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境

錦瑟

紅塵離恨，即在云荒。九州之境，天地之間，是離恨天。云荒是漂浮其間的小島，無根無源。

殘更，燭影搖紅。冷風襲窗，清涼蘇骨，吹翻了紫檀木案上的書，泛黃書面上，依稀三個篆體字“云荒境”。伏案人驚醒，緩緩抬頭，燭火搖曳在她迷離的眼波中。拾起書，輕輕拂去灰塵。卷睫間，一片桃瓣飄落掌心。

她輕笑，嘆道：“是東風么？”眼光瀲滟，仿佛眼前就是萬紫千紅。

1、多年前，冰凌國

七天以來的激烈奮戰，她帶領的一批死士已經全部犧牲，她終于來到了冰凌國的圣冢。冰靈珠就懸浮于冰蓮之上，散發出魅惑的幽藍熒光。

“芝雪終于有救了，那么龍澈君也會開心。”不自覺地嘴角上揚，扯得傷口生疼。她舔了舔嘴角，足尖輕點，輕巧凌空，像一片飄轉的雪花，直取靈珠。

“啊！”待她反應過來已為時恨晚，千萬銀光像流星雨一樣從冰蓮里散出，只覺眼前一花，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對不起，我回不來了。”她苦笑，想起正在為芝雪續命的龍澈，等不到冰靈珠，該是多么著急啊。雪色的衣裳在空中散開，像一只巨大的雪雕烏。恍惚中，龍澈蒼白的臉輕輕地笑，溫暖溢出眼眶。她伸出手，他的臉卻越來越遠。

2、夢魘

雪原上，沒有路，她一直走，雪越下越大，掩了來時路，更看不見前途。她的雪色衣裳與天地茫茫一色，只有烏黑的長發在白雪中靈動。沒有方向，沒有盡頭，一種冷傲的孤獨讓她窒息，她自始至終都被這種孤獨所包圍。

終于看到了一棵枯樹，盤根錯節，上面掛滿了人類祈福的紅色飄帶。輕松一踮躍上枝頭，放眼，依然看不到盡頭。雪溫柔地覆蓋肩頭，她伸出手看雪花如精靈飄入掌中。“你為什么跟著我？”她輕輕問。雪妖輕語，“溫暖你的心，你的心比我還冷。”

霎時，一陣刺骨的寒冷直插心臟，她一頭栽下樹，沒入厚厚的雪中。那一刻，心里不是沒有慌亂，死亡面前，應該還是眷念著生。

“你醒了？”順著聲音望去，一男子正低頭撥弄眼前的柴火，火光映得他輪廓分明的臉異常溫暖。她四下打望，沒有雪花，而自己正倚在破廟的角落。又一陣刺骨的寒冷襲來，那種疼痛磨得人血肉分離。她揪住胸前衣襟，柳眉倒豎。

“你中了寒毒。”他飲了一口葫蘆里的酒，閉上眼，等待酒緩緩入喉。

她驚異地望著他，幾步之遙，金黃的火焰在紫色的瞳孔里妖嬈。想起當時她是中了梨花針，倒地的那一瞬，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住。難道是他，救了她？！

清冷的月光從破窗傾瀉而下，他的影子在火苗中忽明忽暗。她看不清他。多年后，她發現，她從未看清楚他。

他們就這么默默無聲，聽著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燒。

他握酒壺的手突然頓住，她也警覺到四周正在靠近的邪靈。他們都蓄勢不動，生怕驚擾了他們，心里卻暗暗結印。

“就是現在了。”他眉峰一挑，指尖凝聚一團雪花，像泉水一樣噴薄而出。她默契地躍上半空，凌空搭箭，一道道靈力形成的光箭迅如流星，百發百中，邪靈紛紛應聲化為煙塵。

“不好，邪靈越來越多，恐怕是……”她皺眉，體力漸漸不支。冷汗涔涔，一陣刺骨的寒冷錐心地疼，她飄然倒地，邪靈趁虛大批涌來。

這樣下去根本撐不到天亮，天亮他們自會散去，現在他們都得死。她掙扎了幾下，還是爬不起來。情急之下，他咬破手指，圍著他和她用血結下六羽雪花印，一道透明的結界籠罩他們。邪靈從四面八方涌來，但一碰到結界就化作雪花散去。

多年以后，她還記得，倚在他的懷里，他的溫暖抵過了寒毒侵入的冷。朦朧中聽到了雪花落地的聲音，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倒忘卻了如何為龍澈流下眼淚，滴落他的掌心。

是日清晨，她醒來，抬頭便看到他熟睡的臉，感覺他溫熱的鼻息。嘴唇蒼白，顯然失血過多。一陣心疼涌上心頭。

可她竟用匕首抵上他的喉嚨，“把冰凌珠交出來！”他笑了，深邃的眼眸中悲喜難辨。“冰凌珠早在我拉你的時候化為灰燼，呵呵。”

“哐嘡……”她的匕首落地，怔住。他本想在她觸動機關后，讓她擋針，趁機搶奪，卻在關鍵時刻抓住了她。

不合時宜的仁慈，冷酷如他，為何？卻成了她后來守候的緣由。

他們趕到時，芝雪與龍澈早已氣絕。漫天火焰中，她瘋狂地掙扎。龍澈，那個她從小藏于心底的人就那么一點點化作塵埃。他與芝雪倒是在黃泉也不寂寞，可她怎么辦？她是游走于夢境的人，突然踩空驚醒過來，醒來又是另一個冷酷的境地。

那時，她第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帶著強壓的怒氣，“尚伊茹，我不許你死，不許！”他用力抱緊她，硌得她生生地疼。

3、桃花如面

桃花開滿了山巒，影影綽綽。她走在樹下，美麗的光影抖滿一身，心境卻是薄涼的。

“他們也算終得圓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急不緩。

她的身影頓了一下，這就分別了嗎。她該去哪里呢，她已經厭倦了江湖廝殺，當初為了龍澈深入險境，如今還有什么意義。

“不如，我們去人間玩一趟，人間的繁華盛景，比這滿山桃花更加迷人。”

她轉身，琉璃似的眼光正好落在他的眸子里，蕩起層層漣漪。一支桃花正好簪人耳后的發髻之中，襯得蒼白的容顏有了靈氣。

“嗯。”她點頭，又迅速低下眸子。她不知道，吸引她的不是人間的繁華盛景，而是留在他身邊的片刻安穩，她搖搖欲墜的城池，需要一個準心。

見她的模樣，他反倒是高興。“呵呵，我給你看一場人間的煙火。”說著，十指合十，結了印。潔白的雪花從指縫間鉆出來，在空中掀起浪花，繞樹三匝，緋紅的桃花也紛紛飛舞，隨著氣流扶搖直上，升入半空，達到頂點，只聽啪的一聲，四下散開，在半空中開出巨大的芙蓉花，一朵，又一朵。

到底是小姑娘，緊繃的臉在那一刻微微轉暖，眼中歆羨不已。那是她第一次對著秦蕭笑，像破冰而開的青澀蓮花，不勝嬌羞。她閉上眼，屏住呼吸，背后肩胛部位慢慢凸出，凝出雪白的羽翼，撲撲兩聲便沖入云霄，伴著雪花舞了起來，曼妙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