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程先生

上善若水

外婆前幾天去世了。真正的無疾而終，前一晚還在和兒女們說話聊天，困了大家都睡了，然后夜里平靜地走了。非常安詳，沒有痛苦。家人也沒有太悲痛難過。

我很敬重外婆，很遺憾這幾年回去看望她的次數也不多。若是別家，外婆去世，外孫女怕是要哭上好多天，幾年內提起來都黯然。但我對生死一直看得比較開，又知道她會有好去處，將以新的生命再次開始自己的旅程，因此沒有傷心難過，反而為她的福德感到欣慰。這一點是一般的朋友不能理解的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和同事說，我外婆去世了。她問，什么時候？我答，昨天夜里。她大為詫異，那今天為什么你看起來與平時差不多？聊到外婆一生幾乎沒有生病，安詳離世。同事說，自己的奶奶也算是好人，為什么要經受那么多病痛折磨呢？我一時沉默，這該如何回答呢？

外婆是真正的大善人。

能讓整個城鎮，人人提到她都連聲贊嘆，說程先生真是大好人大善人啊，這樣的人不多。所有人都贊美她，尊重她，衷心希望她健康長壽。這樣的力量，我自問還做不具備。

外婆出生在富貴人家，祖上出過一品官，后世經商。家中三位小姐都送去讀書，但是只有外婆讀得最好，從來不被先生責罵。就一直讀到了大學畢業。我看過她大學時候的同學合影，就像看紀錄片，民國時期的大學女生們。聽說抗戰的時候，也經常師生們連夜跑路撤離，外婆不嬌氣，從來沒多提過。

關于過去上學，外婆常贊美說，當時他們的小學美術老師都是留法回來的，教書真是好。有時偶爾會說，現在的有些大學，那也能叫大學么？剩下的話就又不說了。也正是因為她說過，大學時候看隔壁外語系的人，一天背一百多單詞很正常，所以我上學的時候，想起來背單詞都是一天一兩百，居然也都記住了。

畢業以后外婆當了教師。教幾個學科都是最好的成績。那個年代很多學生讀不起書，她幫學生把學費都交了，不要人還錢。后來有個學生不知道怎么謝她，她說，看你們家有種葫蘆，我愛畫畫，你就送我幾個葫蘆吧。因此我小時候，每年都有葫蘆玩。

她給很多孩子免費輔導功課，特別有耐心和愛心，很多孩子因此改變了頑劣。記得小時候在外婆家，有一天媽媽教我認時鐘。講了一遍看我好像還不會，我媽頓時就火了。外婆上來勸，說教孩子不能這樣，聰明孩子也給教傻了，你去做飯我來教。等媽媽弄一會兒飯菜跑來看看，我早已經學會了。想到每次回外婆家，父母斥責我，我還沒哭，外婆倒在一旁同情地抹眼淚，就覺得很殘忍。她的好心腸，真是出了名的。

父母去世早，外婆七歲當家時，有租戶影響了收成，外婆直接免去了人家的租子，想了想又說，明年怕也是困難，明年的也一起免了吧。有乞丐經過家門口，她都讓人家等一等。把新做好的飯菜，最先盛最好的部分給乞丐。別人送她一只小雞仔，她就一直養到小雞老死，一輩子不殺生，沒有動刀做過葷菜。這么多年的退休金也沒留下多少，全部給了親戚朋友，說他們生活不容易，自己一個人用得少。

文革的時候，外婆外公挨了嚴重的批斗。外公去世了。外婆被關在牛棚里，出來發現家庭已散，萬念俱灰。但是懷著“一定要堅強活下去”的念頭，看到了文革的結束和自己的平反。前幾個月偶然發現母親在讀《上海生死劫》，大為吃驚。父親說，你媽就愛讀這種書，你看外婆有點像鄭念。

有一次去見一位師父，他不曾見過外婆照片就開口說，她這輩子女命男相，而且前世也是修行人啊。關于這，其實有個有趣的故事。外婆大學某個假期回家，因為鄰居不識字又請了佛經，于是就請這位讀書的程先生給自己講講，佛經上印著什么，說了什么故事。外婆給鄰居講了幾天，感慨說這是真理啊，要出家，還真的上廟里住了幾天。后來她的同學去勸她，說“程同學，與其溫故，不如知新。還是將學問讀完吧。” 但從此，外婆這一生卻再也沒有接觸修行。這事我知道得遲，沒來得及多問。或許行善就是她這輩子的一種修行吧。也正是因為這段歷史，母親發現我從小愛佛愛道，警覺惶恐不已，不允許我往家拿任何修行的書。可惜，寫在命里的，豈是人為可以攔住的。將來這唯一的女兒遲早也是要出塵世的，都是日程表上的事情。

能一生無病痛，活至九十，安詳夢中去世。這是外婆一生福德所現。

我寫這些東西，恐怕她也能感知，也一定能理解我的淡然和祝福，愿其來生安好。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再會。

（轉載自豆瓣）

“先生”的由來

《論語·為政》：“有酒食，先生饌。”注解：“先生，父兄也。”意思是，有酒食就要孝敬父兄。

《孟子》：“先生何謂出此言也。”這里的先生是指長輩并且有學問的人。

《國策》：“先生坐，何至于此。”這里的“先生”指的是有德行的長輩。

后來，“先生”開始指代老師，第一個用“先生”稱呼老師的，始見于《曲禮》 ：“從于先生，不越禮而與人言。”

清初，稱相國為老先生。乾隆時官場上已少用“老先生”這個詞了。辛亥革命后，這個詞又盛行起來，交際場上，彼此見面，對老成的人一律稱老先生。現在，妻子多稱自己丈夫為“先生”，對其他婦女的丈夫也稱“先生”。有時，這個詞不一定指男士，對德高望重的女士也稱先生，如“宋慶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