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葉,泰戈爾的詩作開始傳播到我國,并在“五四”運動以后形成譯介高潮。他的作品,尤其是那些清新雋永、韻味無窮的小詩,更是風靡一時。作為亞洲第一個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泰戈爾的作品在我國影響很大,冰心的詩歌就曾深受其影響。
(一)虔誠的愛
冰心的《紙船》寫于1923年赴美國的旅途中,抒寫的是思念母親的深情。“這是你至愛的女兒含著淚疊的,/萬水千山求它載著她的愛和悲哀歸去。”這種愛是如此的虔誠,又是如此的強烈與執(zhí)著。“我從不肯妄棄了一張紙,/總是留著——留著,/疊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兒”,“不肯妄棄了一張紙”只是為了疊能漂流到母親那里的小船,“留著”“留著”,“ 一只”“一只”,看似簡單的重復,看似平淡的敘述,表述的卻是心的虔誠。
從船上拋出的紙船,“有的被天風吹卷到舟中的窗里,/有的被海浪打濕,沾在船頭上”,但是“我”并不懊惱,“總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為此,“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疊著”。由此可見詩人愛的強烈與執(zhí)著。
愛、虔誠、強烈、執(zhí)著,這些詞語連接起來就顯示出一條特殊的信息:這種感情具有宗教徒般的色彩。盡管冰心讀的是教會學校,基督教對她有極大的影響,但是這并不能削弱泰戈爾詩中的宗教情感對她的影響。泰戈爾詩中的宗教情感主要是對泛愛哲學的肯定和對神的依賴與崇敬。泰戈爾一生都在宣傳愛的福音,愛神、愛人、愛自然,愛的思想成為他詩歌中泛神論的宗教情結的精神支柱。對“神”的虔敬,是泰戈爾詩歌的另一主旋律,他的許多詩作都同時具有兒童的純真和圣徒的高潔,這些都深深影響著冰心的詩歌創(chuàng)作。
(二)神秘的紙船
泰戈爾在《紙船》中寫道:“一天天地,我把紙船一個個的放在奔流的溪水里。/我用又大又黑的字母,在紙船上寫下我的姓名和我居住的鄉(xiāng)村。/我希望陌生的土地上有人會發(fā)現(xiàn)這些紙船,知道我是誰。”這簡直是異想天開,既不符合情理也不可能實現(xiàn),完全是脫離現(xiàn)實的奇思怪想,帶著鮮明的東方神秘主義色彩。然而它卻契合了冰心的思維,被冰心全盤接受。于是,那只神秘的紙船,便悄然駛入了冰心的詩里。冰心除了借鑒泰戈爾詩的拋紙船寄心愿之外,還特別設計了祈紙船入母夢的構思。她祈求紙船載著她對母親的愛和因遠離母親而產生的悲哀情懷漂流到母親的身邊。
(三)神性的思維
“母親,倘若你夢中看見一只很小的白船兒,/不要驚訝它無端入夢。”冰心的詩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意象——“白船”,它既不符合兒童的心理,也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吻合。從兒童心理的角度來說,兒童喜歡用彩色紙張來疊紙船,即便使用了白紙,也會用彩色筆進行涂抹或信手涂鴉,畫些花花草草之類的。從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來看,白船是與花船或彩船相對的。花船或彩船用于喜慶的事情,白船僅限用于喪事或在農歷七月十五鬼節(jié)時放河燈用。母親在夢中看見白船,當然要驚訝,因為這極有可能是不祥之兆;對此,詩人早有預料,故而才寫到“不要驚訝它無端入夢”。
既然“白船”這一意象如此怪異,那冰心為什么還要選取它入詩呢?這主要是受泰戈爾同名詩作的影響。
泰戈爾在《紙船》中寫道:“我從我的花園里采集了合歡花,裝在我的小船里,希望這些曙光之花會在夜里安全運達陸地。/我送我的紙船下水,仰望天空,我看到小小云朵正張著鼓鼓的白帆。/我不知是天空里我的什么游伴把它們放下來同我的紙船競賽!/夜來了,我的臉埋在手臂里,我夢見我的紙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漂浮。/睡眠的精靈乘著紙船航行,船里載的是裝滿了夢的籃子。”讀詩時應注意“天空里我的什么游伴把它們放下來同我的紙船競賽”和“睡眠的精靈乘著紙船航行”這兩處,因為其中蘊涵著宗教的內容。在古印度神話中,天神帝奧斯有一對兒子叫雙馬童,又音譯作“阿須云”,他們身著云錦,朝朝暮暮與彩霞為伍,每日乘金車或百槳之舟隨太陽神蘇利耶巡行天宇。“仰望天空,我看到小小云朵”與雙馬童“身著云錦”相對;“天空里我的什么游伴”與阿須云兄弟相對;“睡眠的精靈乘著紙船”與雙馬童乘坐“百槳之舟”“巡行天宇”相對。冰心從泰戈爾的詩作中借鑒了神性的思維,也嘗試以與宗教事務相關的意象入詩。此外,“白船”這一意象明顯受到泰戈爾同名詩作中“紙船”與“白帆”混合意象的影響。
(四)詩藝的借鑒
借鑒敘述人稱。冰心借鑒了泰戈爾同名詩作使用第一人稱進行敘述的手法。在泰戈爾的詩作《紙船》中,每一行都會出現(xiàn)敘述者“我”。冰心的《紙船》開篇便以“我”的視角確立了全詩的敘述基調。
借鑒核心意象。兩首詩都以紙船為核心意象,都從虔誠的紙船寫起,泰戈爾詩中描寫“一天天地,我把紙船一個個的放在奔流的溪水里”,是放紙船;冰心詩中描寫“我從不肯妄棄了一張紙”,是疊紙船。兩首詩表達的情感稍有不同,冰心的紙船承載的是詩人對母親的愛和因遠離母親而產生的悲哀情懷,泰戈爾的紙船承載的是一個孤寂兒童渴望被人了解的心思和夢幻般的希望。
借鑒關于夢的構思。兩首詩都寫了夢,泰戈爾是直接寫“我”的夢,“我夢見我的紙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漂浮。/睡眠的精靈乘著紙船航行,船里載的是裝滿了夢的籃子”;冰心描寫的則是母親的夢,“倘若你夢中看見一只很小的白船兒,/不要驚訝它無端入夢。/這是你至愛的女兒含著淚疊的,/萬水千山求它載著她的愛和悲哀歸去” 。
總之,兩首《紙船》,一首側重于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情懷,一首側重于表達童年時的天真之趣,雖然表達的情感稍有區(qū)別,但相似點還是顯而易見的,從中可以看出泰戈爾對冰心的巨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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