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戰之王

這已經是連續第六個晚上了，在華盛頓地區的巴里社區，氣溫足足高達35攝氏度，似乎這里的人們除了流汗，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最受人喜愛的休閑場所就是社區內的游泳池了。但現在這里卻一個人都沒有，水面平整得像一面鏡子。無事可做卻又不能擅離職守的保安一直守在門口，抻著脖子向籃球場那邊張望，可惜人群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豎起耳采努九地從歡呼聲中攝取信息。在球場上，哈登和杜蘭特正穿著濕透的球衣狂奔著，就連周圍大聲尖叫的觀眾們都已經汗流浹背了。

可惜，這一切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古德曼聯賽

三年前的古德曼聯賽。在場地的中圈上，印著一個醒目的NIKE標志。這是一塊公共場地，華盛頓的籃球愛好者們平日里會來到這里切磋球技，但這么多觀眾的場面還不多見。

為什么？

因為在場上比賽的球員中，有三位來自NBA的球員——約翰·沃爾、泰·勞森和丹特·康寧漢姆。

再過幾天，這里還將上演更加精彩的好戲——由凱文·杜蘭特和約翰·沃爾領銜的古德曼聯隊將在這里迎來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德魯聯賽聯隊。在德魯聯隊中，有杜蘭特當時的雷霆隊友詹姆斯·哈登和其他幾位NBA球員。

但是，高質量的籃球比賽還不是古德曼聯賽迷人之處。這個聯賽的創立初衷，是為了降低華盛頓的犯罪率，讓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閑的窮孩子們能夠找到打發時間的地方。

這個概念，被在場邊舉著麥克大聲吼叫的邁爾斯·羅爾斯發揚光大了。

“在華盛頓球迷心目中，羅爾斯的魅力遠遠大于我們這些打球的家伙。如果不是為了看羅爾斯，肯定不會有這么多人到場看球。”從16歲開始就在這里打球的杜蘭特很清楚這一切，“即使是科比和勒布朗在這里公開單挑，只要羅爾斯不在，也不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的。”

現年52歲的羅爾斯已經做了祖父，他在國家安全局有一份全職工作。然而在過去15年中，他一周有六個晚上都會出現在這里，從不間斷，只要有比賽，你就能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

在巴里農場出生并長大的羅爾斯敢向任何人挑釁（在一場奇才隊的主場比賽中，他甚至對到場觀戰的奧巴馬總統噴過垃圾話），而他在這一代也確實是個“罩得住”的人物。古德曼聯賽成功的基本原因之一，就是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會聽羅爾斯的話，這也使得警察們樂得清閑，因為他們知道羅爾斯會代替他們管理這個區域，在這里，“羅爾斯規則”大于一切。

“巴里農場本來是華盛頓地區最難搞的地方，但當我們在這里比賽的時候，卻沒發生過任何犯罪事件。”杜蘭特說，“沒人打架，也沒人試圖闖入球場。我喜歡在這打球，感覺就像在家里一樣。”

這一切都是羅爾斯老派的觀點在起作用：“在這里，人人都要守規矩，不越線。如果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得罪了什么人，而遭到懲罰時，你最好不要回家告訴你的老爸或者哥哥，期望他們能幫你報仇。那樣的話，他們還會再揍你一頓的——誰讓你不守規矩？”

古德曼聯賽三屆冠軍得主、現在效力于歐洲聯賽的埃里克·辛格爾塔里認為，這種“界線論”有種強大的力量，能夠約束人們的行為。“在這里的人們大部分來自于社會的最底層——他們的生活是絕望的，拿著最少的工資，做著最卑微的夢、擁有最低廉的欲望。我們必須直面這一切——他們之中是有不少罪犯，但在這里，我們都是平等的。”

對此，邁爾斯的態度十分堅決：“我不會在哪設一道門檻，在今日的街頭，想贏得尊重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我的原則就是，我會尊重每一個來到這片場地的人，而不是因為他有過犯罪前科或是身份卑微就瞧不起他。”

想在NBA的球場里看到杜蘭特和沃爾，你可能要花上幾百美元，但在這里，你不用交一分錢，就能看到最精彩的比賽，而且還能獲得花錢買不到的東西——尊重。這就是“羅爾斯規則”的核心。羅爾斯的秘密武器

“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羅爾斯說，“我經常一周穿著同一件衣服。”是他的父母和14個兄弟姐妹給了他這種正直的個性：“通常情況下，人們為罪犯們開脫時常常會說：‘是環境造成了他的犯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要說是我的家庭成就了我，我受家庭的影響遠遠大過社會的影響。”

在美國陸軍服役了12年后，羅爾斯1995年回到了家鄉，來到古德溫聯賽試圖找回自己的童年記憶。從那時到現在，他只因為膝傷錯過了三場比賽。

“很長一段時間內，這里都沒有警察的保護，”羅爾斯說，“發生爭執或者械斗的時候，情況確實有點難以控制。我會尊重街頭的每一個人，因此他們也很尊重我，每當槍擊或者諸如此類的事件要發生時，我總會對那些鬧事的人說：‘這里是我的地盤，你們還是去其他地方解決吧！幸好，他們都很給我面子。”

這些年來，羅爾斯在街頭積累了很高的信譽。他成為了這塊街頭球場的話事人和保護傘。要做到這一切，光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是不夠的，他必須真正做到言出必踐，同時也要尊重自己的工作。羅爾斯的主要武器，是他那靈活的舌頭和反應極快的頭腦，他能在第一時間找出應對危機的辦法，也知道怎么能勸阻一個人放棄腦袋里那些烏七雜八的念頭。

同時，羅爾斯的嘴也是古德曼聯賽中最亮的風景線。當一個不幸的防守者連續被對方突破扣籃后，他會尖叫：“噢！不！這家伙的扣籃簡直太輕松了！真正夠意思的朋友是不會讓自己的哥們扣籃成功的！”時過境遷之后，人們可能不會記得誰被誰暴扣過，但羅爾斯的聲音肯定會浮現在他們腦海中，與之相伴的還有他為球員們取的那些惟妙惟肖的綽號。比如，因為把短褲提得過高，杜蘭特得到的綽號是“KD杜馬斯。”

羅爾斯對聯賽的每位球員都如數家珍，他會為觀眾們介紹那些表現出眾或者已經開始職業生涯的球員們的少時趣事。比如泰·勞森在這里的名字就是泰旺（Tywon）。而當一名年輕球員想要挑戰比他厲害的對手時，羅爾斯就會在一旁提醒他：“要清楚你自己的分量！”羅爾斯最近最喜歡的一個綽號，是他為一位膀大腰圓的街頭球員取的。那家伙的肩膀很寬，腰也很粗，下肢有力，整個人看上去幾乎是個長方形，羅爾斯叫他“海綿寶寶”。而在古德曼聯賽的一場比賽中，杜蘭特打得興起，不自覺地將已經很短的短褲向上卷起，露出了大腿上的黑色護具，這又給了羅爾斯發揮的空間：“看哪！我們的KD穿著維多利亞的秘密（著名女士內衣品牌）呢！”

杜蘭特聽到后，也跟著觀眾一起大笑——誰都知道，這是羅爾斯的表演時刻。

而無論比賽的是誰，只要比賽沒到第四節，羅爾斯還會快速地幫助進攻方倒數計時，而在比賽結束后，沒人會為他干擾比賽而發火。

規則保護傘

對于球員來說，古德曼聯賽的競爭相當激烈，但對于觀眾來說，這就像一場盛大的民間集會，他們更像是在野餐的過程中偶爾看到一場籃球比賽。在場邊，有人躺在躺椅上吃著熱狗聽著音樂，偶爾坐起身子看一眼比賽；孩子們大聲嚷嚷著跑來跑去，互相扔著薯片。在中場休息的時候，現場DJ會放著不知所謂的音樂，只顧著自己爽。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夸張，隨著下半場比賽的開始，一股大麻味兒慢慢瓢進了球場。

沒人為這種來自于球場外的味道感到恐慌，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在羅爾斯的規則里，是不會有人在他的地盤上公然吸毒的，警車和手銬永遠不會在這里出現。

當被問起是否能適應這種嗆人的空氣時，杜蘭特笑了。“別怕，哥們兒，我們是在一個保護層里。”他說，“這味道很快就會飄散了。這就是古德曼聯賽的偉大之處，不管外面什么樣，球場永遠都是避風的港灣。”

在這里，每個人都對杜蘭特和勞森的回歸感到興奮，有些人甚至認為這是NBA球星們的“恩賜”，但杜蘭特卻不這么想。

“我不覺得這是在做慈善。我們之所以會回來打球，是因為我們喜歡在這里打球。而且這是我多年來的習慣，我回來更多地是想讓這里的朋友們看看我這些年來的進步。”

這時的杜蘭特更像一個想要證明自己的小孩子，他在這里渴望獲得掌聲和認可，這甚至超越了他在NBA賽場上的求勝欲望。

羅爾斯也是如此。在2008年之前，當吉爾伯特·阿里納斯在巴里農場弄傷自己的膝蓋后，古德曼聯賽在華盛頓的聲譽一落千丈，甚至連當地的廣播電臺都屏蔽了羅爾斯對古德曼聯賽的宣傳。但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我是華盛頓最好的聯賽的首腦人物。”羅爾斯說，“我為自己過去18年間做的事情感到驕傲。以前巴里農場是犯罪和槍擊案的高發地區，但現在，這一切都遠離了這里。”

雖然現在的華盛頓已經吸引不了太多NBA球星了，但“德魯與古德曼之戰”依然是羅爾斯為夏季聯賽所做的事情之一，他也希望借由這種活動吸引更多的贊助商，使古德曼聯賽由非營利性質轉為商業模式，這樣的話也能夠更加正規。“我已經50多歲了，肯定不會永遠都能‘罩得住的。”羅爾斯說，“我想吸引更多的人專職從事我這樣的工作，教導孩子們怎樣生存、怎樣讀書。不要像他們的爸爸媽媽那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是，我沒有條件、也不想讓他們過上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唯一能挽救他們人生的，是一份正經的工作。”

羅爾斯也知道，自己有特殊的社會地位，而他能利用這種地位發揮作用的時間是有限的。“如果情況允許、我還能保持健康的話，我會一直做下去。但天有不測風云，你很難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會怎樣。”

當羅爾斯下班后開著自己的SUV來到這片鐵柵欄圍起的球場時，他總會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這是巴里農場，是我成長的家鄉，我不會改變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