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揪太太
她們從來不崩潰瓦解,因為她們從不曾完好無缺。
因為鄙視某寶,花揪的主編朋友紅菱連個網(wǎng)銀都沒開,可是幾日沒見,她居然已經(jīng)跳過墻去,變成了某寶的人,每周在京杭之間穿梭,隔三岔五在微信上懷念一遍之前俯拾皆是的春酒會、晚宴和下午茶,尤其懷念之前的助理。偶爾在微信聊兩句,她向花揪抱怨電商與時尚媒體結合不易生娃困難:“雙方熱度都不夠,還在用套套。”
當時花揪一心二用,同時在兒子的班級群里發(fā)著言,差點跑錯地方——也就是說,她差點跑去跟家長和小朋友們討論套套和良辰美景,這顯然不大像話。
用花揪的朋友、前時尚編輯飛兒的話說,這一兩年來,紙媒從業(yè)者忽然就站在了人生的“米字路口”——跳槽本身似乎已經(jīng)不再有疑問,往哪兒跳才是問題,去各大品牌固然順理成章,到繁華或僻靜路段開間自己的店也合情合理。
弗瑞婭是花揪相交多年的另一個主編朋友,她選擇回到美國專心做太太。春末夏初,花揪和她最后一次約在Henkes喝咖啡,反而是要離開的人安慰了本來應該安慰人的人:“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何況我既是名將又是美人呢,所以趁早退隱。”
弗瑞婭在西雅圖住著一幢四層的大房子,最懷念的首當其>中是上海的家務阿姨,其次大約就是黃浦江畔的老友了。她常常半夜三更在微信隔空喊話,如果碰巧沒人看見,一個人也能聊上很久。
飛兒在靜安區(qū)開了間高端雜貨鋪,平均每個月都要飛一趟歐洲,帶回一些古樸或奇特的瓶罐零碎,再死貴死貴地把它們賣出去。她平均三到五個星期重新布置一次店鋪,每次都徹底改頭換面。
“這條街好幾家店都在抄我的風格,我就讓他們抄,”她看上去不但不煩惱,甚至還很高興,“他們著手抄襲的時候,正好是我感到厭倦的時候。我有太多新想法,簡直來不及推翻一切從頭來過。”
她似乎并不太懷念從前,因為她從前做的雜志太有身份,無論是內(nèi)容還是版式,都絕不可能讓她隨心所欲地推翻一切。盡管不留戀,但只要有人貶低紙媒身份,不管是誰,飛兒當場就會翻臉。
“嫁出去的女兒更聽不得別人說娘家壞話。”她這么解釋。
這世界忽然之間就換了戲碼,而每個人又不動聲色地進入了新角色,連一秒鐘的冷場都不曾出現(xiàn),可畢竟不是專業(yè)演員,內(nèi)心有些東西總是懸浮著,始終入不了戲。
這一晚,花揪一邊聽弗瑞婭說她如何為了女兒的學位籠絡名校校長,一邊翻看另一位主編朋友發(fā)來的雜志樣刊,全新改版的《女報Seaside》。
在花揪認識的主編朋友里,果子大概是天天都覺得自己站在米字路口、卻始終選擇直行的那一個。她做的雜志從來不是裝幀和定價最浮夸的那一本,卻里里外外透著某種真正意義上的奢侈,而這本Seaside則更是如此。
那晚花揪忽然想起,當年創(chuàng)辦《東方早報》時,胡勁軍曾經(jīng)對老同學邱兵——對,就是那個剛剛創(chuàng)辦了《澎湃新聞》的邱兵——說過一句話:“現(xiàn)在我把你釘在了墻上,掉不掉下來可就是你的事了。”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從獨當一面的那一天起,她們這些人就習慣了被釘在墻上,不問身后的墻體怎樣,不掉下來是她們的強項。她們從來不懼怕推翻一切,因為她們內(nèi)心始終澎湃,迫不及待要給你一個美麗新世界。
也許,她們從來不崩潰瓦解,因為她們從不曾完好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