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巖
2014年是齊白石先生誕辰150周年,不久前,由文化部、中國文聯、北京市政府主辦的“紀念齊白石先生誕辰150周年座談會”在北京舉行。北京畫院先后出版了《北京畫院藏齊白石全集》、《齊白石三百石印朱跡》、《人生若寄——北京畫院藏齊白石手稿》等圖書,成立了齊白石藝術國際研究中心,攝制了大型藝術文獻紀錄片《齊白石》,修復并開放了“齊白石舊居紀念館”。
與此同時,在北京畫院美術館的“人生若寄——齊白石的手札情思”展覽,展出了北京畫院所收藏的所有齊白石手稿,其中,由北京市民關蔚山捐贈的齊白石《十二屬圖》也是首次展出。此外,齊白石逝世后,家屬將包括其手稿在內的遺作捐給齊白石紀念館,其中手稿部分從未系統整理和發表過。
隨白石老人出與歸
在各類藝術展覽以大場地、大規模、大開幕式場面爭相亮相的當下,“人生若寄——齊白石的手札情思”在北京畫院美術館悄然開展,作為該館策劃的齊白石系列陳列展的收官之作,展覽不僅沒有舉辦開幕式,連展覽前言也一并省卻,代之以背景墻上白石老人以第一人稱的敘述文字,直邀觀眾走入這位藝術大師一生的“寂寞之道”。
豎排繁體文字配以齊白石精品畫作,展覽通過合理的布局,營造出當時的文化氛圍。觀者可以穿越白石老人書畫時空,細細體味這位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畫家,他的坎坷艱辛直至精彩的人生背后,更多此前不為人知的心路。
在北京畫院收藏的齊白石繪畫、書法、石印、手札等各種類別的藏品中,手札的分量之重、體系之完備、種類之繁多是國內外任何藝術機構或個人都無可比擬的。展覽展出的齊白石手稿作品,具體包括日記、信札、雜記、詩稿等,不僅可以為今后的齊白石研究提供新的史料,而且這些手稿本身也可以單獨作為書法作品來欣賞。
從木匠到巨匠——齊白石完成其藝術風格的重要轉型,這與“五出五歸”的經歷密不可分。然而,齊白石的“出”與“歸”,是否像常人想象中的出游?從展出的信札中,觀眾可以找出答案。用電腦制作的動畫詳細地演示出齊白石在1903年3月1日到6月29日,由西安游歷北平再返回湖南湘潭的行跡、見聞、交游與藝術活動。
1902年秋,齊白石收到西安友人夏午詒的來信,受邀到西安教其夫人姚無雙畫畫,并同時寄送了旅費。同在西安的友人郭葆生也寫信邀請齊白石說,作畫刻印不能“株守家園”,必須“于游歷中求進境”。于是在夏午詒、郭葆生二人的推動下,齊白石欣然遠行,在當年12月中旬到達西安。課畫之余,游歷了諸多名勝古跡,結識了時任陜西臬臺的著名詩人樊增祥。在第二年春,即癸卯3月初,夏午詒進京謀職,齊白石隨行。居京3月余,到6月底,走水路經天津、上海、武漢返回湘潭。此為齊白石的第一次遠游。現存最早的《癸卯日記》亮相,便詳細記錄了齊白石這段時間的游歷活動。通過對遠游經歷的記錄,我們可以了解齊白石對古代書畫的觀摩、與文化名人的交往,使觀眾更加直觀地理解“遠游”對于齊白石藝術成長道路上的重要意義。
當齊白石遇到梅蘭芳
白石老人后半生的時光都是在北京度過的,北京也成就了齊白石的輝煌。然而從這些信札中人們卻可以發現,時年57歲的齊白石開始定居北京,而剛到京城的齊白石默默無聞,生計窘迫。從《庚申日記并雜作》中的記述可知,當年齊白石的潤格,一個扇面定價銀幣兩元,才是同時期一般畫家價碼的一半。也正是在陳師曾的建言之下,齊白石取法新意,變通畫法,自創的“紅花墨葉”的梅花終于被各界接受。
從新鮮披露的這批信札中,人們還可了解到齊白石與京劇大師梅蘭芳從相識到相知的友情。兩位大師是經過友人介紹相見的。在齊白石眼中,“蘭芳性情溫和,禮貌周到,可以說是恂恂儒雅”。當天,梅蘭芳請齊白石畫草蟲給他看,并親自給齊白石磨墨理紙。畫完了,他唱了一段《貴妃醉酒》,非常動聽。
而后的一次見面中,梅蘭芳甚至給不為人知的齊白石解圍。據日記描述,那一次齊白石到一官宦家去應酬,滿座都是闊人。他們看齊白石衣服穿得平常,又無熟人周旋,誰都不來理睬。
齊白石日后回憶說,“我窘了半天,自悔不該貿然而來,討此沒趣。想不到蘭芳來了,對我很恭敬地寒暄了一陣,座客大為驚訝,才有人來和我敷衍,我的面子,總算圓了回來。”
事后,齊白石特意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送給梅蘭芳。畫中題詩說:“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齊白石借此感嘆勢力場中的炎涼世態。
也許是早年的經歷,養成了之后齊白石對官宦勢力的傲骨。展覽中的一幅手札,勾勒出1940年北平淪陷后,80歲高齡的齊白石深居簡出,隱居鐵柵屋時的情形。齊白石手書告示稱:“中外長官,要買白石之畫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此告知,恕不接見。”直至抗戰結束,國土光復,齊白石才恢復了賣畫刻印的生涯。
“寂寞之道”當以寂寞呈現
齊白石的日記及諸文,除個別篇章和論畫段落外,幾乎都沒有大規模發表過。齊白石將藝術視為“寂寞之道”,從不宣傳自己,這些日記和文章也向來不示人。
在老人逝世后,家屬將包括手稿在內的遺作捐給擬建中的齊白石紀念館,后因種種原因,紀念館并未建立,所以這些遺作被輾轉收藏于北京畫院。
今天,這批手稿通過展覽的形式呈現給廣大觀眾,向世人提供鮮為人知的關于齊白石生活、思想、情感、性格、交游、成長和藝術創作等各方面的第一手原始材料。對于齊白石學術研究和20世紀美術史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白石老人手稿中的日記與齊璜口述、張次溪筆錄整理加工的《白石老人自述》相比,可以說是零散的、片斷的,但它們卻具有相對時間段的連續性,具有很強的細節真實性,是近距離了解齊白石人生的原始記述。
“人生若寄——齊白石的手札情思”展覽的意義在于整個板塊中以老人的自述做框架,以院藏畫作、手札為呈現元素,而沒有過多的說教與闡釋。齊白石作為20世紀最重要的藝術家,他的成功并非偶然。其在詩書畫印各方面成就在于他自身的刻苦努力與敏感的藝術潛質,在于他一生中得力于胡沁園、樊樊山、王闿運、夏午詒、郭葆生、林風眠、徐悲鴻等一批“知己有恩”,也在于他的健康與長壽。在所有的成功要素中,齊白石的勤奮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從展覽中陳列的一本本日記、詩稿、手札中我們可以想見,一位50多歲的長者在“五出五歸”路途中,于驛站、于舟中、于郵亭提筆舔墨,匆匆記下當時當地的所見、所思、所想,有些近乎生活瑣事,這些長年的積累,完整地呈現在此次展覽中,雕琢出一位豐滿而鮮活的白石形象,讓我們有幸能夠從藝術家主體的角度,更為深入地體味白石老人筆下的藝術人生。
如今,齊白石已經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拍賣市場的寵兒。動輒百萬甚至過億的畫價掀起的喧囂,和白石老人一路走來的“寂寞之道”形成令人回味的對照。
閱讀老人當年為出版《齊白石選集》所寫的文字:“予少貧,為牧童及木工,一飽無食,而酷好文藝,為之八十余年,今將百歲矣。作畫凡數千幅,詩數千首,治印亦千余。國內外競言齊白石畫,予不知其究何所取也。印與詩,則知之者稍稀。予不知知之者為真知否?不知者有可知者否?將以問之天下后世……”
至此,獨自漫步美術館展廳,浸淫在文字圖畫所還原的白石先生的真實世界中,唯有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