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美人遲暮時

清痕

此刻，她的身旁有護之一生無哀愁的良人。這個良人一定不是她第一個愛的男人，卻是她用盡一輩子想要去守護的。

她常常想，她的心里一定筑造著這么一所房子：藏著關于未來的所有期盼。而她所想要的未來，是當她老去的時候，沒有迷茫和恐慌；當她美人遲暮時，發自內心地快樂著。

那所心靈的房子一定有一把輕易打不開的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主人所堅守的東西。等到主人老去的那一天，有心人推開封鎖已久的大門，發現這里面的一景一物、一磚一瓦，都完完整整地復制了她當年的夢想，毫無缺失。

那不是華麗的別墅，亦非鮮有人氣的竹林小屋。它坐落在離海不遠的民宅區，以最廉價的材質建筑而成，卻足以抵擋住任何風風雨雨。海風吹過的時候似乎還能聞到屋子內木瓦和著混凝土的味道。

早晨，她在床上伸個長長的懶腰，發現蓄了許久的頭發長至腰間，依稀帶著花草與晨露的香味，舒服極了。推開窗，能看到朝霞在海的另一邊緩緩暈開來，像姑娘的一方艷紅長裙，翩然起舞。她想起遺忘在衣櫥里那件火紅的長裙，充滿著年輕的浪漫與熱情。當她還是一個少女的時候，她努力奮斗、步履匆匆，做了時間與事業的奴隸。來不及呈現的紅裙在她一聲嘆息后鎖進了衣櫥，不見天日。當她現已成了這遲暮美人，再拾起那件過時了的紅裙，內心并無遺憾。當年的紅裙承載了她所有的少女情懷，就夠了。

她赤腳走在微涼的沙灘上，望著泛起陣陣銀光的海面。陸陸續續有人背著畫夾從不同的方向趕來，老人、青年、孩子。她聽到遠方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是她那發絲斑白的老母親。母親步履蹣跚走過來的樣子，讓她淚水盈眶。年輕的時候，她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來不及照顧行動愈來愈不敏捷的父母。她忘了家里有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是父母殷切等她回家吃飯的目光。

而今，她已垂暮，終于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在家人身邊，給他們遲來的溫暖與愛護。她一點不后悔此前的忙碌，反倒慶幸人唯有經歷過，方能明白親情的可貴，并且，她如今能給他們的，不僅是精神上的溫暖，還有物質上的溫暖。當她年輕的時候，她已經知道心里那所房子住著的除了自己和愛人，還有她要護余生周全的父母。

這是她一生珍重的親情。

房子外有一棵百年的榕樹，不時有飛鳥停在樹梢輕輕呢喃。此刻，她的身旁有護之一生無哀愁的良人。這個良人一定不是她第一個愛的男人，卻是她用盡一生要去守護的。她年輕的時候曾以為一生只會愛一次，必得轟轟烈烈方顯刻骨。后來她終于懂得銘心的愛情不是海枯石爛，而是每一天醒來他都在你身旁，為你梳理長發。她這一生也許會遇到許多追求者，抑或愛慕者。但她知道，那個陪她共度一生的人早已注定，就藏在心里那座房子的某一角落，她不去找他，他也必定尋到她。不早不晚，剛剛好遇見了，就在一起吧。

彼時，她已沒有青春的美貌，臉上的紋路若隱若現。但他不會嫌她美人遲暮，他覺得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在每一個黃昏牽著她的手，走在陽光照射的沙灘上，就是幸福。他謝謝這個女人愿意嫁給他。

他們住的房子沒有燈紅酒綠，也沒有小橋流水的詩意。他卻會陪著她走過每一處她想要抵達的方向，陪她看望每一個曾給過她愛與溫暖的朋友。等他們走遠了、累了，停下來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這些，就是她心心念念所想要的未來，是她心靈深處的那座房子。等到她找到那把鎖，打開門，才知道她的前半生都只為這個未來而努力著。

盡管此時她已美人遲暮，但她覺得幸福。編輯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