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刻薄的“真相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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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真相的女人】

杜江新近的樂趣，就是和周藝扒真相。周末時光，窗外是暴熱的燒烤模式。兩個人趴在床上，孵空調。

周藝看著A太太曬在微博上的照片說：“這個女人不行，一天到晚曬美食。食材還不錯，可惜都放在不銹鋼盤子里。”

“那怎么了？”杜江問。

“買櫝還珠不懂嗎？”

“什么意思？”

“真有錢，還在乎吃什么嗎？炒棵小白菜放在3888元錢的骨瓷碟里，那才是品位。”

周藝是文學網的駐站小作家，每天在家敲敲字換銀子。杜江覺得她是個充滿智慧的生物，對“鑒人”有天生的直覺和悟性。其實，作為某國高級熱水器的銷售員，杜江早已將觸角從電話探進網絡。他給自己起了個很嗲的名字——Fun，然后混進各種貴婦圈。那里才是目標人群集散地——一位太太說不錯，一群太太都要買。

周藝說：“你新混的這個圈子質量不行啊，都是鍵盤貴婦。這幫女人，在家累得要死，一上網就精分了。”

杜江卻說：“那就對了。不愛裝的，能買一萬多元的熱水器嗎？2000元隨便裝裝好了。”

周藝沒時間答理他，她拉開窗子喊起來：“熟了，熟了，快把我手機拿過來。”

12點28分，平底鍋里的生雞蛋，在太陽熱烈的照射下，耗時40分鐘，單面熟了。周藝“咔”地拍下來，發到微博上——真相了，雞蛋曬熟了。然后轉頭說：“Hi，你吃嗎？”

杜江一副被惡心到的表情，搖了搖頭。周藝卻把鍋子伸到他面前說：“跟你客氣，你還不領情。快吃，本宮要拍下來！粉絲等著看呢。”

【有關一條抑郁癥老狗的遐想】

周藝是杜江認識的最精靈古怪的女人。按說已是27歲的老姑娘了，但駐顏有術。假以時日，必是“美魔女”的領軍人物。杜江遇見她，是在青島機場。出差回京，卻趕上機票超售。幾位暴脾氣的客人在前面吵，杜江站在后面等福利。

后來，他就看見了周藝，她悄悄把柜臺里的帥哥引到一邊。杜江看她神秘的架勢，好奇地湊上去，聽兩人對話。周藝一臉悲戚地說：“拜托了，給升個艙吧。我家人病了，回去晚了，怕見不到了。”

杜江連忙跟進說：“我也拜托了，有重要的會。參加不上，鐵定要被開除了。”

周藝轉回頭，用悲戚的眼睛，白了他一眼。

那天，他們二人于下午2點，低調升艙了。那是杜江第一次坐頭等艙，享用了頭等艙的寬敞與美食。周藝就坐在他旁邊翻iPad，杜江看她一臉愉悅的神情，問她：“你家人真病了？”

“當然了。”

周藝找出iPad里的照片，給杜江看，上面一條老金毛，正安靜地趴著。她說：“它都14歲了。我媽說，它得了抑郁癥。”

“噗。”杜江在頭等艙很不頭等地笑了。

周藝卻很嚴肅地問他：“換成你一個女朋友都還沒談過，就被閹了，你能不抑郁嗎？”

杜江被噎住了。他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從那條得了抑郁癥的老狗想到了自己。轉眼就是30歲的人了，最近的一次約會，也是3年前，他是不是也該抑郁了呢？

周藝說：“怎么著？沒女朋友被打擊了是吧？”

后來，杜江發現，周藝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打擊世人而存在的。

【沒毛病等于沒有漢子味】

杜江在昌平區有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幾年前，家里為了他早日娶妻，出了首付。可以說，從拿到鑰匙起，這套房子就承載了招賢妻的重任。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四個月前，周藝于凌晨2點打電話給杜江，說：“你還沒交女朋友對吧？把你空著的客房租給我。”

于是，他們從微信上的泛泛之交，升級為老實房東與美艷房客的縹緲關系。

那天周藝一進門，就直戳真相：“你家也太干凈了吧，做你女朋友多沒成就感啊。”

杜江有點納悶兒了。像他這種從大學開始，就把自己打理得體面周全的男人，怎么就沒市場呢？

周藝說：“因為女人不喜歡沒毛病的男人。我們喜歡把一個有毛病的男人，改造得沒毛病，這才有成就感。像你這種連毛病都沒有的平庸貨色，統稱為沒有漢子味。”

不過，杜江家里很快就有了漢子的生猛味道。比如，洗衣間里時不時地出現一盆泡到長毛的衣服；或是沙發縫里，摸出袋開封N久的芒果干。

杜江愛惜地清理著自己在宜家精挑細選的布藝沙發，真想把周藝直接扔出去。可是，周藝的理論應驗了。

這個一身毛病、嘴巴歹毒的女人，讓他起了化學反應。他看著她穿著邋遢睡衣，一腳襪子、一腳光著地睡在沙發上，他就有種想要把她改造成自己女人的沖動。每天早晨，他都會站在洗臉盆前大喊：“周藝，刷完牙能不能把池子上的牙膏漬洗一洗？”

周藝懶洋洋地說：“不是有你嗎？”

杜江心里當即生出一種莫名難言的溫馨感，像春日暖陽下，小貓咪短而細的絨毛，他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冷不丁地，杜江看到了鏡子里自己的表情，心里霎時冒出兩個字：好賤。

【“真相帝”的女人嫁不出去】

這幾天，杜江和B太太聊得火熱。B太太剛與先生熬滿四年，換了香港ID。據說，她在九龍有一套房，120平方米，又在朝陽區新買一套，320平方米。育有一子。平時說話滿口傲嬌氣。B太太說：“你們不知道，我生孩子那天，還有內地孕婦闖急診哎，真是丟臉哦。”

周藝忍不住頂著杜江的馬甲上去說：“姐姐，你老公在九龍、朝陽買豪宅，就讓你在公立醫院住400元的6人間啊。“

至此，B太太再沒現身過。

杜江哭喪著臉說：“親，咱們私下隨便說，你別上去揭人家的短行嗎？那都是我的潛在客戶啊。”

周藝說：“潛你個頭，她要有300平方米的房子，我從她家跳下去。”

杜江不想理她，從嘴邊漫不經心地溜出一句：“唉，喜歡當‘真相帝的女人嫁不出去的。”

周藝隨手拿起本雜志，砸在杜江頭上。

這大概是杜江唯一能打擊到周藝的地方了。

其實周藝租房是為了躲男友這件事，杜江多少還是知道的。起初此男平均每三天打來一次電話，大多是晚上七點左右。周藝一邊看美劇，一邊聽。有時是《絕命毒師》，有時是《美少女的謊言》。偶爾她還會冒出一句“常先生，你騙誰呢……你當我傻啊”之類的話。

來來去去杜江聽出了所以然。常先生和周藝戀愛許多年，臨近結婚，被周藝查出竟然破產了。公司沒了，婚房沒了。所謂換了輛新車，也是憑兄弟友情借的。

后來，杜江問她：“你找我租房子，是因為我不在他的搜索范圍吧？”

周藝心不在焉地答：“算是吧。”

杜江又問：“那你到底是因為他沒錢，還是因為他騙你才離開他？”

周藝仿佛被誣蔑了似的跳起來，說：“我告訴你，沒錢可以，騙我就是不行。”

杜江卻聳聳肩膀說：“如果不是為了錢，你還是算了吧。”

【生活何必非要真相】

8月的時候，周藝的小說陷入了困局，常常一個人抱著電腦發呆，或是干脆什么也不想。杜江覺得她像一座蓄勢待發的活火山，隨時準備噴發。某一天，杜江頂著Fun的名頭，在朋友圈里聊補品。正合C太太心意，她開始曬圖，什么滋補養顏的燕窩，強身固本的野山參，引來各家太太艷羨的網絡表情。

周藝在一旁說：“你告訴她，要曬就曬點兒高檔貨，燕窩都是碎的，也好意思拿出來嗎？”

杜江說：“人家一口氣買我三臺，我得哄著。”

周藝嗤之以鼻，說：“這些人，心理有問題的，說實話不好嗎？”

杜江說：“有人說謊是為了騙人得利，但有的人只是滿足自己。就像這些太太，日子乏味，老公花心，就剩下在網上撐撐門面，何必非要真相呢？生活如此尷尬，彼此捧著點才好活。”

杜江說完，才發覺自己好像說得有些話里有話了。他斜眼看身邊的周藝，是否有暴力的潛情緒。可周藝卻有點反常，若有所思地坐下來，靠在他肩頭，沉默了。

不久后的一天，許久沒動作的常先生來電話了。恰是傍晚時分，窗外依然是高燒不退的熱浪。周藝正在洗澡，要杜江代接一下。

杜江說：“周藝正在洗澡，有急事我幫你轉告她。”

常先生頓了一下說：“行，你幫我告訴她，我要結婚了。”

周藝在浴室里喊：“誰啊？”

杜江說：“你男朋友。”

“什么事？”

“他要結婚了！”

周藝沒再說話，只是浴室的水聲變得格外大，好像洪水過境，摧枯拉朽，淹沒一切。

杜江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有機會了。

編輯 / 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