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網絡販嬰案：那淪陷的“公益與愛情”

[新聞背景] 國務委員、公安部長郭聲琨近日強調：“要保持對拐賣犯罪的嚴打高壓態勢。”2014年初，公安部統一指揮全國27個省區市公安機關同步開展特大網絡販嬰案集中抓捕解救行動，一舉摧毀了4個特大網絡販嬰團伙，抓獲犯罪嫌疑人1094名，解救被拐賣嬰兒382名，周代富、來琴、王靜、章濤等主要犯罪嫌疑人在行動中悉數落網。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犯罪嫌疑人之一王靜，原本是深圳一名白領，被周代富創辦的“圓夢之家”這個旨在“幫人們實現送養領養孩子”的“公益”事業所吸引來幫忙，并深深地愛上了能干又富有“愛心”的網站創辦人周代富。孰料，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對“事業”介入程度的加深，王靜驚懼地發現：所謂的“公益事業”不過是個幌子，周代富真正做的事情，是借網絡這一隱秘的平臺，從事販賣嬰兒的罪惡勾當。王靜想抽身而退，可愛情卻牽絆了她的腳……

熱衷公益的女白領，一頭栽進“公益”陷阱

出生于1989年的王靜是湖北棗陽人，大學畢業后南下廣東惠州闖世界。長相漂亮的王靜，從小就有當明星的夢想。無奈演藝圈的門檻太高，身為普通工人的父母無法幫她，她只能邊工作邊尋找機會。2011年5月，王靜跳槽到深圳一家地產公司任職。業余時間，善良開朗的王靜經常參加當地一些義工組織的活動。6月初，王靜創建了一個名為“綿薄之力”的公益QQ群，就公益活動和群友交流，現實生活中，則經常約在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生活得很充實。

11月的一天晚上，王靜像往常一樣上線，發現一個名為“離愁”的網友要求加入“綿薄之力”QQ群，王靜點了“同意”。入群后，“離愁”便在群里向大家問好，并和群友一起就當下關心的公益話題交流熱烈。

混熟后，王靜與“離愁”除了群聊外，也經常會小窗私聊一番。從“離愁”反饋給她的信息來看，他叫周代富，26歲，是一名建筑工程師，四川宜賓人，目前在山東濟南工作，業余時間還在淘寶網上開了家店，銷售形勢不錯，并熱情邀請王靜加盟。經周代富一番吹噓，王靜不禁心動，一激動，用智能雙拼打字的她便打了兩個錯字：“你們有尸體店（實體店）嗎？”周代富立馬回復：“親，淘寶不讓賣那個……”

周代富的幽默令王靜好感倍增，她主動要求視頻。視頻中，周代富的帥氣令王靜很是傾心，她假裝不經意地探問他是否有女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竊喜：他是否是上天為她安排的真命天子？

相見恨晚的兩人，在網上的聯系越來越密切。周代富告訴王靜，他也熱衷于公益事業。他創辦了一家名為“圓夢之家”的網站，為社會上那些領養和送養孩子的人搭建一個平臺，實現他們的愿望。網站不收取任何費用，純屬公益。王靜百度了一下，發現內容果然如周代富所言。

見周代富不僅能干，還富有愛心，王靜對他更是迷戀。此時，周代富提出：王靜的QQ群也是公益群，不如和他的“送養收養圓夢QQ群”合并，兩人共同將公益事業做大。王靜不假思索便同意了。2012年1月中旬，王靜的“綿薄之力”群正式更名為“送養收養圓夢QQ群（二）”。作為管理員的王靜，此后積極物色有送養與收養意愿的網友，而后將他們的信息反饋給周代富，讓他幫他們“圓夢”。

2012年2月，周代富與王靜在網上正式確立戀愛關系。除了盡心管理“送養收養圓夢QQ群（二）”外，王靜還被周代富正式任命為“圓夢之家”網站BBS超級版主，負責對送養收養的信息進行甄別、歸納、整理。與心上人一起從事著自己喜愛的公益事業，王靜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然而，單純善良的王靜并沒想到：周代富并不是單身男人，而是一個有妻子的已婚男子;他的“圓夢之家”網站所從事的更不是什么高尚的公益事業，而是以公益為名、行非法販賣嬰兒之實的犯罪平臺。

周代富在電視臺當過記者，做過紡織工、開過餐飲店。2005年到自貢一家外資公司當建筑工程師。2006年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來琴。2010年初，兩人登記結婚。令周代富懊惱的是：喜歡孩子的他早就盼著妻子給自己生個一男半女，奈何來琴的肚子一直“不來勁”。其間，兩人到百度貼吧里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準備收養，最后因種種原因未果;又想到福利院收養，跑了幾次，發現自己不符合條件，只好作罷。

周代富發現許多夫妻沒生育孩子，與他們夫妻一樣有十分強烈的領養欲望。基于此，2010年初，周代富在互聯網上創辦了“圓夢之家”網站，讓有領養及送養需要的網友通過QQ號及微博在圓夢網里免費注冊成為會員，然后在網站BBS里發布領養及送養的相關信息。平心而論，周代富的“圓夢之家”最初還是朝公益事業這方面走的，不料，后來走偏了。

辦公益網站，需要大量的精力和金錢。當時，周代富已隨著公司的項目組來到濟南工作。白天，他在工地上揮汗如雨，晚飯后則到網吧上網，做“圓夢之家”網站的維護工作。時間長了妻子來琴非常不滿：“不下蛋的公雞，養它干嗎？”一句話提醒了周代富，是啊，自己貼錢賠精力地干，何苦呢？再說自己掙錢也不多。一番掙扎后，周代富決定把“圓夢之家”轉型成一個送養收養嬰兒的“自由市場”，自己利用信息優勢，從中收取100-1500元不等的管理費。

私欲一旦開啟，便不可控制。很快，周代富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商機：由于送養與收養的人均無正規手續，故嬰兒被收養后很難上戶口。基于此，大量收養人向周代富咨詢出生證如何辦理？恰好此時，群中一個名叫章濤（河南人，后與周代富等人一起落網）的網友，告訴周代富他可辦證，并保證證件的真實性（有出生醫學號，但在醫院查不到檔案），一本證件2000元。而周代富通過與收養人的溝通，知道一本證件若賣6000元左右的話，他們完全可接受。這樣的話，周代富可從中輕易賺取4000元左右，他當即答應與章濤合作。為方便交易，周代富在淘寶網上注冊了一個網店——圓夢雜貨鋪，表面上是銷售黃金首飾，實際上是出售出生證。其交易流程是這樣的——

收養人通過圓夢網收養成功后，將自己和嬰兒的身份資料、辦證要求及收貨地址告訴周代富，周代富就把證件以“某某珠寶”為名，掛于淘寶雜貨鋪供其購買，收養人以6000元左右拍得出生證。周代富將資料發給章濤，章濤辦好證。周代富付給章濤2000元后，章濤將證件快遞給周代富。周代富將證件快遞給收養人。收養人憑證件為嬰兒辦好戶口后，確認付款。

在暴利的誘惑下，周代富早已背離初衷，墮落成為一個非法販賣嬰兒的主謀。隨著“事業規模”的擴大，他大量招聘版主、管理員，將包括王靜在內的一批不明實情、單純善良的人拉下了水。可嘆王靜，不知不覺中跌落陷阱，成為了周代富的“幫兇”。

愛情絆腳欲罷不能，在歧路上且行且遠

2012年2月20日，早就想和心上人在現實中見面的王靜，受周代富邀請，向公司請了一周假，從廣州飛赴濟南，周代富則直接開車將王靜從機場接到了賓館。一進房間，兩人便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起……

激情剛剛燃燒完畢，周代富的手機響了。近在咫尺的王靜，清晰地聽到了手機里傳來女人的聲音：“你死到哪里去了？家里這么多的事，我一個忙得要死，你倒好，人影不見……”周代富搪塞幾句后便掛斷了電話。轉身一看，王靜剛剛還滿含幸福的臉，此時已掛滿淚痕：“那個女人是你老婆吧？”周代富自知無法抵賴，只好坦陳自己已婚事實。但他對天發誓，稱自己和那個名叫來琴的黃臉婆早就沒有了感情，而且她還不能生孩子。他真心愛著王靜，希望她能給他時間，他遲早會將她娶過門。見周代富信誓旦旦，加上對這段感情投入太深，王靜選擇了繼續相信周代富。

在濟南纏綿了幾天后，假期已到，王靜回到了深圳。工作之余，她仍幫周代富盡心維護著“圓夢之家”網站，管理著“送養收養圓夢QQ群”。其后發生的一件事，讓王靜對這份“公益事業”開始產生懷疑。

2012年7月的一天，王靜發現群里有幾個人的語言十分可疑。王靜以管理員身份對他們進行盤問，但他們支支吾吾答非所問。懷疑他們是人販子的王靜，果斷將他們清除出群。

做完這些后，王靜感到十分欣慰，當晚便向周代富邀功。可令王靜大驚的是：周代富不僅未夸她做了件好事，反而對她破口大罵：“踢走了這些人，我們靠什么賺錢？”正是周代富在網上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王靜產生了懷疑，她質問周代富：“你不是說網站和QQ群都是公益性質的嗎？”周代富自知失言，沉默半晌，說：“我也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怎會有錢不賺？”接著他便將自己的“盈利模式”和盤向王靜托出。王靜聽得冷汗直冒：販賣嬰兒及出生證，這可是違法的呀！更可怕的是，自己不知不覺地參與了其中！

王靜當即一邊哭一邊罵他。電話那端，周代富一邊好言相勸，一邊繼續哄騙她：“我們只是從送養收養中賺點錢而已，不會有事。親愛的，我準備過段時間，正式向來琴提出離婚，你就等著做我的新娘吧……”在周代富的連哄帶騙下，對周代富仍心存愛情幻想的王靜不再哭鬧。

周代富穩住王靜后，加大了通過“圓夢之家”網站與QQ群斂財的力度。2012年8月，周代富帶著妻子回到了四川省自貢市，正式從公司辭職，全心經營“圓夢之家”網站。在他的要求下，2012年10月初，王靜從地產公司辭職。8日，她帶著愛情夢想，飛赴成都。周代富在機場迎接她。隨后，周代富驅車將王靜帶到自己老家宜賓，為她租了套兩居室的房子，金屋藏嬌。

此后的王靜，一心想著等周代富離婚后，與她修成正果。為了愛情，她積極地幫周代富管理著網站與QQ群，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周代富的淘寶賬號關聯了4張銀行卡，2013年年初，周代富把其中的一張建行儲蓄卡交給王靜保管，算是定情信物。王靜見他將“工資卡”正式交給她保管，更堅定了繼續“守望”這段“愛情”的信念。

但實際上，周代富壓根就沒想過與妻子來琴離婚。來琴不僅和他是共患難的結發夫妻，而且也是“圓夢之家”盈利模式的始作俑者和“送養收養圓夢QQ群（一）”的管理員，兩人無論是感情還是經濟，都密不可分。

抽身太晚覺醒太遲，“圓夢之家”毀了多少“夢”

2013年7月底的一天，王靜感覺到反胃。她用早孕測紙檢測，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晚，她將周代富叫到了自己的小屋，問他如何處理。她多想聽周代富說，我馬上離婚娶你！可周代富的臉上卻顯現出為難的表情：“你要再給我一點時間，來琴那邊的工作暫時還沒有做通，你不想等孩子出生后沒名分吧？”

王靜強忍淚水，負氣說道：“你不要這個孩子是吧？我明天就去打掉。”周代富自知理虧，默不作聲。其實，一直想要孩子的他，何嘗不想要這個孩子？可妻子的個性他也知道，他在外面玩玩也就罷了，倘若來真的，那她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甚至會鬧出人命！

對周代富的冷血絕望不已的王靜，于次日到附近的醫院做了人流手術。術后的王靜，多么希望周代富能夠陪伴在自己身邊呀！可當時的“圓夢之家”生意如日中天，他忙于“事業”，又哪里顧得上照顧王靜？王靜終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命運，與周代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吵著吵著，周代富因老婆來電有急事，要匆匆從宜賓趕回自貢，這又激起王靜的怒火：“愛情”終究是不能分享的，怎么老早自己就沒考慮這個問題？

周代富開著他的長安汽車，從宜賓往自貢趕。一路上，周代富的頭腦漸漸清醒下來：自己確實對不起王靜。而且，萬一她去公安局告發自己怎么辦？想著想著，周代富冷汗直冒，他掏出手機，想給王靜道個歉，卻發現她已關機。在高速上又不能調頭，周代富在郁悶中回到了自貢。當晚，他膽戰心驚，一宿未睡。

再說王靜，經歷這次“火山噴發”后，她徹底清醒過來。而且每每想起被自己殘忍流產的孩子，再比對那些被人販子拐賣孩子后痛不欲生的母親，王靜的心陣陣戰栗。不能再這樣缺德，不能再這樣墮落！次日，王靜收拾好東西，不辭而別。而稍后匆匆趕到宜賓的周代富，發現金屋早已人去樓空，他再次撥打王靜的手機。這一次打通了。電話中，王靜以平靜的口吻告訴他：他倆緣分已盡。但請他放心，念在雙方戀愛一場，她不會到警方告發他。周代富松了一口氣。

2013年國慶過后，王靜輾轉到了上海，在朋友的介紹下，幸運地進入一電視劇組當上了演員，開始了她夢寐以求的明星夢。

然而，王靜不知道的是：“圓夢之家”網站及“送養收養圓夢QQ群”的違法活動，早已引起警方的注意，并被密切監視中。早在2013年6月，兩份有關網絡販賣嬰兒的案情匯報直呈公安部刑偵局，不約而同地指向“圓夢之家”網站，一個以周代富為首的特大網絡販嬰犯罪團伙浮出水面。公安部刑偵局局長劉安成仔細閱后，認為這是一起性質惡劣、涉及面廣的新型網絡販賣嬰兒犯罪案件。鑒于案情重大，刑偵局立即將該案上報公安部領導。公安部領導要求周密偵查，固定證據，并成立專案組專案偵查。

2013年11月，經4個月偵查，初步查明，該團伙組織販賣400余名嬰兒，大量買賣出生證明為孩子非法落戶提供便利，已確認涉案嫌疑人700余名，涉及全國27個省區市。11月中旬，公安部刑偵局打拐辦主任陳士渠召集各省區市刑偵部門的民警，分發涉案線索，研究具體落實工作，一場打擊網上販賣嬰兒的大會戰在全國打響。

2014年2月19日夜10時，在公安部的全國統一收網中，當時從上海到廣東惠州會見老朋友的王靜，在一民居被警方抓獲。她不僅沒在“圓夢之家”實現自己的愛情與公益夢想，反而毀了自己的“明星夢”。

與此同時，對周代富的抓捕也在進行。2014年2月中旬，周代富發現：最近自家附近有很多陌生臉孔出現。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的周代富，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2月19日，周代富吃完中飯后，將手機放在家里，電腦開著，把汽車停在大門口表示自己沒出去，給監視的民警造成錯覺，而他和妻子悄悄地溜出去，開著借來的另外一輛車，連夜逃到西安。自以為逃脫的周代富還沒喘勻氣，就在2月20日凌晨2時，在賓館被陜西警方抓獲。

2014年3月21日，周代富、來琴、王靜被執行逮捕，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制裁。王靜，這個善良的女白領，由于在愛情中迷失了人生的底線，最后竟跌倒在了自己認為的公益事業中，給人們深刻的警示。同時，此案背后的社會問題也引人深思：對于一些未婚先育、父母不愿或無力撫養的嬰兒，和一些因各種原因沒生育卻想收養孩子的家庭，相關部門應給予妥善的安排，積極開辟送養與領養的渠道，規范送養與領養的相關法規，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網絡販嬰的猖狂現象。

（犯罪嫌疑人周代富與辦案人員系實名）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