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頭三十幾年里,周子書的人生看起來閃閃發光,在中國美術館做設計師,為國家性的外交儀式和奢侈品策展,去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讀學位。
直到去年冬天,他因為一間地下室而出名,還被人稱贊為有夢想的斗士。
周子書一直記得中國美術館剛剛開始向公眾免費開放時,附近的居民從菜場買完菜,直奔美術館 ,擰開公共水龍頭,開始洗菜的畫面。
周子書隱約覺得,他的設計應該參與公共生活,如果有可能的話,甚至可以改變它。當他辭去中央美術館的職位,在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就讀時,他選擇日漸破敗的北京的地下室作為他的畢業設計課題,他想要改變它。
20年來,地下室被符號化為狹長幽暗的過道,昏黃的鎢絲燈,石膏板分隔而成的小隔間、滴水的晾衣繩和散發著惡臭的公共衛生間。
官方覺得它是個大麻煩,想要關掉它,地上的居民厭惡它,媒體同情它。
沒有人想要改造它。“遺憾的是,那里還沒有積極的行動,還沒有代表空間正義的聲音,只有兩個極端的負面聲音。”
周子書不喜歡那些極端的負面聲音,比如“鼠族”—大眾媒體對于棲息在此的近百萬新移民的稱謂。
周子書覺得這打破了構建城市的空間正義所需要的話語平衡,周子書篤信大衛·哈維的空間正義理論—空間也是一種資本,各個利益方應該公平和公正地參與城市空間的資源配置和生產。
在周子書的藍圖里,破敗的地下空間將被建成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有活力的社區,無論是地下空間的新移民,地下室的擁有者,還是地上社區的中產階級們,甚至是政府。都將是這個烏托邦的重建方和受益方。
住在地下的新生代移民被重新賦權以推動城市化的重要力量;地下室房東在合約期間被重新賦權以新的地下室商業運營模式;當地社區和都市青年將被重新賦權以獲得更多的積極體驗;政府將被重新賦權以更有效控制城市中移民的到來,并整合空間和人成為城市現有產業的一部分。
最初幾乎每個人都跟他說不行,一個紀錄片導演在拍攝了3個月之后放棄周子書的故事,導演需要的是即時的魔法。
周子書不是魔法師,他把自己定義成理想的實踐主義者,他看到了隱藏其中的巨大能量—被充分調動的1.7萬套地下室和百萬移民所產生的力量。
去年,周子書和助手幾乎跑遍了望京地區的地下室,磨破了嘴皮,租下兩間地下室。
視覺的改造是本行,他只用最簡單的白色涂料和木質材料,就重塑一個空間。先將整間地下室變成一個白容器,然后用溫暖的木質折疊系統加以潤色,所有家具—工作臺、椅子、擱板、床都可以被收納進墻壁。
根據在北京一家創意餐廳當服務員的新移民的建議,墻壁最上方被涂成了尖尖的屋頂形狀,保留了一部分地下室原來的痕跡。這是新移民們的“異托邦”,夢想與現實在同一個空間內交織。
他要的遠不止幾間漂亮的屋子,也不止于改善新移民的住宿環境。他想要在這個漂亮的空間內消弭地下和地上的界限,重建信任。
周子書的實地調研讓他決定用技能交換來測試地上地下年輕人之間交流的可能性。通過已成功的移民和前地下室居民間的技能交換來構建城市中的信任。
地下室的技能交換只是手段,他更希望在技能交換的過程中,地上和地下的藩籬會被打破,信任在一點一點重新建立。
僅僅是一件畢業設計作品,一個遠未完工的社會項目,周子書的地下室實驗在中文的網絡和現實世界,取得了空前成功,在2014年北京設計周上,贏過了特斯拉、樂視超級電視等一干已在商業上取得了成功的成熟作品,得到2014中國生活設計榜的年度設計趨勢獎。
實踐主義者周子書想要的不是一個精致的空中樓閣,而是可持續發展的、可復制的工業產品。
對于北京體量龐大的地下室而言,政府投資或是公益項目都不可復制,無法持續。對于周子書而言,更大的挑戰在于為1.7萬套地下空間找到盈利模式,讓它自然生長。“否則房東又會把房間當成廉租房,我們將永遠無法改變地下室的現狀。”
設計師出身的周子書在一位商學院教授的幫助下,搭建了一個看起來挺美的商業模型。
根據北京不同區域的產業特點,設置不同的都市地下工作坊:在望京設置地下創意工作坊,金融界設置地下金融工作坊,中關村的地下是科技工作坊,CBD的地下是商務工作坊……
創業者們需要工作室,但是又負擔不起昂貴的地上空間時。被改造過的地下室將會是他們可能的選擇。想要獲得廉價的工作室,創業者們需要定期居住在此的年輕農民工們免費上兩次課,同時,居住在此的新移民也要為這些工作室做助手。
如果一切如理想主義者所愿,日漸破敗的地下室會變身為一個個潛在的連接農村的地下產業鏈。在城市和農村的年輕人之間建立一種新的合作模式。通過開展城市互動的短期課程,傳授相關的知識給新生代移民。
“他們可能成為下一次經濟的綻放,抑或是新一次的暴利來源。這都取決于我們關注的力度和激勵他們的意愿。”周子書說。
地下工作坊只是眾多可能性的一種,周子書野心勃勃:電影院、暗房、咖啡館都有開發的可能性,將地下打造成跟地上大型社區媲美的世界,并且將這種模式從北京延伸到其他多個大都市。
離開英國前,他的導師鄭重對他說,周,你的余生就用來干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