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祥雄，壯心不已

辛紀

晨脈1分鐘37次，100米潛泳只吸3口氣，耗時1分7秒5；測肺活量，竟將最大容量7升的儀器吹到失效。這并非神話，而是現實中的人物，他就是游泳宿將穆祥雄。這些超人鏡頭，當年許多人有幸目睹。

許多人不會忘記2008年8月8日晚8點多的那一神圣時刻。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手持奧林匹克會旗入場的8人中，就有這位泳壇奇人。體育界老前輩更忘不了，1959年9月第一屆全國運動會男子蛙泳百米決賽，他以1分11秒1刷新世界紀錄，如潮掌聲回旋了整整一刻鐘！

穆老這些閃光的榮譽全憑顯赫業績的支撐。作為運動員，他3次刷新男子百米蛙泳世界紀錄；作為教練員，他培養的隊員有奧運會銀牌得主，還有王林、梁偉芬、葉潤成等泳壇強將。

如今的穆老精神矍鑠，步態矯健，盡管歲月的刻刀已在他臉膛上留下道道痕跡，但其反應思維能力，真不像是正在“奔八”的老人。

“我出生在1935年1月10日，陰歷是臘月初六，屬狗，按中國人的習俗，已地地道道跨過了八十門檻，是過八奔九了……”，穆老侃侃而談，言語中盡顯豪爽樂觀之氣。

1995年10月，剛告老還鄉的穆老先后收到14個國家與地區游泳協會的邀請信。其中，美國游泳協會的信函洋溢著熱情與誠意：“只要你能來任教，可以帶上醫生和翻譯，報酬由你提，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會盡量滿足……”

穆老最終一一婉拒。他說，自己的生活并不差錢，更主要的是有過教訓。1964年，國家派他去越南援外執教，僅僅兩年，他指導的隊員武氏蓮拿下首屆亞洲新興力量運動會女子200米蛙泳金牌，領獎臺上，中國選手低她一層。“這個刺激實在太大！在外成績不好，影響國家聲譽，而練出來打敗自己同胞，心里又受不了。有人說，體育無國界，也許現在大家對這一問題有爭議，但我的想法至今不變?！蹦吕夏枚ㄖ饕?，國內游泳圈任何層級有需求，隨叫隨到，國家隊例外。游泳中心曾經數次請他回隊看訓練，他都婉拒了，“我的經驗是老黃歷了。再說了，好些想法有可能與現任教練思路不同，別干擾他們的工作”。

他決意埋頭于全民健身，為更多的人學會游泳而發揮余熱。上網，講課，開游泳俱樂部，一年之中，他經常有多半年在外邊。

妻子與他是同行，一輩子夫唱婦隨。但這次，對他退而不休不理解，“那么多年了，你還沒游夠？”穆老笑而不語?！爱斈隇橛斡?，只要了一個女兒，我認了。現在退休了，你還一點不管，幫女兒帶帶孩子？”穆老低頭沉默，仍一言不發。

沒過幾天，他出現在山東煙臺，海軍航空工程學院請到穆老。為增強戰斗力，海軍系統定期舉行綜合性海上鐵人賽──游泳1000米，然后是賽艇與帆船。學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老摘不掉“千年老二”的帽子，關鍵是游泳拖了后腿。規則規定，全隊26人，只有全部游畢上艇，才能繼續比賽。部隊與院方希望穆老能幫他們打個翻身仗。

“離比賽還有多少時間？”

“沒幾個月了?！?/p>

穆老聽后，痛快地點了頭。幾個月里，穆老有一半時間在煙臺。

子弟兵年輕，干勁足，只是基本沒受過正規訓練。穆老對癥下藥，因材施教，先“海選”出60多人，逐步淘汰到比賽規定人數，再讓有條件的人全部改游自由泳。他回應學員的疑慮：“也許大家只知道我的蛙泳好，我可是在會蛙泳之前先學會了自由泳，5歲拿下天津市幼童組冠軍。自由泳比蛙泳可快多了?！彼€將訓練場從渤海灣挪到了游泳池，重點突擊短距離速度。

一周后，部隊首長派人遞來話：“我們比賽是在海里，而且是1000米?！蹦吕闲α耍骸胺判模倚睦镉袛?。到海里練，一出去，我還能看誰呀？”真實的用意是他賽后坦言：“海里有浪，蛙泳還好，抬頭呼吸能把握好，也不影響看清目標。但自由泳是側面呼吸，要直起腦袋身子，才能不嗆水，看清目標?；炯夹g訓練在泳池做，效果好得多?！敝钡絻裙毜貌畈欢嗔耍艑W員放歸大海。對自由泳基礎差一點而蛙泳較為突出的學員，穆老網開一面，單獨指點途中如何改換蛙泳。

比賽結果令人折服，光游泳一項，全隊每人提高2分多鐘，后邊比賽沒什么懸念。部隊、學院首長興奮至極，連連揮拳，“金牌重要，提升部隊戰斗力更重要”。

2003年夏，穆老撤回了在天津老家的游泳俱樂部，“年歲大了，又住北京，兩頭跑，實在扛不住”。“非典”一過，他立馬在北京城轉圈，終于在南郊亦莊相中了一個小館。那雖是個25米小池，但地處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屋頂上巨型太陽能板還能解決全年澡水問題，符合綠色環保理念。走進去一看，泳池還沒放水，臨時當羽毛球館使，岸上還搭起了好幾張乒乓球臺。看來，館主人的體育意識與時間觀念都很強。

雙方談得很投緣。看穆老動了心，游泳館負責人喜上眉梢：“萬事俱備，我們就等著您這樣的專家權威來這里辦俱樂部了?！?/p>

合同簽字前，穆老口氣很嚴肅：“我樂意做這個事，但有三條先要說清楚：一，要確保安全，有的游泳池每年都死人，我們絕不能重復這種悲劇，經費再緊，也要配足救生員，任何時候不留死角；二，以讓更多人學會游泳為宗旨，價格要合理；三，衛生要達標，要依法經營?！?/p>

他家住北京二環內，亦莊在五環外，從家到亦莊的公交直達車只有一趟，那是趟全程30多公里的長線車，行車時間沒個準。工作日他幾乎天天得去，長年累月，累得夠嗆。

穆祥雄游泳俱樂部搞得紅紅火火，除散客，各種形式各個年齡段的學習班接踵而至，盛夏季節更是人滿為患。

一天，一名楊姓家長興沖沖趕到亦莊：“穆導，我家兒子明年要高考了，想通過二級來加分，你能幫忙嗎？”

穆老認真起來：“他現在是什么水平？”

“以前在市業余體校練過，通過了三級?！?/p>

“他一周能來幾次？每次多長時間？”

“一周最多四次，每次一小時?！?/p>

這讓穆老皺起了眉頭：“二級運動員，你猜百米要跑多快？手計時11秒4！游泳技術含量更高，成績又是死的，哪兒那么好過？”

家長嘆了口氣，口氣變得急切：“城里都轉遍了，沒人敢接，要不怎么到這兒找您？”

穆老只好答應試試，條件是每周4個小時訓練時間必須保證。這個叫楊京倫的小伙子相當用心，非常守時。不論刮風下雨，穆老也雷打不動，“釘”在那里。

3個月后，小楊在全市達標賽中通過了二級。觀眾席上，手卡秒表的穆老剛說“我的任務完成了”，就被手舞足蹈的家長擋了回來：“幫忙幫到底，沖一級！”穆老有點吃驚，眼睛都瞪圓了：“一級跟二級差一大截吶，就是參加專業訓練，也不一定都能達到?！钡罱K經不住家長與學生的苦磨，只好答應再試。

奇跡在這個小泳池里出現了，不到一年，楊京倫在又一個正式比賽中，闖過了百米蛙泳一級，1分11秒4，相當于半個世紀前穆老本人的第一個世界紀錄。天津醫科大學通過體育與文化的單獨測試，免試錄取了這位18歲的北京小伙。

北京奧運會后的殘奧會游泳比賽，讓電影《水上春秋》原型之一的穆祥雄為之震驚，他深為殘疾人的勇敢進取精神折服。2009年后，桃李滿天下的穆老在他“神州行”的版圖上，又添上了云南昆明。他欣然接受了云南殘奧游泳隊與省青少年游泳俱樂部顧問的聘書。

去年5月，穆祥雄只身前往美國佛羅里達州勞德代爾堡市，應邀參加國際游泳名人堂舉行的中國游泳跳水歷史展和他本人的授獎儀式。毗鄰邁阿密的國際游泳名人堂珍藏著上百部專業影片和錄像磁帶，陳列著200多位歷年世界頂級游泳、跳水、花樣游泳、水球的名人照片、獎杯、獎章、紀念品和事跡介紹，中國人有三位，除了穆祥雄，還有他的父親穆成寬以及中國游泳第一個打破世界紀錄的戚烈云。領獎這一刻，他深為自己是中國人而自豪。

2011年，穆祥雄告別亦莊游泳館。他透露，當年教過的錢紅在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上獲得女子百米蝶泳冠軍，現在在北京普及游泳很成功。錢紅提出的“讓一億人學會游泳”讓穆老產生強烈共鳴，所以，近期他準備去找錢紅，好好探討游泳如何為全民健身運動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