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愛我嗎？

紫龍晴川

媽媽，你不愛我了嗎？

已是初春時節，天氣卻依然陰沉，灰蒙蒙的云層低低地壓在天邊，空氣里帶著一股壓抑的味道。

市中心花園的對面矗立著一棟半新不舊的公寓。此時，在這棟公寓的302房內，一個鬼祟的影子正輕盈地移動著。這人影有點消瘦，面容稚嫩，竟然還是一個沒成年的少年。

他躡手躡腳地移動到了一個緊閉著房門的小房間門口，然后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仔細地探聽里面的動靜。在這個過程中，他稚嫩的眉眼始終是揪著的。

“噠噠噠”，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少年趕緊收回身子，再躡手躡腳地走到一邊的客廳里，裝模作樣地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

“吱——”的一聲，小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瘦弱的，面容蒼白的長發女人走了出來。

“媽媽。”少年喊了一聲。

“嗯。”女人冷淡地點點頭，她順手關上了小房間的門，然后走進了廚房。廚房的小鍋子里“咕嚕咕嚕”地燉著什么東西，一股誘人的香氣飄得好遠。這女人一手拉開冰箱門，一手拿出了兩顆生雞蛋。

幾分鐘后，雞蛋已經煎好，裝盤，女人又把鍋子里的排骨湯舀了一碗，一起端給少年。

“媽媽，你不吃嗎？”少年小心地問。

“杜若，別廢話，快吃飯！”女人不耐煩地說，“你今天還要去舅舅家的書店打工呢?！?/p>

杜若難過地低下頭扒飯吃：以前，媽媽總是溫柔地叫自己“小若”?？刹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媽媽變了。她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以前，自己什么都不用做的，只要安心讀書就好了，可現在，媽媽每天都要自己做許多家務事：煮飯，洗碗，掃地，整理房間。周末的時候，還要去舅舅家的書店打工賺錢。

媽媽不愛自己了嗎？杜若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一跳：不不不，這個世界上，媽媽是最愛他的人。爸爸去世后，媽媽沒有再嫁，而是一個人獨自撫養著他。最困難的時候，她每天要打三份工，媽媽不會不愛自己的……就算，就算她現在的行為舉止變奇怪了，不像以前那樣溫柔了，她也不會不愛自己的。

“媽媽，對了，我最好的朋友要過生日了，我想送他一份生日禮物?！倍湃粽f，“給我點錢吧。”

“你想買什么禮物送給她？”媽媽的聲音冷冷的，似乎沒有一絲溫度。

“他，他最喜歡變形金剛了，我想，想買一個大黃蜂送給他。”

“變形金剛，那得多少錢??？”

“一百多……”杜若的腦袋越垂越低。

“那么貴？你以為咱們家的錢是撿的?。俊眿寢尮话l火了，最近，她對錢越來越看重，簡直達到了一毛不拔的地步。

“我，我可以用打工的錢給他買。”

“打工的錢也不行，那錢你舅舅會直接給我的。”媽媽皺著眉說，“給你20塊，給他買個小禮物吧。”

“哦?！本椭澜Y果會是這樣，杜若只能點點頭。

媽媽，你為什么變得奇怪了？

舅舅家的書店在市中心，而杜若家在郊區，他只能乘坐大半個小時的公交車到達那里?，F在天氣已經熱起來了，當他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再步行十多分鐘到達書店時，已經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樣了。

這書店靠近一所中學，主要賣一些學生用的資料書，生意還不錯。舅舅給杜若安排的任務是銷售員，其實就是站在書店里向顧客推銷圖書。以前，舅舅對杜若也挺好的，經常去看他，還給他零花錢。可自從他來這里打工后，舅舅對他也變得嚴厲了起來。

今天是周末，來買書的人很多，杜若忙得團團轉，連午飯都是三口兩口匆忙解決的。傍晚的時候，人終于少了一些，他也終于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

“杜若？”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杜若循聲一看，是陸翔，他的同班同學。聽班上的人私底下說，這個陸翔似乎在干什么偵探的工作。不過，他覺得這只是無稽之談，畢竟陸翔還只是一個初中生。

“陸翔啊，你來買書？”

“我就是隨便看看的，你在這里干嘛？”

“這是我舅舅的書店，我在這里打工呢?！倍湃粜χf，“你需要什么書？”

陸翔看了看他，眼神變得有點古怪起來。

“怎么啦？干嘛這么看我？打工很奇怪嗎？”

“不是?！标懴枥湃魜淼搅藭暌粋€比較偏僻的角落，“你跟我來?！?/p>

“干嘛啊，這么神秘？”杜若很好奇。

“你，你最近是不是接觸過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陸翔遲疑地問，“或者，你的生活中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事兒發生？”

“沒有——”杜若剛想搖頭，卻猛然間想起了媽媽的異常。

“有是有……不過，不是我?！倍湃舾目诘?，“是我媽媽。她變得奇怪了，以前，她很愛我的?？缮蟼€月開始，她變了，突然對我冷淡起來，不僅逼著我做家務，還逼著我打工賺錢。而且，她很奇怪——每天早晨，她都要在家里的雜物間里呆上好久，那房間被她鎖上了，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她又在里面干嘛。今天早晨，我忍不住了，便貼在雜物間的門上偷聽里面的動靜，卻差點被她發現?！?/p>

“糟糕?！标懴杞械溃澳銒寢屧摬粫墙佑|什么不好的冥界物品了吧？”

“冥界物品？”杜若傻眼，“那是什么東西？”

“其實，我們這個世界之外，有一個叫冥界的可怕地方。本來，冥界與我們是無法溝通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有些冥界的物品進入了我們這個世界。這些物品會給我們帶來災禍，我是一名冥界偵探，任務便是回收它們?！标懴枵f，“剛才，我聞到你身上有淡淡的冥界物品氣息，所以才會詢問你的?！?/p>

“陸翔，幫幫我，我好怕，怕媽媽會變成一個完全不愛我的人。”杜若扯著陸翔的袖子懇求道，“求你幫幫我?！?/p>

“杜若，別擔心，回收冥界物品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幫你。”陸翔說，“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p>

媽媽，你在喝什么？

這個早晨，杜若的媽媽照例把自己關在雜物間里。雜物間外的走廊上，杜若有些急躁地走來走去——昨天陸翔告訴他，經過幾天的暗中考察，他已經在杜家小公寓的附近找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要在那個地方架設望遠鏡，便可以透過雜物間的玻璃窗觀察到杜若媽媽究竟在里面干嘛了。

媽媽終于從雜物間里走了出來，杜若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乖乖地坐到桌子邊吃早餐。

“杜若，你這次期中考試，數學怎么只考了85分？太不像話了！”媽媽用責備的口吻說，“不好好學習的話，你將來怎么辦？”

“這次的數學題特別難，第一名才90分?！?/p>

“別狡辯！”媽媽提高了嗓門，“我跟你說多少遍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我，我知道了?！倍湃粑孟氲粞蹨I，他吃完了早餐，便背著書包，悶悶地上學去了。

在街道的轉角，杜若遇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陸翔。

“我把你媽媽在雜物間里做的事兒錄了下來，你看看吧?！标懴璧恼Z氣有點沉重，“你媽媽的確很奇怪?！?/p>

杜若打開DV機，顯示屏上出現了昏暗的畫面：在小小的雜物間，媽媽打開柜子，拿出了一個黑罐子。然后用一個小勺子從罐子里舀了一點渾濁的湯送進嘴里。那湯里似乎有幾塊小小的肉塊，喝湯的時候，媽媽表情陶醉，喝完了還要舔幾下嘴巴。

“這，這……”杜若大驚，“這到底是什么湯？這些天，媽媽總不跟我一起吃飯，早餐時，她總說等我上學了她再吃，晚上我回家的時候，她就說自己先吃了，要我一個人吃晚餐。”

“我也不知道。”陸翔說，“不過，我可以斷定，這肉湯一定跟冥界物品有關，而你媽媽的改變就跟這肉湯有關。唉，要是我們可以到雜物間看看就好了，一切的秘密便都可以解開了。”

“雜物間的鑰匙在媽媽身上，她怕我偷偷進雜物間，鑰匙總是不離身的?！倍湃舭欀妓伎贾安贿^，洗澡的時候，她會把衣物放在洗澡間外裝衣服的籃子里，那鑰匙就在衣服兜里。對了，我們可以趁她洗澡的時候偷走鑰匙，再偷偷地進去看看。最后把鑰匙放回去，這樣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你媽媽洗澡一般需要多久？”

“十幾分鐘吧?！?/p>

陸翔面色一沉：“那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這個晚上，收拾好后，媽媽照例進了衛生間洗澡。杜若趕緊給陸翔打了電話，然后，他飛快地開了門。

這是他們事先定好的暗號，只要陸翔的手機鈴聲一響，躲在附近的他就會直接進入杜家，和杜若一起進雜物間查看。

雜物間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肉香，應該就是那肉湯散發出來的。陸翔走了進去，找到了肉湯，開始仔細地研究起來。

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杜若，你在干嘛？”

不好，是媽媽的聲音，被發現了！杜若一陣膽寒，不，絕對不能讓媽媽發現陸翔的存在，不能連累陸翔。杜若推開陸翔，然后大搖大擺地從雜物間里走了出來，并順手關上了門。

“你竟然敢偷我的鑰匙，偷偷進雜物間？”媽媽氣急，揚起手就要打人。

“是，我是偷了你的鑰匙又怎么樣？”杜若大聲說，“媽媽，你變了，你變得奇怪，你變得不再愛我了。我就是想知道，雜物間里究竟有什么？為什么你每天早晨都會在里面待很久？你看，你又要打我了？媽媽，以前你什么時候打過我啊?！?/p>

“我不愛你了？”媽媽有些受傷，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不，你真的變了！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現在的媽媽！”

“啪！”氣急的媽媽給了杜若一個耳光。“我都是為了你好，杜若，你怎么能這么說我？”

杜若捂著臉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大吼一聲：“我討厭你！”然后，他哭著沖了出去。

媽媽，你能再愛我一次嗎？

淅淅瀝瀝的細雨下個不停，一陣陣冷風吹來，路上的行人都不由得裹緊了衣衫。

杜若跌跌撞撞地走在馬路上，腦子里亂糟糟的：媽媽不愛我了，不愛我了！杜若的臉上滿是淚水，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神經質地奔跑著。

“嘎——”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身邊響起，杜若呆呆地偏過腦袋，只看到一輛大卡車朝自己直撞過來。

完蛋了，杜若的心一顫，一個瘦削的人影猛地將他推開——是媽媽，千鈞一發之際，媽媽推開了杜若，可她自己卻倒在了車輪下。

“媽媽，媽媽！”杜若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壞了，反應過來之后，他跪倒在地，發瘋似地大喊，“媽媽，媽媽，你怎么樣了？我馬上、馬上叫人來救你！”

“沒用的，我早就死了。”媽媽哽咽地說，“杜若，我早就是個死人了，你、你看看我的身體?！?/p>

杜若一下子驚呆了，天啊，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媽媽被車輪碾壓，可身上一滴血都沒有。只有一些奇怪的液體從傷口里流出來了——那是白色的，半透明的粘稠液體。天哪，這不是肉湯嗎？這不是媽媽每天早晨躲在雜物間喝的肉湯嗎？

“媽媽，這，這……”

“我的寶貝兒子，我的小若，其實早在一個月前，我就因為過度疲勞猝死了，可是，我舍不得離開你，你太小了。后來，我的靈魂無意中得到了一個秘方，按照這個秘方制作出來的肉湯可以讓肉體保持著原樣。所以，我就每天食用這種肉湯，用這樣的方式勉強留在你身邊。”

“媽媽，不，你沒死，這是假的，對不對？”杜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一個聲音回答道，是陸翔，“杜若，你媽媽說的是真的。這個秘方正是冥界物品，其實是冥界防腐劑的配方。你媽媽其實早就死了……”

“不——”杜若大吼起來。

“小若，媽媽時間不多了，你聽媽媽說完?！眿寢層帽M僅存的力氣，把杜若使勁地抱在了懷里。

“小若，別怪媽媽，媽媽知道不能陪你了，才會、才會對你特別嚴厲的，你必須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才能放心地離開，所以，我才逼你做這做那的。還有，我會摳門，是因為我想多留一點錢給你?，F在，家里的錢都在我的床頭柜里，那些都是、都是你的……”媽媽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我告訴你舅舅，說我得了不治之癥，要他在我死后照顧你，他答應了。所以，他才跟我一樣，對你開始嚴厲起來。兒子，不要怪我，不要怪舅舅，媽媽愛你，媽媽一直愛著你……”

“媽媽！”杜若嚎啕大哭。

媽媽頭一歪，再也沒有了動靜。她的身體急劇地變化著，最后竟然化作了一灘肉湯。

“杜若，節哀。”陸翔的眼眶也濕潤了，杜若卻像沒聽到一般，只顧趴在地上對著那肉湯痛哭不止。陸翔從兜里掏出了噬魂珠，肉湯上閃現過一抹暖暖的紅光，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吸入了噬魂珠。

杜若最終被舅舅收養了，他并沒有消沉，更加堅強、樂觀地生活著。他告訴陸翔：雖然媽媽去世了，但他相信，媽媽的靈魂一定還守護著自己，他要好好的，不讓媽媽失望。

陸翔把一絲苦澀壓在了心底——杜若的感覺沒錯，他媽媽的靈魂確實一直守著他。這是因為她違規使用了冥界物品，靈魂只能這樣永遠孤零地飄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