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銅,本名宋遠平,上世紀七十年代生。詩歌散見于《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潮》《散文詩》《上海詩人》《中國詩人》等刊物。現居上海。
一滴墨,怎么也抹不白。
這是個悖論。
——題記
一
一滴墨,在陰影中移動。這是一種書寫和哲學。
墨水在黑色中書寫,有如白雪落在白紙上,沒有印跡。
這也是一個寓言,一張蒙面人發出的請柬。
偶爾發出“砉”的一聲,就證明這種書寫另有深意。
二
用盡一部辭典里的言辭,沒有說清什么,只是造了一陣霧。
有的事情不說也很清楚,像皇帝的新衣。
但偏偏有人說個不停。
世界曖昧,一個隱喻在剝它的皮,像一只洋蔥讓人流淚,同時又讓人破涕為笑。
為什么有的幽默叫黑色幽默,卡夫卡事實上是一只鳥還是一個人,這已經不是形而下的問題。
白馬非馬,有人卻偏要指鹿為馬。
那么作為烏鴉也就有很多文章可以做,以紅頭文件的形式,或學術權威的論述,或寫成座右銘。
或者癡人說夢,或者破口大罵,或者裝聾作啞。
三
烏鴉生下來就扛著足夠多的黑色,這是一種深淵。
烏鴉歸于黑色,就以黑色為掩體,黑得深沉,高貴,厚重,純粹,終生不易。
(思想者陶醉于思想的黑洞,劍歸于鞘,火歸于灰燼。)
對于粉墨小丑,未嘗不是一種反諷。
那么我們不妨把烏鴉當成一面鏡子。
五
天空向大地敞開。
大地獻出翅膀。
飛翔。是一樁意外。
烏鴉的飛翔沒有搏擊性,也沒有太多審美意義。
天空將太多美的內涵給了雄鷹和星辰,卻將風雨給了烏鴉。
烏鴉在樹椏間飛動,通過這種移動,烏鴉成功地完成了責任和義務,包括愛情和生殖的重大命題。
這就讓烏鴉的課題得以延續。
這時一只烏鴉單純,就是一只鳥。
作為一只鳥,回歸真實的自我,回到自由,它以鳥的方式來過日子。
六
但是,人類自古就給烏鴉強加了許多含義。
有人認為它象征吉祥,能給世界帶來福音。
有人卻認為它預示著不幸,是死亡和厄運的代名詞。
很多時候,人們喜歡用毋庸置疑的肯定語氣來證明荒謬。
那是給無知添加了注解。
世事還在演繹,謬論即使得到論證,也不可能變成真理。
就像我們不知道一只烏鴉替我們擔當了多少罪名;
就像我們不知道自身堆積了多少塵埃和菌斑。
我曾聽過后羿射日的故事,烏鴉,那時是扶桑樹上的太陽。
如果單純從這個故事來看,我們應該為烏鴉正名。
但是有誰會敢于第一個站出來宣布,誰又會為這個敢于宣布的人喝彩?
八
在沒有烏鴉的日子,陰影并不曾遠去。
黑色永遠是穩定的三原色之一。它是世界的組成元素。
陰影擴大,就成為夜晚。
夜晚是地球自己留下的陰影。
夜晚撤退的時候,陰影并不會完全消散。
它會濃縮成為無數個黑點,隱藏身份,分布于幕后。
有時候它蜷居于我們內心。
十
烏鴉從天空撤走,帶走一小部分黑。
天空并不更顯空曠,也不更顯明亮。
就像時間蒼茫。
跟人的生死、榮辱無關。
天地有一種大,因為太大而被我們忽略。
只有很少時候,我們會感覺到被無邊的事物控制著,無法逃脫。
說它很遠,卻時時在我們身邊。
那叫命運的影子,粘附在我們的身上,一直不曾離我們遠去。
十一
于是,我們領受暗示。
與世界不期而遇。
那么多類似烏鴉的事物撞入我們的生活。
有時它與我們狹路相逢,正面相對。
有時我們大獲全勝,有時卻一敗涂地。
天地浩大,厄運卻常常步步緊逼。
闖過厄運的驕子,卻戰勝不了自己。
十三
太多恩賜,雖不用于感恩,卻也不用于揮霍。
一瓢水就夠了,人們卻在貪求大海。
幸福和快樂并非永不凋謝的花朵。
智慧被妨礙,我們還在為痛苦自圓其說。
那些散放的羊群,有多少越走越遠,迷失歸途。
而暗處有一雙看護的眼睛,在注視。
寬容,更多時候就意味著放任。
十四
那么,誰會始終負責地看住自己,讓靈魂不遠離肉體,讓肉體不深陷污泥?
靈魂出走的肉體,是豪華的廢墟。
拒絕肉體的靈魂,是泡沫的殿堂,
倒影的階梯,把誰引向彩虹,把誰引入地獄?
十五
奔跑的肉身常常忽略兩個方向:
向上,星辰是金屬的灰燼。
向下,時間是春天的溫床。
飛翔的靈魂常常面臨兩種選擇:
燃燒,煤炭是光明的圣殿。
熄滅,絕望是黑暗的深淵。
十七
烏鴉為人類扛足了黑鍋。
或許烏鴉并不知道。
人們做著自以為正確的事情。
有的盲目地追隨潮流。
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卻能上升為理論,這也是一種存在。
存在的都有理由。
只要是理由,便無所謂對錯。
如果一種理由屬于新創,只需增設一門學科,便能堂皇地存在。
十八
烏鴉的存在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有關烏鴉的問題需要理由。——那些理由已經夠多。
那些研究世界的人,還在不停地給世界命名。
但他們仍然打算將烏鴉叫做烏鴉。
如果烏鴉從烏鴉的角度來給世界命名,也可以把人類叫做烏鴉。
所以當我寫下“烏鴉”的時候,或許就是寫下了自己的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