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英的詩

趙秀英

海州書（組詩）

細雨中的水流村

雨水晶瑩。清澈的河流和小村

都在細雨里生長

她們是早年的蝴蝶、燕子、蜻蜓

以及青草和花朵的芬芳

家雀的喳喳聲里

牧童隔著院墻朝我憨憨一笑

然后悠然地趕牛出村

漸漸淡化為山水畫里的古典意象

細雨中的水流村

賜予我濕潤、晶瑩、舒展

這簡單、生動的流水

攜帶著落葉、灰塵、倒影、星辰

用流動記錄著光陰的過往

令我不能不以同等的敬畏

對待消失或是成長

幸福和憂傷就是橫陳溪上的小橋

就是這溪水的寂寞和清涼

此時水流無聲

我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臟

像一塊走進溪底的卵石

不敢弄出半點聲響

白沙墩

這古老的村名，有著一把年紀

像草在林中，蟲在草里

坡田、水塘、炊煙、土路

小到再小，低到再低

像這個早晨

數不清的花告知我一人的秘密

草木流水茅舍構成的過去

隱蔽著許多周而復始的農事

三月風帶來春天的笑聲

坡上，便一點一點地披上綠色

不規則的梯田和平緩的沙地

隱現在汗水打濕的莊稼里

從村頭走過村尾

是穿山越嶺的幾條溝溪

過去的歲月，被山洪沖走

仿佛幸福從來都沒有遠離

但沒有人會拔高它

它也不在乎人為的忽視

就像居留在城里的我到了這兒

還是多年前老槐樹下讀書的女子

白沙墩，連著童年、美好

總是離我很近

依然是我眼中一粒潔白如玉的沙子

牛嶺飛出的白鷺

一行白鷺上青天。白衣勝雪的你們

潔白無瑕的翅膀

把時光分成夢幻和現實

此刻天空依舊蔚藍

你們從青天之下的山嶺飛起

擁著一陣又一陣的微風

多像一群頑皮的孩子

滑向了山下的田野——

稻花正香，你們盤旋在那兒

像撒開的一張網，忽落忽起

三兩聲清凌的啼鳴

春雷一樣，讓多少悠長和風

變成了雨絲的細

作為人類，我和你們

雖有著不同的來路和莫名的去處

卻都在無邊的天地間等候未知

在你們飛翔的片刻

我忽明忽暗的心

接近了真實的自然和真實的自己

龍洞庵

那個點燃香火的比丘

會不會是我千年前的老師

我無法記清，過去這么多年

但我相信她是菩薩轉世

我愛她們。在塵世

這個無色無味的上午

我想起古代的山寺

想起一千年前寂寞的海水

在山腳的喧嚷和靜寂

——那該是些太古的往事

而今生，我一個凡俗的女子

感時濺淚，恨別驚心

山道上憐惜半黃半綠的落葉

在庵中的糯米茶樹下回顧過往

感嘆光陰的流逝

流蘇細密的香，在一柱香的靜謐中

又讓我平靜如水

石棚山的桃花

桃花的臉頰兒紅潤

桃花的模樣兒俊秀

可宋朝的海州卻顯出了孤苦

擲射黃泥裹緊的桃核的浪漫

其實是報國無門的無聊

良相良醫都做不成

種出的桃花才像石通判的苦笑

懷抱桃花，遠離高高的廟堂

鵬程萬里的理想始終忘記不掉

后人輕浮或沉重的贊譽和向往

是一條背道而馳的塔山古道

時光能不能倒流

我們的懷念怎樣才能讓自己知曉

三月，石棚春風帶來桃花

又把桃花的妖嬈一點一點吹跑

桃花啊盡管熱烈如火

卻總是開也悄悄，落也悄悄

它明白，石曼卿之前和之后

它怎么開也都只能在山中終老

秦山島棋子灣

億萬年前

洪荒曾經顛覆過

楚漢相爭如此

滄海橫流也不過如此

凝重如圓日的棋子

也曾想抽身離去

可卻身不由己

只能在海灘的棋盤上

疼痛，戰栗……

棋子灣，從什么年代開始

被誰反反復復的擺布

又被誰一層層剝離

快樂和痛苦，順著

敲落的燈花推進轉移

今天誰是一顆掙扎得轟轟烈烈的棋子

今天誰不是一顆掙扎得轟轟烈烈的棋子

但如果沒有波浪，誰能聽見

秦山島潮濕的嘆息

溫水河

這樣的清亮，只有林中的鳥

能唱出來

縱然只有這淺顯的一條

依然被我深深地愛著

我知道，在這冷暖無常的人間

一條河用不了走多久多遠

就會不知不覺丟掉自己

任何一種流動

都不能把初衷保持到底

生活對美好的污染和破壞

不露一點蛛絲馬跡

而我們甚至不如這河

始終保持溫和

即使接近死亡、消逝……

所以我站在這里

把吟誦之功德

回向給它的川流不息

我祈盼，所有愛和觀照

都能像這河回報給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