

我轉頭，看見她的眼眶泛紅，還閃起了銀光。

“沫，你哭了。”

她沒有答話。依舊看著遠方。

晚風吹過，身后的樹婆娑了許久。

“我爸去世了。”她的眼淚瞬間像洪水沖破了堤岸，洶涌而下。

我抱著她。她滾燙的淚水滲進了我的皮膚里燙傷了我。我眼眶也開始泛紅了。

“他說過要帶我們去香港。”

“他說要給我帶新衣服。”

“他說過等到暑假一起游泳。”

“他說過……好多好多承諾……可為什么他還要離開！！！！”

她不斷地訴說著那些陳舊的承諾，好像每一次的訴說都會減少她身上的痛苦。她不斷地說，她的記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飛到年少時。

她不斷地講年少時一個又一個甜蜜的故事。她似乎沉浸到了一個裝滿甜蜜的罐子里，再也不愿面對殘酷的事實。

我安靜地聽著這一切。懷抱里是不斷顫抖的她。

夜深了，只有天上的那些小星星不知疲倦地閃著大大的眼睛。

我們坐在柔軟的沙子上，沫沫的頭靠在我的肩窩上。她停止了哭泣，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把剛剛的情緒拋去。可那紅彤彤的眼眶卻出賣了她。

她看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晗，我爸曾經說過一句很文藝的話。”她笑了笑。

我沒答話，因為她會告訴我。

“真的是一句很文藝的話喲”，她像瞬間忘記了所有的事兒，俏皮地看著我。

我沒想到沫沫恢復得這么快，我捧起她的雙手，那雙有點冰冷的手。

“什么話？”

“大海是顛倒的天空。”

我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說。

“晗，你真笨。我爸爸是在大海上去世的，就是說我爸爸現在就在天上看著我們。”

我沒回話，緊緊地抱著她。我們緊緊地依靠在一起。

須臾。

“晗，你覺不覺得這咸咸的海風很好聞？”她沒頭沒腦地道出這句話。

我摸摸了她細軟的頭發，傻孩子。

六月。

鳳凰花開了，開得那么繁密，一叢又一叢地綻放在一起。火紅的花瓣染紅了整個蒼穹。

散學典禮，沫沫并沒有出席。我以為這傻豬又睡過頭了，打了個電話過去，一個優雅的聲音響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我笑了笑，算了，等下去她家告訴她作業就好了。

從禮堂回到課室，我就開始做老師布置的作業。我忘記帶筆，低頭想看看課桌里面有沒有。一低頭，一封白色信封吸引了我，上面署名是沫沫。我的心頓時不斷地跳動。我承認我心慌了，就是莫名其妙地一陣慌。

等到所有的人離開了，我拿出那封信。

白色的信紙上全是那熟悉的字體。

致我親愛的晗

晗晗，請你原諒我私自離開，我怕我一見到你就舍不得離開，所以我選擇偷偷地離開。你一定要原諒我，我也有苦衷啊。我媽說她實在是挨不住這座城市的悲哀，她決定帶我一起逃離這里。這次我要搬去一個近似天堂的地方——杭州。以后你有空一定要記得來杭州找我啊！！

別忘記我。

即使我們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樣。

你的沫沫 上

我轉頭望著窗外那被鳳凰花染紅的天空，而我的眼睛卻被這紅暈染。

沫沫，你這個傻姑娘，居然改寫小四的句子。我咧嘴大笑，可嘴角卻嘗到咸咸的味兒，就像那咸咸的海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