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宿命

皮伊塞-蓬圖瓦茲市小街47號的公墓有些荒涼，只有遠處A15公路傳來的噪音會給這里增添些許生機。墓地右側有塊樸素的白色石碑，用駝色字體刻著阿拉伯語和法語的墓志銘。雷杜亞內·布加拉長眠于此。

1998年1月3日，洛杉磯，法國自由搏擊、泰拳冠軍雷杜亞內·布加拉與吉爾吉斯斯坦拳手馬利克·巴爾巴謝夫爭奪74公斤級世界散打拳王的金腰帶。第1回合裁判決定終止比賽，宣布25歲的布加拉失利。幾分鐘后在大西部論壇體育館的更衣室里，布加拉失去了意識。4天后，他在丹尼爾·弗里曼醫院因腦溢血病逝，給家人留下無盡的哀傷。“他是個大哥哥，我們都很喜歡他。”雷杜亞內的朋友弗蘭克·瓦巴卡說道，“他向我們證明了世界的廣大，生活不只限于我們這個小街區。是他帶我們參加蓬圖瓦茲的散打俱樂部，我的比賽執照還是他幫我申請的！每次從國外比賽回來，雷杜亞內都會帶我們去一家巴黎的披薩餐館，‘你們隨便點，我買單。”他的朋友巴奇爾·齊圖尼現在布加拉家的街區擔任教師，在他印象里，布加拉是一名“慷慨和前衛的人。他從美國帶回了hip-hop和涂鴉文化，他總是面朝西方，對那里有著近乎癡迷的迷戀。”

布加拉參加的項目很多，包括散打、英式拳擊和泰拳，家人很擔心他的健康狀況，特別是媽媽法蒂瑪：“他年輕時，就知道我不喜歡他去打拳。有一次他偷偷從窗戶把打拳的行頭扔了下去，然后告訴我他去看朋友。晚些時候他給我打電話：‘媽媽，媽媽我贏了！我回答：‘你不是看朋友去了么，怎么會贏？”。

時隔16年后，法蒂瑪在電話里依然觸景傷情，“我保留了他的一切，他的房間、個人用品。他始終是我的寶石，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的兒子。”接著法蒂瑪回憶了當她知道她的第五個孩子失去生命時的情景：“周日早上7點，法蒂哈和拜婭（她的兩個女兒）接到了一個電話，我感覺似乎有些問題，就搶過了電話，讓-保羅·托克斯對我說：‘您是布加拉女士么？這是我的錯……我馬上明白發生了什么，我傷心欲絕，想從陽臺上跳下去，是女兒們抱住了我。”小女兒布奇拉證實：“托克斯不停地重復：‘是我的錯，我害死了雷杜亞內。是我的錯，我害死了雷杜亞內！”托克斯是雷杜亞內的朋友，也是他非正式的教練。我們通過首席仲裁人聯系到了托克斯，他也同意講述事發時的情況，但最終他食言了。

雷杜亞內死后，家里人很快向法庭申訴，托克斯和布加拉的泰拳教練薩姆·貝蘭杜成為了兩個主要的被告。貝蘭杜也曾同意接受我們的采訪，但他還是取消了這個計劃。法國翻案法院最終裁定兩名被告無罪。時任布加拉家律師的埃里克·布爾利翁至今仍感遺憾：“我對沒能找出真相和責任人感到遺憾。布加拉是在美國死亡的，當地并沒有進行真正的調查，我們掌握的信息也非常有限。”妹妹布奇拉小心翼翼地托著六兄妹的合影：“這是雷杜亞內奪得歐洲冠軍翌日我們的合影。當時我們正準備出門工作，一個記者幫我們留下了這張照片。”合影中，雷杜亞內帶著拳擊手套站在中間，顯露出驕傲和興奮的神情。他獲得的榮譽不算少：1993、1994、1995年法國和歐洲散打冠軍，1996年歐洲泰拳冠軍。“他就是我們心目中的世界冠軍。”瓦巴卡說。雷杜亞內的死看起來有些無法理解，在他的姐姐看來甚至有些神秘。“賽后更衣室一定發生了什么。我不確定，也許是一場斗毆。”律師對于指控則更加客觀：“我們沒有證據。但確實有疑點，對于布加拉的家人，始終是個問號。”布奇拉對此毫不隱晦：“我們有8個人（算上父母），他們殺了我們其中之一。”最近她給法國總統奧朗德寫了信，還希望歐洲人權法庭能給予重視，不過希望渺茫。

但是在雷杜亞內死亡的事件中，確有很多混亂的因素。他在美國打拳，雖有執照，卻無保險。雷杜亞內在醫院搶救期間的費用高達35萬法郎（如今約合6.7萬歐元），這筆費用需要他的家人支付。在他死前，雷杜亞內參加比賽的頻率也很高，1997年10月18日他被對手K.-O出局，加利福尼亞運動委員會出于保護他的健康，禁止他在45天內出場比賽。但在11月份，雷杜亞內參加了一家賭場舉辦的比賽，結果他再次被對手K.-O出局。1月3日比賽前，他也沒有通知加利福尼亞運動委員會。

雷杜亞內死后，更衣室內監視器拍攝的畫面在布加拉一家看來也是疑點重重：“在比賽期間，通過錄像帶我們聽到了美國人的喊聲。但在比賽結束后，錄像畫面也就結束了。是否有人在此時停止了錄像？我們得到的錄像帶是否是完整的？”

另一個神秘之處在于雷杜亞內本人。在他死后，他的家人發現他在賽前沒有簽署比賽合同。美國人麗薩·斯皮內洛是泰拳的狂熱愛好者，她的另一身份是雷杜亞內的妻子。“雷杜亞內需要有人幫他簽署文件，但我不是他的經紀人。”通過電子郵件斯皮內洛為自己辯護道，如今她依然在美國生活著，“讓-保羅就像雷杜亞內的哥哥，他在某種意義上是雷杜亞內的經紀人。”12月27日，麗薩與雷杜亞內舉行了婚禮，此時距離雷杜亞內去世還有一星期的時間。一年半以前，他倆在一家位于洛杉磯威尼斯海灘的搏擊學校相識。“我想給他生孩子，與他白頭到老。我們真心相愛，結婚就是因為愛情，無他。”彼時和這對夫妻關系很好，如今依然和布加拉一家保持聯系的莫森·布加內米說道：“他倆真的很相愛。當雷杜亞內去世時，麗薩傷心欲絕，昏倒在地。”

雷杜亞內和父母的關系一直很好，不過他在拉斯維加斯結婚時，并沒邀請家人出席。“他不想通過電話通知父母結婚的消息。他希望能面對面說。”麗薩回憶道，“我試圖說服他通知家人，但他拒絕了。”在雷杜亞內的姐姐看來，這也是個謎團：“婚禮舉行得如此倉促，我不知道他為何不邀請我們。這也讓他的死因變得更加撲朔。”

事實上，雷杜亞內當時在法國已經有了女友佩姬。在遇到麗薩前，他曾許諾要娶佩姬……麗薩永遠忘不掉那場終極決斗后的情景：“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沒有受傷，我們對裁判終止比賽的決定感到困惑，雷杜亞內甚至很生氣。當他離開拳臺時，告訴我他一切都好。”在更衣室里雷杜亞內的命運發生了改變：“當我進入更衣室時，情況變得不妙。讓-保羅在大叫，要求得到醫生的幫助，我當時被嚇呆了。最糟的結果到來了：他雙眼翻白，身體開始痙攣。”

他是野心的受害者，還是成了金錢與榮譽的祭品？對于雷杜亞內在美國打拳的情況非常了解的莫森·布加內米說：“他雄心勃勃，希望成為冠軍。他每天訓練兩次，但我告訴他：‘你賺得太少了。他只想打拳，根本不在乎錢。我還記得他死前的一次比賽，他只賺了兩三千美金，而那場比賽全場爆滿，全美直播！可是錢去哪了？”觀察的結果讓人沮喪：“拳擊奪走了他的一切。”對于布加拉一家，拳擊奪走了他們的兒子。對于巴奇爾，拳擊奪走了他的好友。對于麗薩·斯皮內洛，拳擊奪走了讓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對于他曾生活過的街區，拳擊奪走了這里的榜樣，盡管這里有條以雷杜亞內·布加拉的名字命名的小街。

常在街區巡邏的警察告訴法蒂瑪媽媽：“雷杜亞內活著時，很少遇到有人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