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玩市場“紅黑白”犯罪調查

馮建紅

文玩界素來有“一紅二黑三白”之說，很多收藏愛好者以能收集到制作精美的“紅黑白”制品為幸。殊不知，這一類的藏品屬于國家管制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在收藏過程中一不小心就會觸犯法律紅線

2014年1月6日，國家林業局和海關總署在廣東省東莞市舉行“執法查沒象牙公開銷毀活動”，公開銷毀6.1噸象牙。這是中國首次公開銷毀執法查沒象牙。

除了象牙，近年來，文玩犯罪還多集中在非法收購、運輸、出售鶴頂紅、犀牛角等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在文玩界，素有“一紅二黑三白”之說，分別指的是鶴頂紅、象牙和玳瑁。其中，象牙被公眾所熟知，而鶴頂紅并非武俠小說中的毒藥，而是產自東南亞的一種盔犀鳥的頭骨。

這三種珍寶自古就被視為文玩珍品，受到高端玩家的追捧。也正因為如此，此三類文玩犯罪現象猖獗。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的統計數據顯示，近年來，西城區檢察院共起訴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紅”、“白”、“黑”案件16件30人，嫌疑人中多數為經營文玩生意的商人或者加工者，也有部分為普通愛好者。

文玩市場里的“貓膩”

北京紅木收藏界有一個為人熟知的淘寶好去處，它名聲不顯，卻為圈內人所熟知。它就是北京小武基紅木早市，同時，它也是很多文玩玩家經常去的地方。

走進北京小武基紅木早市狹長形的市場，琳瑯滿目。賣農副產品的，接著是服裝尾貨，然后是個小型的文玩市場，也叫小武基雙華龍市場工藝區，市場里的東西以翡翠、玉石、核桃、橄欖、木料、菩提等為主。內行的人都知道，這里的貨一般。

祈祥閣是其中的一家文玩店。但來這里的人，并非都是買普通貨的。2013年9月11日上午10點左右，33歲的王亮來到小武基祈祥閣，拿著從家里帶出來的一根長60厘米的半根象牙，想讓店主張天加工成圓碑。王亮說，之前他跟店主做過木質手串的交易，后來知道他們也加工象牙。2013年8月份，王亮曾在祈祥閣加工過大約10塊象牙牌子，一塊牌子100塊錢加工費。但9月11日當天，王亮沒能交易完畢，就被蹲點的警察抓獲。

當天被抓的還有張翔。當天，張翔到祈祥閣去取幾天前在此定做的象牙牌，12個象牙牌的加工費是1900元，交易完準備回家時，被警察抓獲。

原來，2013年9月11日上午8點多，北京市森林公安接到匿名電話舉報稱在朝陽區小武基雙華龍市場工藝區祈祥閣店鋪非法加工、出售象牙制品。當天下午14時，店主張天在住處被抓。在其租房內，警方查獲非法加工象牙制品13.63千克，價值人民幣56.79余萬元，非法加工犀牛角制品0.051千克，價值人民幣1.275萬元。

《方圓》記者了解到，29歲的張天是江蘇南京人，2008年研究生畢業后來京務工。2013年3月份，張天開始接觸象牙雕刻，平時主要負責象牙制品的加工雕刻。張天加工雕刻都是在出租屋里，祈祥閣的生意大都是其女友劉麗照負責，除了接待客戶，劉麗還負責制品的雕刻樣式。

27歲的劉麗是廣東人，初中畢業后曾在廣東本地務工，2010年來到北京，開始在朋友店里學習雕刻象牙的知識。一年后開始正式從事雕刻工作。

雕刻象牙，加工犀牛角，這都不是明面上的活，更不能輕易將加工品擺在店里。據西城區檢察院辦案檢察官鞠露介紹，很多從事非法文玩買賣的文玩店，都有個潛規則，即將象牙、犀牛角等制品放在店里的柜子里，鎖起來。被查獲時，店里人均稱“我們沒有買賣獲利，這些文玩是鎮店之寶，不賣”，“除非像張天、劉麗這種，抓交易現場，他們就只好交代了”。

換句話說，很多文玩店，干著“掛著羊頭賣狗肉”的營生。而普通文玩店是沒有經營象牙、犀牛角等制品的資質的。

以象牙制品為例。在我國，國家對象牙制品加工經營活動一律實行定點加工、定點銷售，對象牙制品實行中國野生動物經營利用管理專用標識管理制度。2011年1月30日，國家林業局公布了全國象牙定點加工、銷售企業及場所，其中包括北京象牙雕刻廠有限責任公司等36家加工企業，以及中國工藝美術品展銷公司等136家銷售企業。

現實中，像祈祥閣這樣的店面卻大量存在。以北京為例，除了小武基雙華龍市場工藝區，報國寺市場、潘家園市場、琉璃廠等地的文玩店里，大都經營非法象牙、犀牛角生意。

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于2011年9至10月在北京、上海、廣東和福州及其附近的莆田縣對158家出售象牙制品的經銷點和加工廠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市場抽樣監測。監測發現，走訪的158家象牙制品經銷點和加工廠中，僅有57家是列入國家林業局核準經營象牙制品的名單中的合法企業。非法從事象牙制品經銷的企業為101家，是合法企業的近2倍。

暴利驅使下鋌而走險

現實中，有些人雖然明知“加工”象牙、鶴頂紅等制品違法，但在高收入面前，像祈祥閣張天這樣的人仍舊在冒險加工。

據了解，像張天這樣的技術，每天雕刻6到8個象牙，一天工作9個小時，根據象牙大小不同， 雕刻一面象牙的價格80到100元不等，每月凈收入1萬元左右。這個過程中，還可以明面經營合法的文玩生意，整體收入會很可觀。

有些沒有學過雕刻手藝的文玩店老板，干脆就買些成品轉賣，賺取差價。李華就是這其中一個。

2007年，李華從老家來到北京朝陽區打工，兩年后在十里河天驕文化城租下了一個攤位，主要賣橄欖核、翡翠、文玩核桃等商品。最開始幾年，李華的生意很好，但隨著倒賣文玩的攤位越來越多，生意開始不景氣。2012年，李華的生意開始虧本。一次在廣州進貨途中，發現市場里有人賣象牙，并且說比賣玉還賺錢。李華便買了一些象牙到北京賣。

2013年3月初，李華從廣州買了兩根象牙，總共花了6萬元，平均每公斤1.2萬元。因為屬于違禁品，不能帶上飛機、火車，在賣象牙的人的幫助下，李華找到一家物流公司，通過快遞發往北京。

同年3月10日上午，物流公司在北京市朝陽區的取貨點電話通知李華“貨到了，取貨”。等李華取完貨，正把裝象牙的紙箱搬上車上時，被民警抓獲。之后，民警從李華的暫住地，查獲一個象牙鼻煙壺、一對象牙核桃、一個象牙手鐲、2個象牙的佛頭、一個象牙財神，經鑒定共價值人民幣27.56萬余元。李華稱，象牙鼻煙壺等都是他在廣州買象牙時一塊買的。

記者從網絡上搜集了大量買賣象牙制品案件，發現案發的賣家幾乎都是通過快遞途徑運輸買回象牙，而一些小的象牙制品，比如象牙手鐲等，都是隨身攜帶。

與李華一樣，趙佳一開始也是做普通的古玩生意，賣的多是木制品。近兩年，眼看著象牙和犀牛角受到市場買家的極力追捧，趙佳也開始集中地出售象牙和犀牛角制品。2013年4月25日，趙佳在報國寺文化市場被公安抓獲時，他的攤位上擺滿了待出手的象牙和犀牛角制品，包括象牙制品135件、犀角制品36件，經鑒定價值人民幣57萬余元。

北京文玩市場的火熱，還吸引了外地商家。趙曉磊家住天津，但每過一段時間，他會開車走京津唐高速來到北京，在報國寺文化市場花5500元租金租個攤位擺攤。他主要賣象牙的碎料和象牙成品，還有一些烏龜殼和鳥嘴。這些東西都是賣給散客。

像趙曉磊這樣的擺攤者，眼要尖動作要快，遇到可疑人物打包撒腿跑。但也有不幸被便衣民警抓獲的。趙曉磊去年4月在一次擺攤中被當場抓住，象牙制品和盔犀鳥鳥喙制品總涉案金額達43.6萬余元。

據了解，除了買賣交易過程中的風險，對販賣違法文玩的人來說，運輸也是一道關卡。2010年9月，朱曉東帶著一個大箱子準備回河南，在長途汽車站安檢時，安檢員發現箱子里裝有幾件疑似象牙制品，隨即報警。后經鑒定，這5件雕件均屬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非洲象牙制品，價值人民幣22萬余元。

朱曉東交代，這幾件雕件是在外地一家古玩市場看見的，當時覺得非常精美，就打算買幾件收藏或者當作禮物送人，于是他在兩家店鋪挑選了5件雕件，有筆筒、觀音像等等。

然而，根據朱曉東提供的信息，警方并未找到其所說的古玩城，更沒有找到賣家，所以非法收購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難以認定。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法院最終以朱曉東犯非法運輸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剝奪政治權利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元。

涉罪無數額規定

《方圓》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從事象牙、鶴頂紅等違法制品買賣的商販呈現出比較明顯的年齡特點。以西城區檢察院近年來辦理的16件“紅”、“黑”、“白”案件為例，查獲的共30名犯罪嫌疑人中，25-40歲的有23人，所占比例最高。

調查發現，對于商家而言，這一年齡段一般已經有了一定的銷售經驗和比較成熟的進銷貨渠道，“熟知”如何逃避警方檢查，因此膽子也更大。對于愛好者而言，此時工作、家庭已經趨于穩定，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所以有閑暇時間來關注文玩，而相對于年齡更大的愛好者，這些人中部分有攀比心、投資心的人會更關注“紅”、“黑”、“白”這類稀有、昂貴的物件，用來炫耀或等待升值。

“在這30人中，全部為大專以下學歷，受教育水平低導致了法治觀念不強，很大一部分愛好者認為象牙制品不過是文玩，與木雕、橄欖核等一樣，完全不知此為犯法；而有一部分人則認為身邊有一兩件象牙玩物的人很多，少量持有并不礙事，或者即使違法了也不以為然。”鞠露分析說。

記者了解到，現代象科、犀科所有物種以及盔犀鳥等均屬于《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Ⅰ所列保護動物，根據我國相關法律，該附錄Ⅰ所列物種為“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禁止非法收購、運輸、出售此類動物及制品，并且沒有數額規定。“也就是說，無論非法購買、運輸、出售此類動物制品多少、價值高低，都會觸犯刑法。”鞠露說。

我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第一款，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刑法規定中沒有明確“加工”行為，但相關司法解釋規定了“出售”包括出賣和以營利為目的的加工利用行為。

不過，對于象牙等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由于文化傳統和欣賞及收藏價值，國家也并非完全禁止個人買賣和收藏。《方圓》記者了解到，根據我國法律法規規定，賣家向林業部門申請并取得銷售許可就能夠經營，而買家也只能在具有銷售許可的場所購買，并需要辦理收藏證書。

某業內資深玩家表示，買象牙等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時，除了查看象牙制品的市場流通證書，還可以通過證書上的編號查出該象牙制品的標價。

文玩“紅黑白”犯罪呈遞增趨勢

“近幾年我們查辦的16件關于象牙、鶴頂紅、犀牛角等制品案件，其中90%案件都是去年一年查辦的。”鞠露告訴《方圓》記者，文玩犯罪案件近年來遞增顯著，僅2013年5月至6月，兩個月時間里，西城區檢察院共受理破壞森林和野生動物資源違法犯罪案件15件，這其中包括了多起 “紅”、“白”、“黑” 案件。

《方圓》記者從北京市公安局森林公安分局了解到，過去一年中，北京市森林公安分局共立刑事案件66起（含撤銷案件1起），偵破刑事案件47起，非法收購、運輸、出售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案件34起，破獲案件中重大案件12起，特別重大刑事案件16起。其中，查扣涉案犀角、玳瑁、盔犀鳥等制品912件，象牙制品3013件，重達639.934公斤，涉案價值2666余萬元。

“有相當部分人是存在僥幸心理去違法，以為能夠鉆空子。”鞠露以象牙制品舉例說，辦案中發現經常有嫌疑人以分不清猛犸象牙還是象牙制品為由，不承認自己犯罪。

2013年4月25日，民警在北京市西城區廣安門內大街報國寺市場檢查時，發現攤主王翔正出售疑似象牙制品，將其抓獲，并當場扣押疑似象牙制品32件，其中觀音3件，疑似象牙佛5件，疑似象牙平安扣24個。經鑒定，被扣押的象牙制品重量共計4.575千克，價值人民幣19萬余元。但在公安審訊時，王翔稱自己手里的貨是猛犸象牙工藝品，是從福建收購回來的。

據了解，猛犸象因其已滅絕，不屬于瀕危野生保護動物，不受交易限制。在中國市場上，存在大量猛犸象牙銷售，主要產于西伯利亞。

“像王翔這樣的情況，大多是托詞，他們都是從事這個行業多年的商販，很容易辨識猛犸象牙制品還是象牙制品。”鞠露認為，目前我國除了重點打擊買賣象牙等制品的行為，還應該加強保護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制品方面的宣傳，避免一些文玩愛好者在收藏過程中觸犯法律紅線。（除鞠露外，文中皆為化名）

公約主要物種

附錄Ⅰ

附錄I物種 印度犀

極危動物：爪哇犀、蘇門犀、黑犀等。

瀕危動物：藏羚羊、老虎、雪豹、海獺、大熊貓、中美貘、山貘、馬來貘、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紅毛猩猩、長臂猿、亞洲象、坡鹿等。

易危動物：印度野牛、澤鹿、野牦牛、小熊貓、獵豹、金貓、云豹、馬來熊、眼鏡熊、印度犀、山魈、懶猴、非洲象、懶熊、云貓等。

非受危物種：小羊駝、斑羚、駝鹿、美洲豹、豹、白犀、黑熊、指猴、鼠狐猴、馬鹿等。

《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

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即華盛頓公約（CITES），其精神在于管制而非完全禁止野生物種的國際貿易，采用物種分級與許可證的方式，以達成野生物種市場的永續利用性。該公約管制國際貿易的物種，可歸類成三項附錄，附錄一的物種為若再進行國際貿易會導致滅絕的動植物，明確規定禁止其國際性的交易；附錄二的物種則為目前無滅絕危機，管制其國際貿易的物種，若仍面臨貿易壓力，族群量繼續降低，則將其升級入附錄一。附錄三是各國視其國內需要，區域性管制國際貿易的物種。

附錄Ⅲ

全部為非受危物種：蜜獾、果子貍、土狼等。

附錄Ⅱ

瀕危動物：倭河馬、豺、象龜等。

易危動物：羚牛、河馬、獅子、北極熊、南美貘、穿山甲等。

非受危物種：羊駝、麝類、鬃狼、狼、美洲獅、獰貓、兔猻、猞猁、水獺、棕熊、小食蟻獸、松鼠猴、眼鏡猴、拇指猴、石猴、巨松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