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歷史和今天，要把握大勢

吳建民

新年伊始，國際上和中國國內出現了一股將歷史與現實比較的熱潮。這種現象并不多見，十分值得注意。

國際上是拿1914年和2014年比較。1914年7月28日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而在大戰爆發之前，英國和德國經貿往來十分頻繁，也形成了相當程度的相互依存關系。英國作家諾曼·安吉爾（Norman Angell）在1910年出版的《大幻覺》（The Great Illusion）一書中指出：“歐洲的經濟已經如此相互交融，發動戰爭已經沒有什么意義。”

2014年1月22日，日本首相安倍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稱：要注意一戰的教訓。英國與德國在一戰前貿易往來非常密切，但還是發生了戰爭。中日兩國今天的處境有相似之處。

美國學者米爾斯海默認為，如果未來5年內中日之間打起來，他并不會感到驚訝。同時他還認為中美之間的對立比昔日美蘇之間的對立更加不穩定，因為中美之間的潛在爭端更多。

2014年適逢甲午海戰120周年，國內也興起了一股將甲午海戰時的中日關系與今天的中日關系進行比較的熱潮。有人說，1861年到1894年的洋務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出現的第一次強勁的經濟發展勢頭，這個勢頭被甲午海戰給破壞了。1927年到1937年，中國經濟曾經出現了第二個強勁的增長勢頭，這個勢頭被1937年中日全面戰爭的爆發打掉了。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經濟持續快速增長，是中國現代史出現的第三個強勁的發展勢頭，人們擔心這個勢頭會不會再次被一場突如其來的中日戰爭所打斷。與此同時，中國國內的媒體上各種軍事專家談論戰爭、比較武器的優劣，以及戰爭爆發后會出現什么樣的可能性云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鬧。我在國內與各地的各界人士接觸，人們問我：“吳大使，是不是要打仗了？”這是最近30年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

歷史和現實往往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但歷史上的事情，今天不一定會照樣重演。這里的關鍵是要把握好歷史上的大勢和今天的大勢。如果把握不住大勢，就容易作出誤判。

大勢包括兩個方面，天下大勢和國內大勢。

甲午戰爭時期和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世界大勢與今天是不一樣的。19世紀和20世紀很長時間里，時代的主題是戰爭與革命，而時代主題是決定世界大勢的。

1894年的世界也好，1914年的世界也好，當時的世界和許多國家內部都充滿著矛盾和沖突，用和平方法解決不了，只有訴諸武力。

16世紀到19世紀末，西方大國到處推行殖民政策。他們瓜分世界，搞殖民化，依靠的是武力。他們建立了自己的勢力范圍，誰也碰不得；你要去碰，就得兵戎相見。

西方大國的發展是不平衡的，后起的大國，諸如德國，在海外的殖民地比英法等國少多了。德國要崛起，需要更多的資源，那就需要取得更多的殖民地。要實現這一目的，只能通過戰爭，這就是一次大戰爆發的根源。

從許多國家國內的情況看，長期的矛盾越積越深，各種改良的企圖都失敗了，最后只有通過革命的辦法來解決問題。這就是毛主席所說的“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在戰爭與革命的時代，軍事力量的作用是巨大的。各方較量雖是全面的，但最終決定較量結果的是軍事手段。誰在戰場上占了上風，取得了勝利，地盤就是他的，被打敗的國家也認了。

1894年的甲午海戰就是典型的例子。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清政府割讓臺灣、澎湖列島和遼東半島并賠償2億兩白銀。在俄、法、德三國“干涉還遼”之后，用3000萬兩白銀贖回了遼東半島。清政府賠償的2.3億兩白銀和日本掠奪的戰利品相當于日本政府7年的財政收入。日本打一場甲午海戰是很劃算的，賺了大錢。

1914年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德國也是被迫割地賠款，賠償2260億金馬克，割讓了13.5%的土地和12.5%的人口，并喪失了全部海外殖民地。

今天的時代主題是和平與發展，這與舊時代的主題——戰爭與革命是很不一樣的。時代主題的變化是最大的變化。主題變了，很多東西都跟著變。今天的世界大勢是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一股不可阻擋的時代潮流。用舊時代的黃歷看今天的世界大概是不行的。

在今天的時代，誰舉起戰爭的旗幟，誰就會碰的頭破血流；誰舉起和平發展的旗幟，誰就會走向進步與繁榮。

二戰結束之后，一批又一批國家在崛起。歐洲的德國和亞洲的日本崛起了。他們是靠發動戰爭崛起的嗎？他們發動戰爭碰的頭破血流，而戰后的崛起走的是和平發展道路。走這條道路帶來的結果是，德國和日本的富裕程度遠遠超過了一次和二次大戰之前。繼德國、日本崛起后，亞洲四小龍、東盟國家，特別是中國、印度、巴西和南非等國在崛起。他們也不是通過戰爭崛起的，而是走和平發展道路崛起的。

隨著時代主題的變化，戰爭的威力遠沒有過去那么大了。進入新世紀之后美國所打的兩場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打這兩場戰爭的代價是昂貴的，據美國人自己估計大概花了6萬億美元。美國和北約的軍事實力同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和伊拉克政權的實力如同天壤之別。美國在戰場上的優勢是明顯的，把塔利班政權趕出了喀布爾，推翻了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阿富汗有豐富的礦藏資源，首都喀布爾南部的埃納克銅礦已探明礦石總儲量約7億噸，銅金屬總量達1133萬噸，可能是世界第三大銅礦帶。伊拉克有著豐富的油氣資源：石油儲量全球第三，天然氣儲量全球第十。但是，美國和北約讓阿富汗、伊拉克割地賠款了嗎？沒有！因為世界進步了。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準則明確規定，各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必須得到尊重。如果美國膽敢對阿富汗、伊拉克搞割地賠款，那世界人民會說他是強盜。他在全世界就站不住。一個世紀前，戰勝國要戰敗國割地賠款是天經地義的。今天不敢了，戰爭的威力沒有那么大了。這意味著，叢林法則、強權政治，很難行得通了，難道這不是人類文明的巨大進步嗎？

再看一看甲午海戰時期日本和中國的國內大勢。

1868年，日本實行了明治維新。明治維新就是變法圖強。明治維新后，日本向歐洲學習，實行了全面的改革，取得了制度上的優勢，并逐步融入了工業革命這股大潮。189 4年的日本正處在上升的勢頭。而甲午海戰時的大清帝國則不然，已經是日薄西山。盡管當時的中國海軍號稱“亞洲第一”，但是在甲午海戰中北洋水師全軍覆沒。

比較一下今天日本和中國的國內大勢，也是很不一樣的。戰后日本經歷了一個大發展的時期。1968年的日本經濟總量超過了德國，成為了第二大經濟體。此后日本經濟繼續增長，到了80年代末，日本經濟出現了巨大泡沫。90年代初日本經濟泡沫破裂后，日本經濟徘徊了20多年。而中國則不然。1978年改革開放后，國內生產力獲得了解放，特別是在19 9 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中國經濟出現了強勁的增長勢頭。1978年中國的經濟總量不到日本的1/6，然而到了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超過了日本，成為了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今天中國的經濟雖然增速放慢，但仍然保持了年均增長7%以上的速度，在全球是領先的。

看清了天下大勢，和平發展仍然是時代的主題，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時代的潮流。我們就不會被國際上和國內種種輕言戰爭的言論所誤導。我們會堅信中央的判斷，即21世紀頭20年乃至更長的時間里是我們必須緊緊抓住并且充分用好的戰略機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