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
從《舊唐書》中發現“驚天秘密”
今年73歲的王仁富,是吉林省白城師范學院教授,知名刻石研究學者,退休前是學院高等教育研究室主任。
30多年前的一天,喜歡研究歷史的王仁富在閱讀《舊唐書》時,無意中讀到一段文字,令他大吃一驚。那是關于“唐鴻臚井刻石”的記載。
公元713年,唐玄宗遣鴻臚卿崔訴前往遼東,冊封靺羯(都城今吉林省敦化)首領大祚榮為渤海郡王。經過數月行走,崔訴跋山涉水到達靺羯都城,宣讀詔書。714年夏天,使命完成后,崔訴原路返回長安,途中路過旅順都里鎮,為紀念這次冊封盛事,于黃金山下鑿井兩口,并在井邊立了一塊石頭,刻上“敕持節宣勞靺羯使、鴻臚卿崔,忻井兩口,永為記驗。開元二年五月十八日”29字,作為渤海歸入大唐版圖的歷史見證。這塊石頭是一塊重逾9噸,單體十多立方米的駝形天然頑石,史稱“唐鴻臚井刻石”。
后來王仁富又從朋友口中得知,如此珍貴的石碑在旅順口早已不存在了。更令他驚詫的是,很多人壓根就不知道“唐鴻臚井刻石”。王仁富又通過查閱資料了解到,清代光緒年間,當年的“鴻臚井”已湮沒,唯刻石僅存,這就更顯出當年刻石者獨到的用心,刻石也因此受到了后人更多的重視和保護。1895年,清軍將領劉含芳修建四柱石亭加以保護。
那么,這件價值連城的唐代國寶,到底是怎樣“神秘失蹤”的?原來,日俄戰爭期間,日本占據旅順,在甲午海戰中喪失了全部北洋水師的清政府,已無力保護這塊當年存于水師軍港的刻石,“唐鴻臚井刻石”很快就引起日軍注意。1905年,日本特務人員來到旅順考察刻石,次年寫出調查報告,認為刻石是遼東一塊稀有的唐代石碑,后海軍司令富岡定恭中將親自將刻石掠運到東京。1908年4月30日,日本海軍省以日俄戰爭“戰利品”的名義,將刻石獻給日本皇宮。
更令王仁富氣憤的是,1911年,日本海軍還在旅順的刻石遺址上,建立了搬移中國文物的“記功碑”,也就是今天到旅順黃金山仍然能夠看到的“鴻臚井之遺跡”碑。“盜竊中國文物還要為自己歌功頌德,這些強盜真是無恥至極!”
這塊石碑至今依然存在,它不僅激起了王仁富的憤怒,而且也成為后來他準備赴日討還國寶的重要歷史物證。
1979年,王仁富在對“唐鴻臚井刻石”拓片上的29個字研究時,對其中的“崔忻”二字的斷句頗感迷惑,他認為兩個字應該分開念,“崔”即代表人名,“忻”字應為動詞。后來,他從《說文解字》中查閱到,“忻”字為開鑿之意。另外,他又在《后唐書》中找到了唐朝崔氏出使靺羯的資料,上面顯示的出使者名叫“崔訴”,王仁富教授的這個研究成果很快就得到了業內人士的認可。
1994年大年初六,王仁富在翻看一本名叫《東北史地考略》的書籍時,想起遠在日本的“唐鴻臚井刻石”,這位刻石學者內心很不平靜。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開始對這個流失百年的唐代國寶進行深入研究和追討。這個頗有遠見的想法,馬上就得到了同為知識分子的老伴的鼓勵和支持。
給日本皇宮寫信得到回應
其后,王仁富曾向日本文物部門寫信,打聽“唐鴻臚井刻石”的有關情況,不料信件發出后卻石沉大海。他不死心,幾年間又先后給日本外務省等多個部門聯系,要求他們交還國寶,但對方均置之不理。這時,他才感到自己人微言輕,內心是那樣的無助和痛苦。
1997年,已經退休的王仁富自費跑到北京,向學術界人士求助。當時,這位老教授在京城住地下室,吃方便面,求見各方人士,遍尋崔氏后代。
在此后的10多年里,王仁富一邊參與“唐鴻臚井刻石”的討要工作,一邊四處游歷演講,他希望中國的年青的一代能了解關于國寶的歷史。
從白城到旅順,從北京到廣州,從海口到西安,王教授宣傳奔走的路線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年大唐鴻臚卿崔訴出使的里程,相同的是他們都艱辛備嘗。他曾經被騙過,被盜過,受過冷遇,遭受困境,甚至被當做逃票者接受盤查。但他始終癡心不改,走一路宣傳一路,住一地宣傳一地。
最令老教授難忘的是,2000年春節,直到臘月二十八他才拿到一張無座號的返程車票。在嘈雜的火車上擠了半天一夜回到一個同樣清冷的地方,家。這里有一張永遠安詳的照片,但人已在3年前先他而去,他要和她一起過年。一想到那一幕,教授的心就會揪緊。
當時正是北京回歸策劃活動進入高潮期間,夜晚,在小旅館的地下室,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從另一端傳來了老伴兒突發腦溢血的壞消息。他日夜兼程趕回家后,見到的是彌留之際的夫人,不但沒有一句話,甚至都不能睜眼再看看他。心愛的人就這樣悄然離去,老伴沒了,對教授來說家也就沒了。因為老兩口一生無兒無女,一直相依為命。更重要的是,夫人是他追討刻石行動的第一個支持者。
至今,王仁富家里還有一沓厚厚的單據,火車票、住宿費等林林總總。其實,這只是教授在碑刻考察和四處演講宣傳中花去的薪水的一部分。一位電視臺記者看后感慨地說:“這不是單據,是中國學者追討國寶的心血付出,是還民族意愿的心意表達。”教授的工資雖然不薄,但退休后這些年花在碑刻石回歸策劃上的差旅費、電話費、資料費以及供養老岳母的生活費,已使他在經濟上捉襟見肘。
鮮為人知的是,年近古稀的他,每天花在飲食上的錢不足5元。就連買藥,他也總是挑最便宜的。他橫下一條心,寧可自己無家可歸,也要接刻石回歸故里。
多年的追討歷程,教授都是在失意中度過的。他甚至懷疑過,以自己無職無權之身,風燭殘年之力,在有生之年是否能讓刻石回歸?
2003年10月20日,是王仁富的生日。60歲大壽幾乎是人生總結的契機,何況對一個卓有成果、一字改史的學者。可他卻遠離了鮮花蛋糕,遠離了學生和朋友的祝福,又一次來到黃金山下的唐鴻臚井遺址。那一天,想起那段歷史,老人不由在秋雨中淚濕雙襟,他提筆寫下一首詩:“拓土封疆不辭辛,渤海誕生賴此君。鑿井刻石壯青史,濤聲依舊憶崔忻。”
2011年3月11日,日本發生大地震,王仁富對收藏在日本東京皇宮里的“唐鴻臚井刻石”很是擔心。不久,他組織白城師范學院的學生,用“折紙鶴”的方式向日本受災人民祈福。同時,他將一筆捐款和紙鶴連同一封信件,郵向了位于日本東京的日本皇宮。信件的大致內容是:向日本受災群眾表達慰問和祈福。信中,王仁富表明了“唐鴻臚井刻石”研究者的身份,同時糾正了關于刻石上的文字“崔忻”的錯誤理解,并詢問“唐鴻臚井刻石”是否受到地震的影響。
后來,日本皇宮對王仁富教授的信件做出回復。除對這位富有愛心的中國學者表示敬意外,他們還確認“地震對刻石沒有造成影響”。信件中落款的姓名是“羽毛田信吾”,時間是2011年6月17日。
此次日本皇宮的回信深深地觸動了王仁富。按照他的說法,這次回信是中日雙方就“唐鴻臚井刻石”的第一次信息交流。他也從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打響中國民間向日皇室追討文物第一槍
最令王教授高興的是,他創辦的中國第一個“唐鴻臚井刻石”研究會,引起媒體和高端人士關注。羅哲文、崔永元等一批有識之士,相繼投入到關注“中華唐鴻臚井刻石”等被掠中國文物的行列中。
2013年,王教授的好友、北京的黃先生通過各種途徑,獲得了“唐鴻臚井刻石”流失史料的64頁完整復印樣本,這些史料樣本正是那段歷史的鐵證。當對方將這個消息告訴他時,老教授內心十分激動。
黃先生和王仁富等人經過專業分析,大致翻譯了這64頁史料的漢字意思。史料為“唐鴻臚井刻石”流失到日本皇宮的過程記錄,為 1908年所寫,第一部分為目錄,第二部分為刻石搬運過程,第三部分為一些見證過刻石的日本人的描述過程。
此外,研究會兩名副會長張永年和王維明,赴日本探訪“唐鴻臚井刻石”的現狀時,在各方人士的努力下,日本宮內廳還委托中日友好協會,將5張“唐鴻臚井刻石”的相關照片轉交給了他們。王教授從東京學術界友人口中得知,自從“唐鴻臚井刻石”被奪走后,日本皇宮方面不允許任何外人進行參觀,甚至日本人也不準靠近。所以,能得到這5張珍貴照片也是非常不易的!
在王教授多年不懈奔走呼喊下,2014年8月9日,中國民間對日索賠聯合會通過日駐華大使木寺昌人,致函日本天皇,要求迅速歸還所掠文物“中華唐鴻臚井刻石”。這是我國民間首次向日本皇室追討文物。消息傳出,在國內外引起巨大反響。
歐洲媒體稱,“中國民間組織只是起到一個先驅的作用,出發點還是為了推動中日友好。這個問題不解決,兩國隔閡可能會越來越深。”不少有良知的日本學者,也主張盡快將“中華唐鴻臚井刻石”還給中國。
中國民間對日索賠聯合會文物追討部部長王錦思說,他們已通過函件方式敦促日本歸還刻石,下一步還將組織專家赴日本考察。如果通過民間努力不能促成文物回歸,還將參照韓國討要“北關大捷碑”等國際先例,請求政府出面。
原來,公元1592年后,日本入侵朝鮮失敗,朝鮮建立“北關大捷碑”。1905年,日俄戰爭爆發后,日軍將此碑掠奪到日本。1970年開始,韓國民眾就積極努力地要求日本歸還“北關大捷碑”。2005年5月,韓國政府正式要求日本歸還此碑,同年日本將此碑歸還韓國。
王錦思說,自甲午戰爭至抗日戰爭期間,日本從中國所擄金銀、文物數量巨大。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后,中國政府統計被日本掠奪的文化財產共1879箱、360萬件,破壞的古跡達到741處,著名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也不見蹤影,而民間流失的文物更是無法估計。“被掠走的歷史文物,曾經屬于中國,現在卻存放在日本,給中日關系帶來嚴重的傷害,于情于理于法都不適宜,理應物歸原主、完璧歸趙。”
從公元713年至今,“唐鴻臚井刻石”已經經歷了1300年的歷史。到現在為止,它已經“離家”將近110年了。“我們要追討的,不僅是文物,更是一種國際正義;我們表達的,是中華民族的訴求。”
王仁富說,所有到過日本的中國人,都和刻石擦肩而過,留下了無限的傷痛和遺憾。“我的愿望只想做最先拜謁中國刻石的學者,說一句:對不起,不肖子孫來遲了,讓您受委屈了。咱們回家吧。能夠做到這些,今生于愿足矣,否則,死都不會瞑目。”
編輯 / 孫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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