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形（二章）

寸丹

之 象

玫瑰的珠露映出的圖像

是你的圖像

也是你的獸的圖像

之后裔

“我能超越什么？”

“存在即是永恒的消失?！?/p>

那懷鄉的人站在岸邊，無家可歸。

他所滋養的土地，被他拋棄；他所熱愛的人，用水來做成骨肉。

他喝酒，畫畫，寫詩，像潛藏的獵豹，眼底投過萬象之影。

他終將像空氣，棲居于自己柔軟身體的樂器。

我純真的孩子被世俗圍攻，他在烈焰與灰燼中行走。

“讓光明之手掘走黑暗。陰晦。我無所畏懼。”

他的銀項圈上掛著長命鎖，他的夢境覆蓋著蒼郁的青苔與胭脂。

我的孩子在一個巨大的房間里安睡，自由地呼吸。

萬象皈隱。萬物顯露旨義。

“蔚藍的圣嬰，在一切秩序之上。是他，創造了秩序。”

我的郎以蓮花為馬，走在孤絕之境。

他看不見歃血為盟的兄弟，他的父親在黑夜里咳嗽和喘息，他的母親歸于塵土。

“呵，繩索，讓這捆綁之器，化為灰燼?！?/p>

“呵，自由之翅，盡可以馭風而行，為苦難招魂?！?/p>

我的郎立在原地。

死亡的語言，那是人間致命的幻術。

壘土為山。

以藏石，藏林木之音，花露之色；以藏螻蟻、猛虎，藏萬獸之哀樂。

“誰在夜間行獵？誰在山中淬煉金丹？誰將永享頭頂的星光？”

“誰讓祭臺坍塌，古老的習俗得以流傳。”

懷抱的陶罐，帶我走向流駛的火焰，青銅的葵花。

在大地深處，我們與萬物隔絕，我們的肉身重歸于靜默與無名。

異鄉人銜泥筑巢。

異鄉人行走在街道，經過小城鎮里有著圓拱形大門的教堂。

異鄉人像南方初夏一團潮濕的空氣。

異鄉人在日復一日中身患頑疾。

“他會不會尖叫，而變成蜥蜴？”

“他會不會被掏空，像那些空殼的軟體貝類。”

她緊貼于大地，將艷麗的斑紋隱匿。

我們龐大的族群繼續向著東方遷徙，帶走符咒、冥紙、卦爻、一切秘不可傳的經文。

“神呵，自然生長。不可掌控?！?/p>

“她已經與周圍的事物融為一體，成為擬態的蟲子?！?/p>

她真實的面目越來越模糊。

她轉身，置換成內心一小塊疼痛的陰影。

多么幸福的人啊，他被萬物疼愛、確證與指認。

我看不見他，是因為他化身在萬物之中。我看得見他，是因為他正從萬物中凸顯。

“每一雙眼睛里，看見的世界都不相同；每一個熟識的人心里，是不同的你?！?/p>

“蓋上靈柩，我們與萬物的距離將變得如此之近?！?/p>

多么安詳的人啊，黃土加身，他已不需要陽光與吟唱。

善良的鄉村，那里是人類永遠的居所。

女鬼從水中升起。

銀亮的月光照耀她。她沉默，披散著水亮亮的長發。

她越過濕重的灌木、水菖蒲、江南氤氳的巫氣。

她旁若無人地靠近你，一邊和你親熱，一邊吸吮你的思想與血液。

“呵，你被人盡可夫的女鬼所弒?！?/p>

“呵，你所看到的只是幻象。像你面對空空的鏡子?！?/p>

父立于懸崖之上。

他記不起他的子女的名姓，他已不識自己與歸途。

老之將至，他放下了雷霆，風暴，沉重的肉身。他從孤獨的高臺之上走下。

“看啊，崖石，蒼鷹，疲軟的性器，生命復歸于生命。”

“看啊，一場盛大的時光之祭，他與一個深藍的時代擦肩而過?！?/p>

我的父，他讓我接過那榮譽的權杖，母儀天下。

他把折扇打開，抖動。

翠衣紅裙的妹妹站在中央。

無法逃逸的情欲，心靈的圖景，干凈而質樸。

如神附體于蒼茫原野，廣闊民間；如我們赤腳走近雷池，沿途不斷撕裂假象之痛。

天地玄黃。

“妹，來喲--”

年關里一聲喊，眼淚和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