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縣長安排的

張金剛

快到年底了，老劉正在家里跟老伴和兒子聊天，社區居委會的王主任急匆匆趕來，看到老劉，氣兒還沒喘勻就說了句：“就上你家了！”

老劉見狀，有些莫名其妙，忙問怎么回事。王主任說縣長今天下來體察民情，一會兒就要來老劉的小區了。既然是體察，領導必然得到百姓家里坐坐。由于是臨時安排，時間很緊，縣長說到就到，社區決定就讓縣長來老劉家。

老劉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我這笨嘴拙舌的，到時候說錯話可就麻煩了。”

“哎呀，老哥，你就放心吧！縣長問的也就那么點事兒，你也不用刻意準備什么。這不正好你兒子也在家，有氣氛，主要還是咱老哥倆熟，來你家我才能放心！”臨走時，王主任還塞給老劉一張紙條，然后叮囑老劉全家：“到時只要往好了說，把家庭情況形容得一片大好就成！”

王主任走后，老劉打開紙條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了，上面寫的是縣長要問的，而這也正是老劉現在最頭的問題。

一個是問老劉家今年的收入如何，老劉去建筑工地干了一年活兒，到年底發工錢時老板硬說手里資金周轉不開，等有錢了再給，弄得老劉到現在都沒心思過年。另一個是問孩子的情況，老劉的兒子劉鵬大學畢業快半年了，因為專業不好，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現在還在家待著呢。讓自己說好話，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老劉把紙條往桌子上一拍，氣哼哼地說：“平時想找縣長還沒機會呢，這回縣長親自登門，我就有啥說啥，愛咋咋的！讓我編瞎話，這和往傷口上撒鹽有啥區別？”

老伴忙勸他：“人家王主任這是信任咱才讓縣長來咱們家，你要這樣不就真惹禍了。”

“惹啥禍？”老劉嘴一撇，“縣長下來視察；就是想看老百姓的真實情況，咱要編瞎話那就是糊弄縣長，要在過去，民欺官可是犯法的！”

老劉的牛脾氣一上來可沒人能拉得住，老伴只好叮囑他：“行啦，你愛咋說就咋說！不過到時候你跟縣長說話態度得好點兒，別像現在這樣拉著個大長臉。”

老劉頭一扭，說：“那當然，我老劉也是懂禮節守分寸的人！就是跟縣長訴苦，咱也得笑著說，心平氣和地說，態度好總沒錯！”

話音剛落，縣長就來了，身邊還有不少隨行人員和電視臺記者，老劉家的屋子一下子就顯得擁擠起來。老劉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縣長握住老劉的手，和藹可親地坐下跟老劉一家人聊了起來。

縣長先問了問老劉家里有幾口人，身體好不好，現在靠什么為生，老劉都笑呵呵地回答了。接著縣長又問：“今年家里收入如何啊？”

老劉撓撓腦袋回答道：“不好，到年底了，老板說沒錢，兩萬塊工錢到現在還沒給發呢！”

聽完老劉的回答，隨行人員都顯得很意外，不約而同地看向縣長。縣長的臉上波瀾不驚，依然笑容可掬地問：“那孩子呢，工作怎么樣？”

“大學畢業后，沒找到合適工作，現在還在家待著呢！”老劉說話的時候，臉上仍然掛著笑，不過，是那種很牽強的笑。

旁邊的人臉色忽然都變得冷峻起來，王主任也狠狠地瞪了老劉一眼。縣長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轉臉對隨行人員說：“百姓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的任務，就是要讓百姓安居樂業！”隨行人員頻頻點頭。之后，縣長又跟老劉閑聊了幾句，起身走了。

沒一會兒工夫，王主任又來了，他一見老劉就喊上了：“老劉啊老劉，虧我信得過你，你這是誠心給我上眼藥！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縣長來你家了！讓你這么一說，那縣長得怎么想？而且這條新聞是要上電視的，你說到時候咋辦？”王主任用手指了指老劉，氣呼呼地轉身走了。老劉嘟囔了句：“上電視我老劉可不稀罕，反正我是憑良心說話！”

晚上看縣電視臺的新聞節目，老劉以為自己和縣長對話那段肯定得被掐掉。出乎他意料的是，縣長走訪自己家那段，居然正常播出了！老劉得意地沖老伴和兒子說：“看到了吧，縣長跟底下那幫人就是不一樣，人家是實事求是！”

不過，看完新聞，老劉就傻了。電視的圖像是自己和縣長的對話沒錯，只是自己說的話全變了，被重新配了音！當縣長問老劉家里的收入情況時，老劉的回答變成了“挺好，一年下來，賺了兩萬塊錢呢”；說到兒子的情況，老劉的回答變成了“不錯，縣里給安排的，在鎮上水利站上班”。為了防止觀眾發現聲音和口型對不上，說這些話時，給老劉的鏡頭都是后腦勺

對著電視，老劉呆若木雞，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這幫混蛋，連這都能造假！”

老伴在一旁樂了，說：“你呀，就是心眼實。你以為縣長下來真是傾聽群眾心聲的啊？做做樣子而已！”

老劉不再吭聲，悄悄在心里罵自己天真。

第二天上午，老劉的手機響了，一接聽，竟是欠工錢的老板打來的，讓老劉提供個銀行賬號，要把欠老劉的兩萬塊錢打過去。這可令老劉吃驚不小。老板還說：“老劉啊，今天大清早就來了兩個政府工作人員，把我堵在屋子里讓我立刻給你結算工錢。你說你有這么硬的關系咋不早說哩！”

掛了電話，老劉高興之余，心里也挺納悶：是哪路神仙幫自己討要的工錢呢？正琢磨著，家里的電話又晌了，是找劉鵬的。接完電話，劉鵬一臉興奮地說：“爸，縣人事局來的電話，說要派我到下屬一個鎮的水利站上班！讓我明天就去縣里辦手續，我馬上就有工作啦！”

一天之內雙喜臨門，老劉懷疑自己在做夢，老伴狠狠地掐了他一下，說：“大白天做什么夢！”老劉“哎喲”一聲，真疼，這才激動地抓住老伴和兒子的手，無比興奮地說：“看來，咱們家的好日子要來了！”

這時，王主任又來了，笑瞇瞇地對老劉說：“怎么樣，老劉？這下雙喜臨門你該滿意了吧！除了感謝政府，你更該感謝我！要不是我把縣長帶來，你哪能碰上這好事兒！”

“難道這些都是縣長安排的？”老劉疑惑地問。

“那當然！”王主任說，“縣長說了，我們的原則是實事求是，電視新聞一定要真實。即使是不真實的新聞，也要想辦法把它變真實了！”

林能強薦自《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