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姑娘

王倩

第一縷光線剛剛突破云層，灑在云霄街上的時候，阿細便趕著她的云朵群上路了，她要去云海邊放牧云朵。

阿細是個牧云姑娘，她住在云霄街101號的云房子里，與姐姐青女相依為命。

云霄街

云霄街是天街鎮的一條街，世界上所有云彩的原產地。這里出產七彩云霞、質地柔韌的云岫以及各類云霧、云煙、云靄。這里還會利用云材，制作各種風車云馬。

除了云霄街，天街鎮還有霞光街、風雷街、水部街和一片遼闊的云海。阿細的舅舅列缺便住在風雷街，他掌管著夢鄉的電力系統。有時，阿細會抽空去看望舅舅，他總是忙碌著打磨一條條的閃電。

霞光街、風雷街、水部街的人們都會到云霄街來收集云彩。霞光街要收集七彩云，他們有布置朝霞和晚霞的任務；風雷街和水部街都需要大量的烏云，而且是那種云量最重的烏云，它們被用來清洗整個天街的道路。

但阿細放牧的不是七彩云，也不是烏云，那可是整個云霄街上最稀有的云朵，它們是用來紡織云錦的云彩。

云錦輕柔透亮，是裁制靈魂衣裳的布匹。

世上的所有生靈，當它們誕生時，都會得到一件靈魂的衣裳，潔白的，沒有一絲雜質。每一個生靈的一生只會得到一件靈魂衣。不管這件衣服日后會不會破舊、沾染塵埃，都不會再得到第二件。

夢鄉中的每個人都有這件靈魂衣，動物、植物也會得到。

阿細負責將篩選出來、適合做靈魂衣的云朵趕到云海邊去放牧，那些云朵在那里會啃食最干凈的空氣，長成最純凈的樣子。云海旁的空氣最清洌，最適宜云錦云的生長。

姐姐青女有一張云圖，圖上記載著每一類生靈的靈魂樣式，她會依照樣式，用光線縫制好每一件靈魂的衣裳。這是一件十分精細的活計，如果有一處不合身，那件靈魂的衣裳就會容易破損，沾染污垢。

最近天街中誕生的生靈太多了，甚至一座鐘表、一輛風車也想要一件靈魂的衣裳，青女不得不日夜操勞。

阿細放牧的云錦云也越來越多。有些云朵十分調皮，它們一會兒變成兔子的模樣，一會兒又幻化成一只白鴿，一會兒變成白云蒼狗……常常會有云朵溜出隊伍，東一朵，西一群，悄悄地嘻笑著。

但阿細并不慌亂，她有一支神奇的云笛，會吹出云雀鳴叫般動聽的聲音。只要阿細輕輕地吹起云笛，便會有一種無形的魔力，云朵們會乖乖地聽從她的指揮。

阿細還訓練它們練習了一種舞蹈。

“一！”所有的云朵像水一樣流動身體。

“二！”所有的云朵整齊地變成小鉤鉤。

“三！”所有的云朵都跺跺腳。

……

云海里還住著龍人，他們聰明又能干，但最愛逞強好勝，妄自尊大。阿細常常看到云海翻滾，那是龍孩們在比賽摔跤呢！

龍焰

今天，阿細趕著云朵群走向云海的途中，總覺得有些奇怪，有朵云不太對勁。

那朵云似乎有些野蠻，它一個勁兒地在云朵群中左右沖撞，火氣十足。雖然云朵們很多都很調皮，但它們都是安詳、友愛的。

阿細開始懷疑了。

她拿出云笛，吹了起來。笛聲發出云雀般清脆的鳴叫，所有的云朵都整齊地做起了舞蹈動作。

果然有一朵，它茫然地東瞧瞧、西看看。

“我發現你了，快出來吧！”阿細呵斥道。

那朵云搖動身體，變成了一個龍孩。他的眼睛黑亮亮的，頭發豎立著，身體卻有些瘦弱。龍孩頭上的龍角短短的，年紀尚小。

“你叫什么名字？”阿細問他。

“龍焰。”龍孩低著頭說。

這時，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風車云馬奔跑的聲音。

“阿細姐姐，你救救我吧！”龍焰突然驚慌地拉住了阿細的衣袖。

“你認識我？”阿細驚訝道。

“我常常見你到云海邊牧云。”龍焰緊張地手在顫抖，“你快救救我，他們要把我捉走了……”他懇求著，眼睛里滿是期待。

阿細想起來了，她常在云海的岸邊看到一個龍孩，他從云海里浮上來，獨自坐在云端的石頭上，瘦弱、孤獨、不喜歡說話，似乎滿腹心事。

他常常遠遠地望著阿細，當阿細向他走近的時候，他便轉身跳進云海去。

每次都是。

遠遠的，阿細也能感覺到他的憂傷，云煙一樣的憂傷。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阿細急急地問這個憂傷的龍孩。

車馬已經轟隆隆地駛到了阿細身邊，龍焰害怕地躲到了阿細身后。

列缺從風車上跳了下來，接著是歘火，他也跳下了他的云馬。

“原來這壞小子在這里！”列缺和歘火大踏步朝阿細和龍焰走過來。

“舅舅，怎么回事？”阿細摟住顫抖的龍焰說。

歘火在風雷街掌管風雷，是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

他上前一把捉住龍焰的胳膊。

“昨天晚上，趁我和列缺叔睡著的時候，這壞小子偷吃了風雷的種子。我們可算找到他了！”

“風雷的種子？”

“風雷的種子是用來萌發雷電的，而雷電是催生甘霖的重要工具，竟然全被這小子吃進肚子里了。”列缺說，“快吐出來，不然我們就把你關到云崖上去。”

龍焰倔強地擰著脖子，并不回答。任憑歘火和列缺如何勸說甚至打罵，他就是不開口。

阿細又感覺到了那股憂傷的云煙，那憂傷越來越濃，撞擊著阿細的眼睛。

“龍焰弟弟，你要是真的偷吃了種子，就快點歸還吧！”

龍焰的淚水悄悄地漫了上來，但還是梗著脖子，不答話。

列缺和歘火不得不把他帶走了。被帶上風車的龍焰，深深地凝視了阿細一眼，一顆碩大的淚水滴了下來。

靈魂衣

晚上，阿細躺在軟綿綿的云床上，翻天覆去睡不著。龍焰的淚眼一直在眼前轉動，還有那股憂傷的云煙，將阿細的心都快要融化掉了。

“他一定有難言之隱，一定是被某種東西迷惑了靈魂，才會做出偷竊的事。”阿細想著，“我應該送給他一件嶄新的靈魂衣。這樣，他就會是一個嶄新的孩子。”

阿細去懇求姐姐青女。

“姐姐，你幫幫龍焰吧，再為他做一件新的靈魂衣。”

“姐姐已經夠忙了！你瞧，這里還有這么多訂單。”青女說，“而且，私自送出第二件靈魂衣，是違反天規的。”

青女顧不上抬頭。

彎月款款地走過阿細的窗前，阿細咬咬牙，決定自己偷偷地來做一件靈魂衣。

夜深了，街上值班的月亮也倚在云杉上打起了呵欠。

青女睡著了。

阿細悄悄地走進青女的云錦作坊。她選了一塊最上等的云錦。

阿細將這塊云錦鋪在桌子上。這是由一朵最優質的云錦云紡織而成的，沒有一丁點的雜質。

阿細搬過那本厚厚的云圖，翻到了龍族那一頁。龍人的靈魂衣還真復雜，他們天生有強烈的自尊心和追求完美的性格。

阿細從未做過針線活，而且光線十分滑手，一不小心便從針眼里滑脫了。阿細的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打濕了烏黑的云鬢。

她提著一顆心，投入地縫制著這件靈魂衣。

“呀！”一聲輕叫，一朵小蘑菇似的血珠從阿細的手指上冒了出來。

阿細吮掉它，繼續飛針走線。

作品終于完成了！阿細對照了一下云圖，十分完美，她欣慰地笑了。

她帶著這件新衣，悄悄地走出了家門。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便到了云崖，這是天街人懲罰犯錯者的地方。

云崖高聳而料峭，矗立在云天之下。有一條細細的云梯通向崖頂。

阿細知道，龍焰一定被關在云崖頂的云翳中。她咬了咬牙，扎緊衣角，登上了云梯。這是一種用云草編織的軟梯，一腳踏上去，梯子便晃動起來。阿細的心也跟著劇烈地抖動著。

她緊張極了，但想到龍焰的淚眼，她又向上攀去。

云翳籠

云梯有九百九十九級。終于，阿細爬到了崖頂。

果然，她看見龍焰蜷縮在一團灰蒙蒙的云翳中。

云翳是一種軟籠，沒有鑰匙，專門用來囚禁執迷不悟的人。如果被囚禁者能夠悔悟自己的錯誤，云翳就會自動打開。如果沒有真心悔悟，誰也打不開這團云翳籠。

龍焰看到阿細，眼睛不再清亮，里面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龍焰，你還是不肯吐出風雷種子嗎？”阿細問他。

“不。”龍焰倔強地說，“你既然不肯救我，又到這里來干什么？”

阿細走到云翳籠旁邊，她閉上了眼睛。她要尋找龍焰的靈魂衣。世界上有些東西，眼睛是看不到的，需要閉上眼睛，用心去發現。

是的，她看到龍焰的靈魂衣的一角被粗暴地撕碎了，那些碎片正在痛苦地呻吟。

她趕快拿出那件嶄新的靈魂衣，拋向龍焰。

瞬間，龍焰的眼睛亮了起來，眼睛里的那團火焰消失了。

“龍焰，說吧，為什么要偷吃風雷的種子？”

“阿細姐姐，對不起。”他哽咽起來，“從小，媽媽就期待我做一個最強壯的龍孩，為她爭光。可是，我長得很瘦弱，總是被欺負……媽媽好失望……我沒有朋友，我也很難過。于是，我就去偷吃了風雷種子。這樣，我就可以做一只火龍，沒有龍敢再欺負我們……媽媽一定會很驕傲！”龍焰說著，流下了眼淚。

“我知道我錯了，我這就把風雷種子吐出來。”說完，他將手放到了嘴邊，吐出了五粒黑黑的小地雷模樣的種子，交給了阿細，“阿細姐姐，我錯了，想要得到力量，不應該用這種方式……”

云翳籠自動打開了，龍焰走了出來，與阿細擁抱在一起。

阿細接過那些種子，疲憊地笑了。

阿細

天亮了。

霞光街的人們又開始布置東方的朝霞。

阿細也要趕回去牧云了。

阿細違反天規，為龍焰制作了一件新的靈魂衣，她有沒有受到懲罰呢？

當天空飄過無數變幻莫測的云朵的時候，那便是牧云姑娘阿細正在經過。你可以朝向天空，大聲問她：“喂——阿細，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