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鈺峰

國際法上對于“第一夫人”的角色定位,其實包含在外交人員的概念里。“第一夫人”能夠在國際法上得到法律定位,其實也依賴于憲法和政治制度設計層面上國家元首制度的發展
3月2日,美國白宮博客官網宣布,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將于3月19日到26日攜母親和兩個女兒訪問中國,并會晤中國國家主席夫人彭麗媛。
當然,這并非米歇爾的首次獨立出訪,也不是美國“第一夫人”第一次獨立開展對外活動。也有人分析,這可不是一次簡單的禮儀性、象征性的“夫人外交”,其背后或許有更為深刻的美國外交戰略思考,例如為奧巴馬即將開始的缺少中國的亞洲之行進行平衡,或為奧巴馬本人帶話,更或為即將開始的兩國元首在多邊外交場合中的會面暖場鋪墊,等等。
但是,不管怎么樣,這畢竟是現代中國首度迎來的一次正式的“夫人外交”。國家主席夫人彭麗媛女士也將以女主人的身份對等接待米歇爾。
實際上,中國公眾對于美國式的“第一夫人”和米歇爾本人也許并不陌生。大家早就從國內外媒體的各種報道和好萊塢的影視作品中了解了許多美國總統及其夫人的嚴肅知識或者八卦故事。但是,如此近距離地來見證現代意義上的“第一夫人外交”,并能夠首次看到自己國家的“第一夫人”獨立發揮外事交往的職能,還是讓人頗感新鮮的事情。
可是,中國公眾對于“第一夫人”的概念卻并不一定十分明確,特別是對于其法律、政治意義上的角色定位與作用發揮也可能了解不多。
“第一夫人”概念由美國傳媒制造
和人們從許多影視作品與電視新聞中所了解和熟知的美國式“第一夫人”的形象一樣,“第一夫人”這個說法本身就源自于美國,也是美國當代新聞傳播發展和造就的一個概念。
一種說法是,最早出現這一概念,是在1863年,當時的一位英國記者使用該詞表述林肯總統的夫人。1911年,一出名為“我們的第一夫人”(The First Lady in the Land)的喜劇在紐約上演,由此“第一夫人”的說法通過戲劇等媒介傳播,迅速成為嚴肅政治討論中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并廣為大家接受。
但是,“第一夫人”的概念到底是什么?如果我們來認真界定的話,可以這么進行。
首先,從實質意義上來說,“第一夫人”就是指一國男性元首的妻子,當然有些情況下也指其他適合擔任這一角色的女性親屬。此外,如果從其產生原型來說,“第一夫人”(First Lady)這個詞語,主要是指美國聯邦或州領導人的妻子。換言之,所謂一般意義上的“第一夫人”(The First Lady)就是指美國總統的妻子或其他替代這一角色的女性親屬(例如第八任總統馬丁·范布倫就由自己的兒媳婦在必要的外交場合擔當第一夫人的角色)。后來,隨著這一詞語的全球化,也被更廣泛地用于了其他國家,例如法國總統的夫人,也被媒體稱為“第一夫人”,更有意思的是,現任法國總統和其女伴沒有法律意義上婚姻關系,因此媒體對應發明了“第一女友”的說法,可謂“第一夫人”概念的一種變體。
當然,與“第一夫人”對應的,顯然存在著“第一先生”,后者也因為女性國家領導人的不斷出現而頻繁見報。但實際上,至少目前,男性主宰的在傳統政治場域里,“第一夫人”顯然要比“第一先生”多。
最早,同時也是對于“第一夫人”的形象塑造得最多的,當屬美國電影。我們印象中的“第一夫人”印象也多來源于此。好萊塢的導演編劇們,在熱衷于拍攝總統題材的電影同時,塑造了不少“第一夫人”的熒幕形象。早期的作品例如《摩登白宮》、《第一夫人的保鏢》和《空軍一號》等等。這些電影中的“第一夫人”的形象,主要圍繞和總統本人的關系進行,他們之間要么貌合神離、若即若離,要么溫馨的是在總統任期內兩人逐漸遺失了美好又最終找回當初的浪漫橋段,總是多了些八卦虛構的色彩,而不是嚴肅的寫實主義的再現。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美國媒體報道中的“第一夫人”就要真實和復雜得多了。媒體塑造的“第一夫人”中,她們有的符合傳統印象中的賢妻良母形象的,例如老布什的夫人芭芭拉和小布什的夫人勞拉,也有的想肯尼迪夫人杰奎琳和克林頓夫人希拉里一樣飽受爭議的,后者還一度被指責過度“干預朝政”。
除了美國,其他國家也有類似處理“第一夫人”題材的電影作品。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阿根廷電影《庇隆夫人》和俄羅斯電影《接吻吧,不為媒體》。前者和在拍的韓國電影《第一夫人》一樣是紀實主義的作品,后者則以喜劇的方式略帶影射似的反映第一家庭的情感生活。
和我們臨近的韓國最近也有不少作品開始以政治人物為題材,例如正在緊張制作并將于年內上映的寫實主義電影《第一夫人》,就是以已故韓國前總統樸正熙的夫人陸英修女士為主角,來反映她跌宕傳奇的一生以及“漢江奇跡”發生前后的歷史脈絡。作為政治強人樸正熙總統的夫人,陸英修本人就是一種十分傳統的“第一夫人”,她站在丈夫身后,并力所能及關心婦女兒童以及教育、醫療的事業。
可是,不管是寫實還是虛構,不管是溫馨的家庭生活呈現,還是灰暗冷酷的政治斗爭敘事,這些都只是影像中被媒介化的“第一夫人”的故事和印象。當人們坐在電影院、電視或電腦前,津津樂道地跟著八卦第一家庭的恩怨離合,看到這些各式各樣的“第一夫人”的熒幕形象時,其實少有人會去想:到底“第一夫人”的角色因何而來?現實生活中的“第一夫人”又應該如何扮演其角色?
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夫人”
在中國的語境和傳統文化中,“第一夫人”的概念不難接受。或者說,這個“第一夫人”的漢語翻譯本身就代表了中國文化的某種取向。和“第一夫人”概念相關的詞語,我們曾經使用過“國母”的概念。例如在一定歷史時期以及目前臺灣社會使用的“國父”概念,用以稱呼“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與之對應的就是“國母”——宋慶齡女士。
其實,不管是“第一夫人”或“國母”的概念,其背后都有一以貫之的“家國”思維與互相指代的意味。中國古代一直以來對于“夫人”一詞是賦予相當的尊重意味的,一般主婦也以相夫教子使其獲得功名來獲得“誥命夫人”的稱號為最高榮耀。
從這些意義來看,我們在傳統意識中對于“第一夫人”總是具有某些特定的認知的,也在印象中對這一角色具有“站在身后、端莊賢淑、溫柔美麗等”的想象,并且要求她們只是“如此就好”,“不要逾越了規矩”。
這種理念,是中國長期封建專制和男權社會的歷史發展的結果,也尤其突出反映在帝王之家。中國封建皇室的一個重要的明規則就是“禁止內宮干政”;但與此同時,我們卻也以“母儀天下”的道德示范要求,實際上希望作為“第一夫人”的皇后們發揮一些必要的積極的作用。
從中國歷史發展來看,可以說,雖然作為“第一夫人”的皇后(也有皇后缺失,皇太后或皇貴妃等扮演這一角色的)并不參與實際政治,但是卻也至少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首先,她是內宮各種后勤雜務的最高領導,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辦公室主任、后勤總管的角色,對后宮的事情具有最高的處置權限。
其次,皇后還具有類似白芝浩所形容的英國女王作為元首所具有的“尊榮”的意義。皇后需要作為皇帝這種“尊榮”象征的一部分,出現在重要的場合,諸如外交、恩典等。
最后,這一項作用能否發揮很大程度上則取決于皇后本人的學識、能力與態度,而同時往往伴隨著危險。那就是,皇后多大程度上、以何種心態發揮皇帝的“賢妻”和子民的“良母”的角色,對皇帝本人的朝政提出建議、施加影響。
在這一方面,歷史上并不乏典范,諸如朱元璋的夫人馬皇后、康熙皇帝的祖母孝莊太后等。但是內宮壞政,甚至是篡權奪位也并不罕見,尤其是前者。真正篡權成功的需要極高的政治智慧和能力,只有少數成功者,例如武后成為武則天皇帝。失敗者歷史也許并不記載,但有名的可數呂后為首。
如果說這還是古代的故事,那么近代以來最有名的“第一夫人”不能不說宋氏姐妹。一個是民國之父孫中山的夫人,被尊稱為“國母”;另一個是蔣中正先生的夫人。后者,真正擔任過“第一夫人”的實職,并被喜歡她的人譽為“永遠的第一夫人”。
討論宋美齡的歷史定位和“第一夫人”角色的發揮,當然有很多角度。可以說,她是真正融合了東方與西方對于“第一夫人”的看法的第一夫人。她曾利用權力庇護家族財團、左右人事安排,似乎有點封建家國傳統的某種流弊;但她也發起婦聯會襄助孤兒撫養和教育事業、親自到前線勞軍,在重要的外交場合陪伴左右,既是翻譯也是女伴,這是現代西方社會對于第一夫人的期待。
同時,歷史的特殊性也使得她的“第一夫人”角色并不限于此。宋美齡最愛的胸針是民國政府空軍的徽標,這是因為空軍的成立和發展凝聚著她的心血。宋美齡也曾在抗戰中只身赴美,在國會發表演講,風華冠及一時。更加具有實質意義的是,美國對當時中國政府的援助,雖然不取決于但也離不開宋的積極斡旋。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第一夫人”的角色的發揮相對顯得比較弱。一方面,跟長期以來的國內外形勢有很大關系;另一方面,也跟新中國的政治制度和法治發展有很大的聯系。
由于建國初期毛澤東主席相繼擔任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因此新中國的第一位“第一夫人”是江青。但是,直到文化大革命,江青并沒有被賦予“第一夫人”的職責,毛澤東兩次訪問蘇聯也并有帶她隨行。真正在外交舞臺發揮了一些作用的“第一夫人”實際上是后來的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她本人學識修養俱佳,隨訪國外也展現了新中國女性的獨特魅力,但是很快隨著劉少奇被錯誤批斗,她也中止了“第一夫人”的角色并飽受苦難。時過境遷之后,她在晚年發起慈善救助活動,可謂延續發揮著“第一夫人”的積極作用,收到稱贊。
再往后,幾代領導人的夫人雖然也或多或少參與了一定的外事活動,為國家的對外交往和公共外交做出了積極貢獻,但是真正像美國等一些國家一樣對“第一夫人”的角色進行現代性的、機制化的界定與發揮,卻是一直缺少的。
“第一夫人”的法政地位
歷史上的“第一夫人”,具有時代的特殊性,也因人而異,在角色定位上基本取決于個人的發揮。
今天,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已經進入了有憲法的時代,完成了形式意義上的現代化政治建構。在這個意義上,來探討“第一夫人”,我們得有點法律規范的目光。到底“第一夫人”的法律角色是什么?這是一種憲法意義上的慣例,還是國際法上的定位?實際中,“第一夫人”又可以如何理解?她將受到哪種意義上的法律規范?
國際法上對于“第一夫人”的角色定位,其實是包含在外交人員的概念里?!暗谝环蛉恕蹦軌蛟趪H法上得到法律定位,其實也依賴于憲法和政治制度設計層面上國家元首制度的發展。
根據《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等國際法規范,國家元首是外交人員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一國對外關系的最高機關,其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集體。顯然,“第一夫人”就是作為國家元首的一部分存在的,其在外交慣例上角色定位的形成,實際上也還是國家元首的外交權、國事處置權或虛位元首的主權象征、國家尊榮的延伸。
在我國,“第一夫人”在外交上的角色發揮,也是跟國家元首的外交職權的憲法定位變遷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根據我國現行憲法,國家元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第一夫人”也就是指國家主席夫人。
我國憲法意義上的國家元首制度歷經了多次變遷,從1949年《共同綱領》到1954年憲法,中間還經歷了文革時期兩部憲法的中斷和曲折,直到1982年憲法確定目前的國家元首制度。
1982年頒布的現行憲法明確規定了國家元首的職權范圍,賦予了對外代表國家、對內象征主權的國家元首的職責。2004年修改憲法時,更根據改革開放以來的國家元首外交實踐經驗總結,從法律上明確了元首外交的合法性,在國家元首的職權范圍內寫入了“國事活動”條款。可以說,憲法的確立與發展,不僅使得國家主席能夠更好地發揮“元首外交”的重要職責,也為“第一夫人”作為“元首外交”的自然延伸提供了法源依據。
此外,除了法律意義上的角色定位外,“第一夫人”同樣具有政治意義上的功能。例如,在西方民主國家,“第一夫人”還有可能被認為是總統幕僚的一部分。這一作用,尤其體現在競選過程中,“第一夫人”可能扮演總統候選人的分身,也充分利用其異性特質發揮出其不意的作用。美國總統選舉史上,“準第一夫人”在競選中為總統候選人爭得選票,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是,即使是輔助總統當選之后,“第一夫人”的角色發揮也主要集中在婦女兒童權益、教育、慈善、扶貧、公共外交等領域,并且大多也只是象征性的。真正在這些領域推動立法、參與政策制定,甚至直接插手政府實際事務的情況非常罕見。
在這方面,美國歷史上最出名的“第一夫人”,第32任總統羅斯福的妻子埃莉諾·羅斯福算是比較特殊。人們不僅在外交場合能夠常常看到埃莉諾獨當一面的身影,甚至還有說法稱羅斯福新政其實就來自于埃莉諾的實地考察,而羅斯福政府的很多政策的制定,也都離不開埃莉諾的實際影響和參與。
其實,就如埃莉諾一樣出入政治舞臺發揮作用,也只是一種基于其社會身份在政治語境里的呈現,并非是固有的制度角色。各國也從來沒有法律明確界定“第一夫人”的定位和職權。所以,“第一夫人”是不可以任意發揮、不受制約的。
總的說來,在法治國家,對于國家領導人的角色和職責有明確的憲法界定和清晰的授權規范?!暗谝环蛉恕弊鳛閲以椎难由旎蚪M成部分,要受到憲法的規制。
退一步來說,即使是作為幕僚非正式發揮作用,“第一夫人”也會和其他幕僚一樣受到普遍的憲法、法律約束。
拭目以待中國的“第一夫人”
對于中國而言,我們正在完成國家治理體系的現代化、法治化轉型。之于憲法研究,一個重要的課題就是國家元首制度和政府領導人的憲法定位和法治規范。與國家元首制度的法治化進程同步的,同樣也包括了“第一夫人”的法政定位與角色發揮。
隨著中國走向世界,成為發揮積極作用的大國、強國,“第一夫人”也將更多參與到外事活動中,成為中國整體外交戰略的一部分,并作為元首外交的延伸和補充,在公共外交的領域發揮更多積極作用,展現中國國家元首的“人格化的溫情”與國家“軟實力”。
事實上,我們也看到主席夫人彭麗媛女士的幾次外訪和參與接待的輿論效果和正面效應。
可以說,在當代政治語境中,“第一夫人”的角色不僅具有更加清晰的法政定位,其作用發揮也將在法治軌道內具有更加積極和正面的意義。對外來說,一個溫和親切的“第一夫人”積極地參與文化藝術、教育和慈善事業的對外交往,當然會在很大程度上促進國家形象的正面傳播,增進別國民眾對于一國政府、人民與文化的親近感;對內來說,“第一夫人”這樣的積極作用的發揮,同樣會增加高層政治的透明度和溫情指數,使得民眾對于國家領導人有更多感性的認識。
從長遠來看,“第一夫人”作用的積極發揮,也應該要更加固定化、制度化,尤其在對外交往上,要從公共外交戰略角度進行認真的規劃和設計;同時,“第一夫人”本人也可以積極參與國內公益事業,在引導中華傳統文化價值、弘揚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推動婦女兒童事業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